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還是渴望海洋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她的眼神沒有亮點,她的呼變弱。裘利安突然醒悟過來,愛情是她身體和靈魂的糧食,她可能真想自殺——她是不是有一種絕閉命術?她再三說過“要當面死在你跟前”他認為自己和那兩個女人鬼混很卑鄙,因為他本不愛她們。

裘利安無法再忍受自己的罪孽,他一把抱住閔,大聲說“我愛你。”第一次明明白白地說出這句話,他自己也吃了一驚。他又加了一句“相信我。”閔一時呆住了,但她的呼緩過來,她看著他的眼睛。很無奈地搖搖頭,低下臉說:“我知道,我很賤,以死求你愛我,你這是在同情我,但我已知足了。”閔抬起頭來,臉和嘴有了點血,好像靈魂又返回她身上。

“我母親說過,賤的對面不是貴,賤到底那才是貴。”她掙脫開裘利安的懷抱,讓他先走。

裘利安走了十幾步路遠,回了一下頭,閔不在小道了。他在一片綠裡穿行,突然聽到鳥叫,還有猴叫。這才發現他走了相反方向,遠遠離開校園,在山中密林裡了路。鳥和猴你叫一段,我再叫一段,熱鬧著呢,卻很難看見它們。一朵一朵的杜鵑、牽藤花,葉片花瓣,都比平常的花葉大幾倍。天光穿過密閔,一道道一線線地漏下來。

住耳朵,深呼口氣,靜下心來。朝準了方向,也就出來了。

教室裡學生們等急了,裘利安晚到四十分鐘,學生已經去他家裡辦公室找過,找不到人,就慌了,報告了鄭系主任。

裘利安在課堂上第一句話就是:“抱歉,我路了。”說得太認真了,他首先笑起來,學生們笑起來,是被他染的。

這一整天都不真實,晚上和英國女人有約會。

他不想去,但要取消已經晚了。於是,他回了一次家,特別換了西服繫上領帶,頭髮也梳得齊整,他與閔見面從來沒這麼俗氣的打扮。

英國女人也特地打扮過,不知怎麼打扮成中國女人,香菸廣告上女明星的架勢,穿的是旗袍,戴的是珍珠項鍊,頭髮燙過,了兩朵鮮玫瑰,紅的。

“你怎麼心不在焉?”她立即覺察出來。

裘利安直抱歉,說吹了山風著了涼,身體有點不舒服。

她卻高興起來,可能認為他這樣了,還來赴約。她越高興,裘利安就更不對勁,西方女人心不細膩,如果是閔,一定會強迫他回家休息。而且西方女人,無論什麼長相,穿旗袍就是不倫不類,樣子有點可笑,很像倫敦舞臺上姆劇本中的中國女人。的旗袍是專為覆蓋中國女人的體,而存在於世上的。

他不想看她,就自然地掉頭看門口。正巧看見美國女人和一個西方男子走進來,原來如此,人家也不讓時光空閒著。當然,本該如此,在他與別的女人約會時,他對面這個頭髮鮮花的女人也會另找快樂。

憑什麼這樣去想她們?是我神經太緊張。裘利安閉了閉眼睛提醒自己:我也是在與她們玩遊戲,誰也不欠誰。這是自由的遊戲,因此,不可能有真情實意。

這頓飯吃得很費勁,很辛苦,他努力湊趣,讓對方不太難為情。她的話太多,以前他一點沒覺得。他只盼著最後一道水果上來,酒喝完,就叫車送她回家。

兩人上出租車後,英國女人說裘利安不舒服,她得送他回家。他沒勉強。

到房門口時,他吻吻她的臉頰,就說晚安,完全沒有邀請她進去的意思。

他關上門,為擺脫這個女人,鬆了一口氣。室內盆花月季、仙人球,翠菊都在繼續開花,杜鵑花凋謝後,僕人田鼠種了一叢小竹。田鼠說,這是湘妃竹,相傳舜,也就是中國開天闢地第二個皇帝,南巡蒼梧而死。舜的兩個妃子,許久沒有消息,就沿途追尋,忽聞噩耗,在海灣湘之間痛哭,眼淚灑在竹子上,竹子上的斑點就是她們的淚水。

裘利安很喜歡這個中國民間故事。他洗完澡,就上。在上折騰許久也睡不著,起來,放一張唱片。房子裡有了音樂,像木魚,又像水滴聲。停了音樂,就能聽到廟宇鐘聲,他閉上眼睛。

夜鶯在啼唱,石頭掉進水潭的聲音。一個雲發高髻綴滿珠玉的中國美女,從竹叢裡走出,朝他臥室走來,他認識她,她哭泣的樣子也很美。

莫非我死了?他躺在上,想起來,費盡力氣也沒辦到。這時,她在一件件脫衣服,使她變成一個朝代一個朝代的人。

她一邊脫一邊大聲斥責他:“你就是怕愛,誰愛你,你就傷害誰。你在費時間,生命卻在逝去,等我不存在了,你才會到沒有我的可怕。我本來就是你生命的一部分,你拒絕,就等於拒絕你自己。

