第9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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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中,紅木書架立於懸掛著各式卷軸圖畫的牆壁上,條形書案後的一方太師椅上,南河總督高斌一身緋紅官袍,頭戴黑烏紗帽,面無表情地坐在原地,望著桌上的燭火,怔怔出神。
不遠處的火盆中,熊熊火焰燃燒,紙屑如黑蝴蝶不時隨著透過門扉而來的風聲飛舞盤旋,宛如為死人燒著的紙錢。
“老爺。”這時,屋外傳來一串輕盈的腳步聲,打屋外進來一個藍衣裙,頭戴鳳翅金釵的麗人,進得書房,以手捂嘴,打著呵欠說道:“老爺,這般晚了,也該歇著了,從下午時就躲在書房裡。”高斌聞言,勐然抬起頭來,幾是嚇了鄭氏一跳,睡意全消,轉某看向一旁的火盆。
忽而卡察一聲,外間雷鳴電閃,藉著閃電的一明一暗的亮光,鄭氏檀口微張,幾是攥緊了手心。
可見高斌身穿二品緋袍官袍,頭戴黑烏紗帽,而頭髮披散在前,一張微胖的面龐臉頰凹陷,滿眼血絲,沙啞而虛弱的聲音響起:“夫人,等過幾天,你領著福兒回金陵的孃家躲躲。”鄭氏聞言,鬆了一口氣,那張姣好的容顏蒼白如紙,顫聲說道:“老爺,外面都是欽差的衛隊,不讓出入,妾身還能往哪兒躲著?”高斌輕輕嘆了一口氣,道:“明天就沒有了。”水淹泗州,死傷過萬,虹縣縣城的人都被淹沒了,他這一劫無論如何是怎麼都過不去了,現在就是不連累保住家小,他高家一脈單傳,決不能從他這兒絕後。
鄭氏心頭一跳,花容失,連忙湊近前去,緊緊抓住高斌的胳膊,悽然道:“老爺,你別嚇我啊。”高斌嘆道:“明天就走,帶著福兒,兄長會照顧好你們的。”鄭氏聞言,心頭那股不妙的預
愈發強烈,急聲道:“老爺,兄長就在金陵,我去求求兄長,大不了,咱們這個官兒不當了。”說著,抱著高斌的肩頭,嗚嗚哭了起來。
“完了,都完了。”高斌微胖的面龐上現出苦笑,目光呆滯,嘆氣說道。
此刻懸掛在書房軒窗外的一隻竹籠,似乎被吹起的涼風打醒,一隻尖喙啐羽的虎皮鸚鵡“撲稜稜”上下震動翅膀,發出鸚鵡學舌的叫聲:“完了,都完了。”似是餓了一天,聲音近乎有幾分淒厲。
不多時,鄭氏忽而驚覺過來,看向赫然沒有任何動靜的高斌,急聲喚道:“老爺,老爺。”而雷鳴電閃之間,卻見高斌赫然已是七竅血,帶著黑
烏紗帽的腦袋歪倒一旁,嘴中的黑紅鮮血汩汩
淌下來,沿著脖頸沾染了白
內襯,最終浸染二品緋紅官袍的錦雞團案上。
而手中攥緊的瓷瓶“啪嗒”一聲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老爺!”
“來人啊。”隨著鄭氏的淒厲呼喚聲音,整個高府頃刻間亂成一團。
原在淮安府城西南角,一座驛館歇息的左副都御史彭曄,聽到長隨匆忙敲門稟告,面幽幽,拿起桌上的烏紗帽戴到頭上,領著幾個隨從下了二樓,問著撐傘的長隨,沉聲說道:“於大人呢?”聲音在雨霧中飄不多遠,就被衝的七零八散。
“於大人去了高宅,太醫也過去了,聽說人已經不中用了。”那長隨道。
彭曄臉陰沉如鐵,冷哼一聲。
這個高斌,還真是蠢的可以,稍稍讓人透了消息,就畏罪自殺,以為則自己一死就能保住河務和江南官場?
不自殺還好,一旦自殺,就會引起錦衣府那位,瘋狗一樣的撕咬。
在打著燈籠的長隨攙扶下,上了馬車,隨著馬車轔轔轉動,馬車前掛著的燈籠,撕開厚重烏黑雨幕,向著高宅而去,旋即雨水又大了幾分,黑夜重新籠罩下來。
高宅,內宅花廳都察院右僉都御史於德,臉陰沉似水,來回踱著步子,幾是焦頭爛額。
“大人,彭大人來了。”就在這時,淮安府知府崔慶,在廊簷下說著,將雨傘遞給一旁的幕僚,這位年歲剛滿四十的中年官員,進得廳中,神莫名。
不多時,左副都御史彭曄恍若一塊兒寒冰一樣,進得花廳,目光冷厲地死死盯著於德。
“下官見過彭大人。”於德硬著頭皮,朝著彭曄拱手說道。
彭曄冷笑一聲,說道:“於大人,本官再三和你言明,謹防犯官畏罪自殺,結果現在倒好,這才幾天,就服毒自盡,你的人為何沒有看著?”於德苦著臉說道:“下官也只是離開了一會兒,誰知就出了這般的事兒。”彭曄深深看了一眼於德,道:“於大人還是將這些話留著給聖上說罷,屍身呢?”
