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不容醉風雨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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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秋風掃過大河兩岸,早晚寒風刺骨,風過處,凋零的草木發出蕭殺的呼嘯,冬來了。整座歸德城,在秋風黃葉中冷然屹立,像一個風骨嶙剛、垂垂老矣的老人,並未倒下去,它依然是一座歷史的名城,雖則它往昔的“南都”和“南京”的時代,已經一去永不復回。千萬年來,不知道有多少人用盡一切陰謀詭計和手段,爭奪霸佔這一帶膏腴的土地。最後,也一一倒在這一帶的膏腴土地下,掩埋、腐爛、融化。土地仍是土地,歸德城依然屹立不搖。
深秋的原野另有一種美,美得悽,光禿禿的凋林在寒風中顫搖,滿目是連天的枯黃衰草。但田野裡,生命正在默默地孕育。
從南湖至杏崗一帶田野,這些天來顯得特別忙碌。地已經整妥,拉開了播種時節的序幕。
楊家的長子楊家驊,居然到田地上來了,帶了三位長工,挑著三擔食物到達北端的地頭,在大槐樹下放下食物。
在廣闊的田野裡,有許多組人在播種,每一組是四個人,在前面踩行和在後面踏行的孩子們不算在內。前面一個人拉黃牛,牛拉著麥漏架,後面的人練地把麥種均勻地從三條木管孔中,勻稱地漏入一行行小畦內。再後面,一人牽著騾,騾拉著石碾,由最後一個人控制石碾滾動,把播了麥種的小畦壓平,播妥的田地廣闊得一望無涯,娃娃們在上面奔跑、呼嘯,玩得興高采烈,歡笑聲盈野。
種地的人真是忙,中秋一過就得整地,九月之前小麥必須種下去,長出小苗又得割來喂牲口。一直到十月大風雪降臨,大雪把麥苗深深地壓緊在雪下,這才是準備過年的所謂農暇時光,種地的人才能過一口氣來。
長工發出一聲吆喝,告訴種田的人該午膳了。
幾個小娃娃在照顧牲口,二十餘位汗浹背的漢子,先後來到一排槐樹下,分開來各自喝水進食。
這是一年中,種地的人吃得最好的一次,另一次是收穫期。大大的硬饃,稠稠的小米粥,大碗大碗的各式醃菜,甚至還有一盆。
一位掌麥漏的中年農夫,坐在楊家驊身側,左手指頭頂著一海碗小米粥,掌心中盛著一把蒜頭,右手抓了一塊硬饃,還有一塊三寸長的燒羊。
“少爺,怎麼有空回莊子裡來?”中年農夫一面吃一面問:“糧運完了?”
“開封那邊已經辦妥了。”楊家驊說:“回來看看,幾年沒下地,莊稼的事快忘光啦!
徐大叔,怎樣,讓我來搖一搖麥漏好不好?”
“大少爺,你算了吧!”徐大叔笑笑:“恐怕五升麥子讓你搖也不夠播一畝地,費事少,搖得一堆一堆的,那才叫麻煩。我知道你能幹,但這種事,不是你們這些
心暴躁的年輕小夥子,所能輕易打發得了的。你這叫做有福不知道享,在大太陽底下找苦吃。老太爺到睢州去了,這兩大可以回來了吧?”
“不知道。”家驊搖頭:“他和糧紳樊大爺為了今年完糧的事,鬧得很不愉快,恐怕不會在這兩天趕回來。唔!看樣子,這兩天可以播完了吧?”
“一定可以,放心啦!”徐大叔喝了一口小米粥:“看天氣,今年有大風雪,明年豐收不會有問題。聽說京裡傳來消息,杜老爺據說丟了官,是真是假?”
“可能是的,杜老伯生耿介,他那種人在朝廷裡做官,早晚會出
病的。伴君如伴虎,誰知道哪一天老虎的獸
發作?”楊家驊似乎有點牢騷:“種地靠天吃飯,好像活得也不怎麼安逸,人活著,真也不是容易的事。前年鬧蝗災,那
子真難熬。徐大叔,你辛苦了,我先回去了。”種地的說苦真苦,三年兩載,不是水旱就是蝗災,完糧卻是一升也不能少。以水災來說,那條黃河真是坑人,幾乎三年要鬧一次狠的。楊家的地距州城約十里,六十餘年前大決,黃河改道州南,歸德城竟然成了黃河北岸的大城。他家的地被沖掉了大半,被淹沒了二十四年,河歸故里之後才獲復舊。
他的家在南湖東面三里地,稱為楊莊,十餘戶人家,叔伯子侄真不少。莊四周,加築了丈五高兩丈厚的寨牆,防水也可以防匪。一條小路伸向南湖北岸,與州城至毫州的官道銜接,往來十分方便。
回到家,他換了一襲青袍,牽出他心愛的坐騎烏雲蓋雪,馳向十里外的州城。
距城不足三里,西面有一條小徑與官道連接。那是三里外杜家進城的小徑。杜家在商丘的東麓,在本城頗有名氣。商丘很小,周不過三四百步,上面建了關伯臺和關伯墓,是本城的古蹟,以前的商丘縣,就以這小小的商丘為名。後來本州升府,又重設商丘縣。
一輛輕車,從小徑駛來。
“家驊,等一等!”車內的乘客從車窗伸出頭來大叫:“我們一起走。”他勒住坐騎,在路旁相候。
“杜二叔。”他等輕車駛上官道來至切近打招呼:“進城有事嗎?”
“有點事。”車和馬相併而行,車內的杜二叔眉心緊鎖:“有點事想請你幫忙,晚間我到你家棧房看你,方便嗎?”
“小侄不一定留在棧房,很可能回莊料理一些瑣事。”他笑笑:“杜二叔,有事何不現在說?”
“這…家兄一家,恐怕已經動身南返了。”杜二叔顯得有點憂心忡忡:“睢州西王莊的那些人,我耽心他們會生事。家兄是罷官回來的,他們抓住機會了。”
“哦!杜二叔。”他有點遲疑:”這件事得從長計議,給小侄幾天工夫。棧房人多口雜,三天後,請杜二叔晚上來小侄的莊子商量商量,可好?”
“好,大後天晚上我去,順便拜望你爹。”在開封(那時歸德州屬開封府),楊家驊是頗有名氣的年輕人。甚至南京的徐州,也知道歸德的妙刀楊家驊,確是一條好漢。楊家糧棧本身買賣糧食,調節附近數府的糧食供應,也負責官糧的解送,每一趟啟運,數量皆在一百大車左右,皆由楊家驊押運,從來就沒出過紕漏,五年來平安無事。那些想搶糧或劫糧款的賊,一二十個休想在他的單刀下討得了好。他的刀法極為神妙。沒聽說過他殺人,所以綽號叫妙刀。
睢州在歸德西面餘里,地當到開封的中途站。州北十里有兩座莊子,東王莊和西王莊,居民都姓王。西王莊的莊主千手猿王百霸,是名列江湖八妖的風雲人物,武林高手中的高手。
杜家的杜應奎,二甲進士出身,早年曾經出任山東肥城知縣。那一年,千手猿帶了幾個爪牙,在肥城向白道名宿擎天手挑戰,被杜知縣派丁勇出面鎮壓,毫不客氣地將千手猿驅逐出境。要不是擎天手作證說雙方論武較技印證,同時也沒有出人命,杜知縣不得不法外施仁,不然千手猿很可能坐牢。因此一來,千手猿恨死了杜應奎,苦於沒有機會報復,與官府作對是最愚蠢的事,不得不隱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