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不夜城的明珠:名氣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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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洛埃那天晚上沒有去找嘉莉。收到嘉莉那封信後,他就暫時把關於嘉莉的念頭丟到腦後。他在城裡到處閒逛,照他自己看來,過得很開心。那天晚上,他在雷克脫飯店吃了晚飯。那是一家在當地很有點名氣的飯店,佔據了克拉克街和門羅街轉角處的那幢大樓的底層。然後他又到亞當街的費莫酒家去,那酒家在宏偉的聯邦大廈對面。在那裡,他斜靠在豪華的櫃檯上,喝了一杯清威士忌,買了兩雪茄煙,其中的一支他當場點著了。這一些是他心目中的上社會高雅生活的縮影所謂管中窺豹,可見一斑,這就算領略了上社會的生活了。

杜洛埃不是嗜酒如命的人,也不是富人。他只是按照他的理解,追求著高雅生活。目前這些享受在他看來就算得上高級了。他認為雷克脫飯店是功成名就的人應該光顧的地方,因為那裡不僅有光滑的大理石牆壁和地坪,有無數燈火和值得炫耀的瓷器和銀器,更重要的是,有名演員和企業家光顧的名聲:他喜歡美食華服,也喜歡和名人要人結識為伍。吃飯時,如果他聽說約瑟夫。傑佛生也常到這家飯店吃飯,或者聽說當時正走紅的演員亨利。易。狄克西就在旁邊的餐桌,和他相隔沒有幾張桌子,這會給他帶來極大的滿足。在雷克脫飯店,他經常可以得到這類的滿足,因為人們可以見到政界要人。經紀人,演員之類和城裡那些年輕有錢的花花公子們在那裡吃喝,聊天,說些通常的熱門話題。

"那是某某,就在那裡。"這些先生們相互之間也經常這麼評論,特別是那些渴望有朝一達到人生的巔峰,可以到這裡花天酒地的人們愛這麼說。

"真的?"對方就會這麼回答。

"當然是真的。你還不知道?他是大歌劇院經理。"當這些話落到杜洛埃的耳朵裡,他的板就得更直了,吃得心花怒放。如果說他有虛榮心,這些話就增加了他的虛榮心;如果他有點野心,這些話便使他的野心發起來:會有那麼一天,他也能亮出滿把滿把的鈔票。真的,他要在這些要人名現在吃飯的地方吃飯。

他喜歡光顧亞當街上的費莫酒家,也是出於同一個原因。以芝加哥的水平看,這實在是一家豪華大酒家。像雷克脫飯店一樣,店堂裡一盞盞美麗的枝形大吊燈大放光明,把酒家點綴得豔麗典雅。地上鋪的是彩鮮豔的瓷磚,牆壁則是用彩塗料和貴重的深木料鑲嵌而成,塗了清漆的木料在燈光反下熠熠生輝,彩塗料則顯得豪華富麗。一排電燈照在拋光的長酒櫃臺上,上面陳列著彩雕花的玻璃器皿和許多形狀奇特的酒瓶。這真是第一的酒家,具有昂貴的簾幕,珍奇的名酒,和在全國堪稱一絕的酒櫃器皿。

在雷克脫飯店,杜洛埃結識了費莫酒家的經理喬。威。赫斯渥。有人在背後說他是個成功人物,很有名氣,際很廣。赫斯渥看上去也像個風得意的人物。他四十不到,體格健壯,舉止活躍,一副殷實富有的氣派。這種氣派部分是由於他服裝考究,襯衫乾淨,身上珠光寶氣,不過最重要的是由於他自知身價。杜洛埃馬上意識到這是個值得結識的人物。他不僅很高興認識他,而且從那以後,每當他想來杯酒,或者來雪茄時,他一定光顧亞當街的這家酒吧。

可以說,赫斯渥天生是個十分有趣的人物。在許多小事上,他明幹練,能夠給人留下好印象。他的經理職位是相當重要的總管一切,發號施令,不過沒有經濟實權。他是靠堅持不懈,勤勤懇懇起家的。從一個普通酒店的酒保,經過多年的努力,升到他目前的職位。在這個酒家,他有一個小辦公室,是用拋光的櫻桃木和花格架隔出的小間。裡面有一張翻蓋寫字桌,保存著酒店的簡單賬目,不外乎是已訂購或還需訂購的食物和雜品。主要的行政和財務職責是兩個店主費茨傑拉德和莫埃加上一個管收錢的現金出納負責的。