“就在書房。”淮安知府崔慶接話說道。
彭曄面無表情,澹漠道:“去書房。”此刻,書房之中,彭曄看向書房中的火盆,輕輕踢了一腳,“鐺”的一聲,銅盆發出一聲清脆聲響。
虎皮鸚鵡上下跳了跳,也不知是不是怕冷,向著竹籠裡蜷縮而去。
“這燒的是什麼?”彭曄轉頭看向一旁的於德,目光咄咄。
於德臉上有些茫然,道:“下官也不知道。”
“畏罪自殺,隱匿同黨,這裡面燒的說不得就是犯官高斌要隱匿的罪證!”彭曄目光冷閃,直接斷言說道。
此言一出,於德面倏變,低聲道:“彭大人,這種話可不能亂說。”這時,正在哭哭啼啼的鄭氏,聞言,勐然抬起鬢髮微亂的螓首,哭的梨花帶雨的玉容上,目光死死看向彭曄,哭道:“你們這些人,就是你們
死的我家夫君,我和你們拼了。”說著,伸著帶著指甲的手,向著彭曄那張儒雅的面容撲去。
彭曄面微變,連忙向一旁躲去,閃將開來。
此刻卻被鄭氏扯住衣袖,怒道:“拉開她,拉開她!”幾個長隨這時才反應過來,上前頓時分開鄭氏。
“老爺,你冤啊,你冤啊。”鄭氏哭訴道。
彭曄整了整衣袖,看著被撕開一角的官袍衣袖,臉黑如鍋底,怒道:“有辱斯文!有辱斯文!”然後看向太師椅上已經斷氣的高斌,對著淮安知府崔慶,冷聲說道:“讓午作驗驗,看是不是自殺,本官等會要向朝廷寫奏疏!”說著,看著哭哭啼啼的鄭氏,善於寫奏疏的彭大人,再也無心多留,出了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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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三章向使同舟共濟,或有軍民之情猶如魚水……
開封府城,柳園口大堤距離上次河堤滲堤已經過去四五天,比之前幾天,今的雨明顯小了許多,只是天氣仍舊陰雲籠罩,而河堤險情也比之前幾天平緩了許多,似乎水量也小了許多,而河堤的水位也下降了一尺,這是洪汛漸緩的跡象。
近晌時分,草棚之中,賈珩正在與權知開封府事的宋暄、開封府丞焦景行、翰林侍講學士徐開,以及布政司參議馮廉,內務府從洛陽行宮派來的一位營造司郎中霍樹聲,計核這段時間軍民抗洪急需的土石、木料,遠處京營的幾位將校垂手侍立,聽候吩咐。
打仗打的是後勤,抗洪防汛同樣也不例外,這些時,諸項土木石料物資迅速消耗,而在河堤險工之外,仍要準備相關救災物資,以備不測。
賈珩坐鎮河道衙門,下方河官自然不敢虛報昧財。
“歸德府那邊兒土木石料將近告罄,需得一批木料送過去。”賈珩對著內務府營造司郎中霍樹聲說。
這位是晉陽長公主從內務府派來的支援之官。
大漢在洛陽設有行宮,內務府常駐營造司以為修繕宮殿,購置木料諸事,而這位營造司郎中就是主事之人。
“大人放心,下官等會就派人押送歸德府,只是還需京營的諸位兄弟護送。”霍樹聲說道。
賈珩正要吩咐著一位遊擊將軍押送,就在這時,劉積賢從外間大步進來,拱手說道:“都督,淮安府傳來急報。”說著,從袖籠中取出一份公文遞將過去。
在眾人關切的目光注視下,賈珩接過公文,拆閱而觀,隨著時間逝,瞳孔微縮,眉頭緊皺,旋即面
平靜,沉聲道:“幾天前,高斌畏罪自殺了。”此言一出,在場眾人都是面
倏變。
一位正二品的河道總督自盡,這堪稱大漢近些年最為嚴重的事件。
翰林侍講學士徐開憤然道:“泗州被淹,百姓死於非命,高斌自知朝廷怪罪下來,難逃一死,就自絕於君父,自絕於天下,誠無君無父之徒!”賈珩將公文遞送給一旁的宋暄,冷笑道:“他倒是一了百了,丟下河道衙門一堆爛攤子,現在上下混亂。”高斌不自盡也不行,一旦到了錦衣府詔獄裡,刑訊供下,連小時候幾歲
都要說出來,唯有其人一死,河道乃至江南官場才能保全一些人,哪怕徹查,沒有如山鐵證,一些人也動搖不得。
只是天子勢必龍顏震怒,派人嚴查,而這個人,多半就是他………
否則都察院的彭曄、於德的人,不是位份兒不夠,就是齊浙黨徒,誰也趟不了這趟渾水。
“大人。”關守方遲疑了下,囁嚅了下。
如果眼前這位少年權貴南下查察河道衙門貪腐,這沿河河堤又該怎麼辦?
賈珩沉片刻,說道:“南河的事兒,先不用管,等朝廷的消息,如果上諭徹查,再做計較,不過真要聖諭讓我南下查察本末疑案,也只能奉旨而行,好在,開封府這邊兒這幾天險情也過去了一些。”馮廉皺了皺眉,道:“高斌這一自盡,江南官場和南京的那些人只怕高枕無憂了。”這位在陳漢官場混跡多年的官吏,其弟是福建藩司布政使,對兩江官場也有一些瞭解。
“多事之秋。”賈珩面平靜,
慨了一句。
江南官場要不要整頓,肯定要整頓,這是一早崇平就確立的刷新吏治策略。
崇平十五年的刷新吏治,自京城而始,京察先是整飭了科道清,工部相關官員也因恭陵坍塌一案而裁汰黜落,而後河南生亂,京察之事中途耽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