“我本就是‮女處‬,重新又是一個‮女處‬,就像初戀一樣地渴望愛。沒你,我就完全不是我,只有想到你,僅僅想到,就不一樣。你想和其他女子逢場作戲來忘掉我,背叛我?你看,我脫到這最後一層,已是現代女,再脫,就是純粹的女,你怎麼來表示你的情?”衣服脫完,她著身子,伏到他身上來,像蛇一樣扭動。他覺得下面已經撐不住“又早洩了。”就像他們剛開始那樣。

她顯然很不滿意,狂暴地給了他一記耳光,又重又狠。可他怎麼不覺痛,只到她對他充滿鄙夷,使他汗顏,做個男人乾脆不夠格。

她走到船形桌子邊,著躺了上去。

“去也終須去,住也如何住。”她的聲音很輕很從容,像在唸古詩詞。

船和她一起浮游出窗,他跟上去,但船很快飛走。他大叫一聲:“閔!”醒來,才凌晨三點鐘。

這個夢,裘利安每一個細節都記得,夢裡的事從來都稀奇古怪,不必在意。

“去也終須去,住也如何住。”這話他也記得。

這早已停了的留聲機,這滿屋子的綾羅綢緞,這兩個瓷花瓶,這船形桌子,這樓上樓下的花和畫,錦繡芬芳世界,是由於有閔,沒閔,這世界就殘缺,就不真實。

他早就意識到這點了,這刻更意識到這點。我最愛的,我就毀壞。看著我和她痛苦,真是折磨,我反而沉浸於這種折磨。我為什麼要害怕愛?我對待自己首先就像個暴君,不用說對閔了,我其實仇恨自己。

裘利安在房子裡找閔送他的那條黃緞子手帕,他在找那k字。可就是沒有。找得狂躁起來,找累了,坐在樓梯口上。

決定不找了,什麼事都得歸於自然而然,萬事不可強求,又是道教思想。他苦笑,這麼說來,不找,他就會在不可知的一天,與之不期而遇。

一早裘利安讓僕人們出去買菜,他盼望門在八點後被一隻纖細好看的手打開。八點一刻了,門還是原樣,他聽不到他悉的腳步聲,就穿衣出去。

他朝那個有大花園的房子走,不用跑,大步大步疾行。

閔就坐在自家門口臺階上,像等著他似的。

太陽正從山頂樹林間升出來,兩人都籠罩在陽光中。

“我做了一個夢。”兩人望著對方同時說,同時住了口。

她夢遊般地站了起來。他不住朝前幾步。

難道他們真的同做了一個夢?裘利安想,若這時閔給他一記耳光會怎麼樣,那樣會很痛快,很過癮。但是,他要對她說,他一早就在等她,她會跟他過去,他用身體來為夢裡夢外的一切誤會賠禮道歉,重歸於好。

他已經要開口。閔身後的房門吱嘎一聲打開,不是鄭,而是一個裘利安不認識的青年男子,高大,穿了一身白的西裝,領帶鮮豔,三節皮鞋。裘利安總以為他至少比大多數中國男人長得更有男子漢氣,現在,他看到這個中國男人,比他更有引力。

那青年男子朝裘利安敷衍地點點頭,挽著閔的手朝校園裡走。他身上有種高傲的氣質,甚至不屑跟他打招呼。本能的反應使裘利安火了,她的新情人!新月社的人!閔和他一起行走的樣子極,而且舉止中有一種長期的親密。她說她等於是個‮女處‬,好個謊言!夢中說的?夢中的謊言!

裘利安想,他是昏頭了。

他想象閔赤的身子,在另一個男人的懷裡,那個男人,滑入閔那如花的地方。他憤怒得渾身冒火,心跳都加快了。

他氣得跑進圖書館轉了一圈,像是在追他們,又不像。然後就到辦公大樓,但上課還早,他與鄭在樓梯間碰見,真是巧合。與鄭隨便聊了幾句,他毫不思索,就說他看到有個男子和閔在一起,長相不錯,應該說是完美。此人與閔關係不尋常。

鄭笑著說“那是閔的弟弟,從美國剛回來。路過青島,要不要給你介紹?”閔的弟弟?十三四個妾的父親,那有多少兄弟姐妹?裘利安也開玩笑地說:“是啊,能介紹當然好,我就是有點家族病,對男人長相注意些。”他一笑起來,整個人很放鬆。

鄭被一個教師叫走了。

裘利安並不到如釋重負,他剛才的反應太過分,太戲劇化,簡直丟臉透了。如果那不是閔的弟弟,他對鄭說的話,會有什麼後果!他等於在告密,直接傷害閔。

為此,他非常難受,他竟然做出他最討厭的事。

“這兒的一切真像一個差勁透了的小說。”很多年前,父親克萊夫對弗吉妮婭阿姨就這麼說過。現在才明白,父親,母親,阿姨,三人的關係在很早以前,在他將出生前,就是相當難堪的。只是他們都號稱英國最徹底的自由主義者,公眾注目的知識界頭面人物,自己宣揚的原則,不得不貫徹始終,擺出出奇的快勁兒。到情出現疙瘩時,比如現在,阿姨就會報復一下,例如拒絕出版他的論文集。

大家正在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