大部分時間裡,他在店裡悠閒地走動,身上穿的是用進口衣料工製作的高級服裝,戴著單粒鑽石戒指,領帶上彆著一顆漂亮的藍鑽石,引人注目的新西裝背心,一條足金錶鏈,錶鏈上掛著個造型巧的小飾物和一個最新款式的掛錶。他認識成百上千演員。商人。政界人物和一般吃得開的成功人物,叫得出他們的名字,並能用"喂,老兄"和他們親熱地寒暄,這是他獲得成功的部分原因。他待人接物,嚴格掌握親熱隨便的分寸。對於那些週薪15元左右,經常光顧他的酒家因而知道他在店裡的地位的小職員和跟班,他用"你好"來打招呼;對於那些認識他並願意和他往的名人和有錢人,他用"怎麼樣,老兄,還好吧"來打招呼。不過對那些太有錢,太有名,或者太成功之輩,他不敢用親密隨便的口氣稱呼。跟這些人打道,他使出職業上的圓活手段,用一種莊重和尊嚴的態度,對他們表示敬意。這種敬意既可贏得他們的好,又不損他自己的舉止和自尊。最後,有那麼幾個好主顧,既不窮又不富,有名氣,又不太成功。和這些人他用的是一種老朋友的友好態度,和他們長時間的懇切談。他喜歡隔些天就出去散散心去賽馬場,劇院,參加某些俱樂部的娛樂活動。他養著一匹馬,還有一輛輕便馬車。他已婚,有了兩個孩子,住在靠近林肯公園的北區一幢美的房子裡。總的來說,是我們美國上社會中一個不討人厭的人物,比豪富略遜一籌。

赫斯渥喜歡杜洛埃。杜洛埃為人和氣,衣著講究,這些都很合他的意。他知道杜洛埃只是個旅行推銷員而且幹那一行的時間不長但是巴加公司是一家生意興隆的大公司,而且杜洛埃在公司裡和老闆的關係很好。赫斯渥和巴加公司的老闆之一加里歐很,不時和他以及別的人在一塊兒喝一杯,聊聊天。杜洛埃有幾分幽默,這對他乾的那行大有幫助。在必要的場合,他會說個有趣的故事。和赫斯渥在一起時,他聊賽馬,聊些自己的趣事和風豔遇,聊他到過的那些城的生意情況。可以說,他幾乎總是很討人喜歡。今晚他特別討人喜歡。他給公司的報告得到了好評,新選的樣品他很滿意,接下來的六週旅行推銷行程也已安排好了。

"喂,你好啊,查理老弟。"當杜洛埃那天晚上8點來到酒館時,赫斯渥和他打招呼。"情況怎麼樣啊?"酒店裡高朋滿座。

杜洛埃和他握手,出寬厚和氣的笑容。他們一起朝賣酒的櫃檯踱去。

"還不錯。"

"我有六個星期沒見到你了。什麼時候回來的?"

"星期五回來的,"杜洛埃說,"這趟旅行收穫不小。"

"真為你高興,"赫斯渥的黑眼睛帶著溫暖關切的善意,一改平那種冷漠和客氣的眼神。"今天想喝點什麼?"他加了一句。身著白西裝和領帶的酒保從櫃檯後面向他們傾過身來。

"陳胡椒威士忌,"杜洛埃說。

"我也來一點,"赫斯渥接口說。

"這一次能在城裡住多久?"他問道。

"只能住到星期三。我馬上要到聖保羅去。"

"喬治。伊文思星期六還在這裡。他說上星期在密瓦珙城看見你了。"

"是啊,我見到喬治了,"杜洛埃回答。"他人真不錯,對不對?在密瓦珙我們一起痛痛快快地玩了一回。"酒保在他們面前擺上了玻璃杯和酒瓶。他們倆一邊聊一邊斟上了酒。杜洛埃給自己的酒杯只斟了七八分滿,他認為這樣舉止得體。赫斯渥只是象徵地倒了一點威士忌,又攙了不少礦泉水。

"加里埃最近怎麼樣?"赫斯渥問道。"他有兩星期沒到這裡來了。"

"正臥呢,"杜洛埃叫了起來。"他們都說這位老先生在鬧痛風呢。"

"不過他當年發了不少財,是嗎?"

"沒錯,賺了一大把呢,"杜洛埃回答。"不過他的子不多了,現在難得到公司寫字間轉一下。"

"他只有一個兒子,是不是?"赫斯渥問道。

"是啊,而且是個蕩子。"杜洛埃說著笑了起來。

"不過,有其他的股東在,我看生意不會受多少影響。"

