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還是渴望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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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裘利安有意七點三刻就出門,這樣不管閔來不來都找不到他。他十點才有課,就去了辦公室,每個教授一人一間。在走廊裘利安被人叫住,是兩個西方女人。自我介紹說是英語系新聘的臨時教師,一個來自美國,一個來自英國,都是丈夫在青島做生意,往來於青島與本國之間。她們在家閒不住,來做語言教師,自稱是打發時間。
裘利安很高興,與閔的私情,使他幾乎沒有別的朋友,主要怕礙事。生善
際的他,在歐洲,哪怕與女友在一起,到哪裡都是呼朋喚友一大堆。
面對年輕女人,年輕本身就是美,漂亮不漂亮就其次了,況且兩人也不能說沒有人之處。追逐新女人的興奮回到他身上,使他親切溫和,又變得風度翩翩,談笑風生了。兩個女人喜歡開玩笑,一見面就讓裘利安請她們,而且要分別請,她們笑著說。而這正合他的意。
上午的課結束後,裘利安就和英國女人吃午飯,晚上和美國女人吃晚飯。兩個女人實際上都是單身而自由。語言輕車路,情調恰到好處,懂與假裝不懂都一目瞭然,一點到位,一針見血。
那個美國女人對政治更興趣,至少裝得
興趣。晚餐在灣東區的回首堤酒樓,座位看得見海灣邊及舊租界繁華世界如繁星似的燈光。
她問“學校裡有沒有共產黨地下組織?”好像沒有吧,”裘利安不想回答清楚。實際上他一直沒有去清楚。可能許多學生持溫和的馬克思主義觀點。裘利安說有一次他在課堂上討論“馬克思主義者如何分析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說”時,一個個學生的臉立即恐怖,真是有趣。估計一些學生怕他說出攻擊馬克思主義的話,
得他們為難。
他們喝著酒,品嚐佳餚,什麼魚,哪樣蝦,哪種,怎麼吃,裘利安已是中國菜的老手,至少對這個剛從美國來的女人可大吹一頓。他們從布魯姆斯
裡的圈子聊到歐洲的危機。裘利安不相信歐洲的危機會波及此地。
但是他對中國的事略知一二,幾股紅軍都向中國西部荒蠻之地行軍。北京軍警突裘清華,逮捕了“進派”學生與教授,共產黨帽子滿天飛,這兩個原因,都可能
成這裡同情罷課。
裘利安舉起酒杯,說“來,像中國人乾杯一樣。”他首先喝完了杯裡的酒“就為了罷課吧。”美國女人喝完一杯,臉紅紅的,她菸,姿勢優美
引人。她用腳將椅子鉤一下,離裘利安近了些。
“一旦罷課,你幹什麼呢?”
“做愛。”裘利安想都不想地回答。
這女人吃驚地看著他,裘利安也看著她。然後,對看著,看誰先把臉害臊地掉轉開。結果,還是那個女人轉開眼睛。不是由於他的話本身,而是他說話與眼光看她的無賴勁兒。
他高興地微笑起來。這個夜晚他從青島回到歐洲:這是他的遊戲,他喜歡用嚇人一跳的話,把女人的情慾調得高高的,也有本事將她們不留情地推到一邊去。
他說:“如果不罷課,我就要開講‘劍橋自由主義學派’,從莫爾到羅素,不能細講,但我會推動學生思考自由主義的原則。”經他這麼一說,他很自豪,自從把普魯斯特的小說的英譯硬給學生喂下去以後,他現在已成了相當不錯的教師。
對方嘆口氣,她對這些文化界的事不太所知,也不興趣。
“有意思。”她說。
裘利安今天還不想和她上,明天的事,明天再說。他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現在裘利安又是一個快活的人了,他與兩個女人頻頻吃中、晚飯,有時還將她們同時請到家裡來吃。兩人女人都裝做不在乎的樣子,但暗中與對方較著勁地爭奪。他也樂滋滋地和其中一個在校園裡成雙成對地出出進進。西方人男女之事,校園裡無人當一回事。因此,他儘可能把遊戲玩得公開而堂皇。
但他的快活子不太長,當他還沒有來得及下決心把她們
上
時,他自己停止了這遊戲。
閔在裘利安早晨去學校教學區的路上,截住他。她一身白,一反平的雍容華貴,布旗袍,布鞋,也沒施脂粉,梳了兩條長辮子,與校園裡一般的女學生一樣樸素。但她瘦得可怕,瘦得五官顯出悽楚的美來。
裘利安預料早晚會遇到閔,但對這樣攔路,還是很不高興,張口說:“你還活著?”一說話他就發現自己最近一個時期玩笑開得太多,怎麼開口就這麼殘酷?
閔好像沒有聽到,說她準備說的事:“你有了l、m,祝賀你。”她痛苦的皺紋不是在臉上,而是在眼睛裡,如同她身體的秘密不是在穿著衣服的時候,而是赤之後,她才真正神秘。如果裘利安無法
懂一個人,那隻會是閔。
“沒有的事。”裘利安一口否認,他本想對閔絕不否認。
閔笑了,走近他:“為什麼要撒謊呢?你英俊,瀟灑,有引力,文學世家之子,年輕的教授和思想家,才華橫溢的詩人,沒有女人不愛的。”她的微笑彷彿是鞭子,
打在他臉上。她從來沒這麼一一羅列出他的長處。
在他聽來,她並不是在諷刺,也不像在指責,她一定覺得非常冤枉,愛上一個不配愛、侮辱她的男人。這時,他又一次詛咒自己不該陷入愛情裡。愛情,包括一個女人的體,對一個男人不算什麼,可他每次和她做愛,
戀的也包括她的
體,他不承認愛,但他每天閉上眼睛,就看見她,那就是愛,他只是不肯承認而已。
閔的眼睛盈滿淚水,那淚水越積越多,他的心越來越沉重。閔看上去在竭力不讓淚下來,她說,她為愛錯一個人後悔,為該徹底忘掉又辦不到憤恨自己。
她漸漸靠近他,她的眼睛突然鍍上溫柔,全是愛,沒命忘命的愛。
“別這樣。”裘利安抵擋不住,只得說,轉身不看閔。
“你情願看到我死,對嗎?”閔的氣息,他悉的,那種令他心醉的氣息“我會的,但,裘利安,求求你,在這個時候別拋開我。”
“我沒有。”他一味否認,自己也不知道在否認什麼,像是說沒拋開她,也像是說並沒有想看到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