"不會,我想一點也不會受影響的。"赫斯渥站在那裡,外套敞開著,大拇指在背心口袋裡,鑽石飾物和戒指在燈光的照耀下發出悅目的光采。一眼可以看出,他生活舒適進究。

對一個不愛喝酒,天嚴肅的人來說,這麼一個喧鬧沸騰。人聲嘈雜。燈火通明的地方是一種反常事物,違背了自然和生活的一般常規,就好像一大群飛蛾,成群結隊地飛到火光中來取暖。在這裡能聽到的談話不會增加人的知識,所以在這方面,這地方一無可取之處。顯然,陰謀家會選個比這僻靜的地方去策劃他們的陰謀。政界人物除了際應酬,不會在這裡聚集商量要事,因為隔座有耳。酒癮這個理由也幾乎不能解釋人們為什麼聚集此處,因為光顧那些豪華酒店的大多數人並不貪杯。但是事實是人們聚到了這裡:他們喜歡在這裡聊天,還喜歡在人叢中走動,和別人摩肩擦臂而過。這麼做總有一些道理的。一定有種種古怪的嗜好和莫名的慾望,產生了酒店這種奇怪的社場所。不然的話,酒店這種玩意兒就不會存在了。

拿杜洛埃來說,他來這裡,不單純是為了尋歡作樂,也是為了能躋身在境遇比他強的人們中間擺擺闊。他在這裡遇到的許多朋友也許自己也沒有下意識地分析過,他們來這裡是渴望這裡的社,燈光和氣氛。畢竟,人們可以把到這裡來看作是領略上社會生活。他們到這裡來,追求的雖然是官的滿足,畢竟算不得惡。期望到一間裝飾豪華的房子來玩玩,不會產生多少壞處。這類事最大的壞影響也許是在物質強烈的人身上起一種過同樣奢華生活的野心。歸到底,這也怪不得豪華佈置的本身,要怪得怪人的天。這種場合誘使衣著一般的人眼紅衣著闊氣的人,於是他們也想穿闊氣衣服,不過這怪不得旁的,只能怪那些受了影響的人不該有這些不實際的野心。把酒這個遭人非議和怪罪的因素去掉,那麼沒有人會否認酒店具有華麗和熱情兩大品質。我們現代時髦的大飯店以其賞心悅目而大得青睞,就是明證。

然而,這些明亮的店堂,穿著華麗的貪婪人群,淺薄自私的聊天,和這一切反映的混亂茫和喱徨的神狀態,都是出於對燈光,排場和華服美飾的愛慕。對一個置身於永恆寧靜的星光下的局外人來說,這一切一定顯得光怪陸離。在星光下,酒店就像一朵燈光構成的鮮花,在夜風裡盛開,一種只在夜間開放的奇異璀璨的花朵,一朵散發著芬芳,招引著昆蟲,又被昆蟲侵害的歡樂玫瑰。

"你看到那邊剛進來的人嗎?"赫斯渥朝那個剛進來的人瞥了一眼。那人戴著禮帽,穿著雙排扣長禮服,他的鼓鼓的胖臉由於生活優裕而顯得紅光滿面。

"沒看見。在哪裡?"杜洛埃問。

"就在那裡,"赫斯渥說著用眼光掃了一下那個方向,"那個戴綢禮帽的。"

"喔,不錯,"杜洛埃說,他現在裝著沒朝那裡看,"他是誰?"

"他叫朱爾斯。華萊士,是個招魂專家。"杜洛埃用眼光看著那人的背影,大興趣。

"他看上去不像是個和鬼魂打道的人呀,你說呢?"杜洛埃說道。

"這個我也不懂,"赫斯渥答道,"不過他賺了大錢,這點可不假。"他說著對杜洛埃眨了一下眼睛。

"我對這種事不太相信,你呢?"杜洛埃問。

"這種事你沒法說,"赫斯渥答道,"也許有一定的道理。不過我自己是不會這個心的。順便問問,"他又加了一句,"今晚你要上哪裡去嗎?"

"我要去看《地》,"杜洛埃說道。他指的是當時正上演的一個通俗鬧劇。

"那你該走了,已經8點半了,"他掏出了掛錶說。

酒店的顧客已稀落了:有些去劇場,有些去俱樂部,有些去找女人各種娛樂中最有引力的,至少是對於酒店顧客這一類人來說是如此。

"是啊,我要走了,"杜洛埃說。

"看完戲再過來坐坐,我有些東西要給你看看,"赫斯渥說。

"一定來,"杜洛埃高興地說。

"你今天夜裡沒有什麼約會吧,"赫斯渥又問了一句。

"沒有。"

"那就一定來啊。"

"星期五回來的火車上我結識了一個小美人,"杜洛埃在分手時說道,"天哪,真是可愛。我走之前,一定要去看看她。"

"喂,別去想她了,"赫斯渥說道。

"真的,她真是漂亮,不騙你,"杜洛埃推心置腹地說道,竭力想給他的朋友留下深刻印象。

"12點來吧,"赫斯渥說道。

"一定,"杜洛埃答應著走了。

嘉莉的名字就這樣在這尋歡作樂的輕浮場所被人提起。與此同時,這小女工正在悲嘆自己苦命。在她正在展開的人生初期,這種悲嘆將幾乎如影附身地伴隨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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