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肖卓然說,說真話說假話隨你的大小便,但是我不想聽鬼話。
程先覺說,肖副院長,你是一個領導幹部,你參加革命比我早,按說你比我有眼光有經驗。可是,有時候啊,愚者千慮,必有一得,傻子也有聰明的時候。要我說真話,那我就說,丁院長的想法是一廂情願,目前是不可能實現的。但是,話又說回來了,現在是大發展年代,人有多大產,地有多大膽。丁院長的想法雖然脫離實際,但至少出發點是好的。
肖卓然把脖子上的線扯出去,猛地摔到舒雲舒的懷裡,霍然起身說,你程先覺到底還是說鬼話!出發點是好的有什麼用,空想幻想誰不會?我們搞社會主義建設,不能光憑一廂情願。你們這樣做,第三醫院以後的工作怎麼做?難道你真的希望我們大家都不上班了,搞義務勞動,鍊鋼鐵脫磚坯就能把第三醫院建設成蘇聯老大哥那樣的新型醫院?簡直是痴人說夢!
程先覺說,肖副院長,識時務者為俊傑,現在不是討論能不能的時候,而是討論說不說的時候。有些事情,可以不做,但是不能不說。說了不做,說明有想法,說明不保守。有了想法,即便現在不做,將來也會做成。但是連想都不想,那就永遠沒有做成的時候。捫心自問,我本人並不認為丁院長的想法都是異想天開,我認為早晚會有這一天。第三醫院建設成新型的社會主義醫院只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情,我和你的分歧就是在什麼時候建設的問題,而在必須建設的問題上,我們並沒有分歧。
程先覺不卑不亢的一席話,振振有詞,擲地有聲,竟然把肖卓然說愣了。肖卓然像不認識一樣地看著程先覺,突然笑了說,程先覺,老程,我真是小看你了,你離醫學越來越遠了,離政治卻越來越近了。我^祝賀你的進步。
程先覺說,肖副院長,你可以諷刺我,但是我還得提醒你,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啊。睜開眼睛看看吧,現在是什麼時候了,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啊!
過了節,皖西專區的五年計劃指標下達了,其中有一項內容,原則上同意了丁範生的第三醫院今後五年建設綱要》。這正是大發展時期。一位副專員在這個鋼要》上批瞭如下文字:大發展需要大行動,第三醫院的這個鋼要》,體現了我們皖西人民建設新型醫院的革命
神和克服一切艱難困苦的鬥爭勇氣,我們希望第三醫院的廣大革命群眾積極行動起來,為早曰把第三醫院建設成皖西第一所新型的社會主義人民醫院而奮鬥!
第三醫院的這個報告呈送專區的時候,陳向真書記正在省裡參加一個學習班。有小道消息說,陳書記可能是犯了錯誤,正在省裡寫檢查呢。但沒過多久,等第三醫院的報告副本回到醫院的時候,那上面也有陳書記的批示:神可嘉,眼光遠大,量力而行,循序漸進。
有了這個批示,丁範生就得到了尚方寶劍,先後幾次召開會議,討論實施。首先上馬的就是‘康民大廈”成立基建辦公室,籌集資金,調配人員,由原供給處長擔任基建辦公室主任,程先覺擔任副主任,另調張宗輝、盛錫福一干人等作為辦公室成員,拉開架式要在短時期內建設一所新型的、現代化的醫院。
情勢所迫,肖卓然只能保留意見。肖卓然在會上提出,搞建設我不反對,但是醫院的業務工作不能受到影響,醫務人員不能去搞義務勞動。把廢舊的器材汽車,包括一些報廢的醫療器械拿去鍊鋼也可以,但是不能發動工作人員摔鍋賣鐵。
丁範生說,這要看情況。通常情況下,我們當然要保持醫院的正常工作秩序。但我們現在面臨的不是通常情況,而是社會主義的大發展。非常時期應該有非常的秩序。哦,我們大家都在為醫院的大發展建設增磚添瓦汗浹背,你們那些知識分子醫生專家們,就忍心袖手旁觀?
肖卓然無言以對。想了想又說,蓋大樓不像農民蓋房子,結構、外觀和建材使用,要符合科學,要請省裡的建築設計院進行論證。
丁範生說,論證什麼?戰爭年代,我們的小米加步槍能夠打敗國民黨的美式機械化裝備,那時候找誰論證設計了?只要我們忠誠黨的事業,什麼樣的人間奇蹟都能創造。土法上馬,白手起家,這就是我們的優良傳統。
然後會上做了分工,肖卓然和秦莞術負責醫院的正常業務工作,丁範生和李紹宏負責‘康民大廈”的基建工作,丁範生親自擔任實現五年計劃領導小組組長,李紹宏為副組長。
‘康民大廈”的位置,選擇在杏花塢周邊的荒山,這塊地皮土改後即被劃歸國有,丁範生的五年計劃既然被專區批准,也就等於被國家批准了,徵用這塊土地果然一路暢通無阻。同時,專區也撥了一批款子,雖然離實際需要差了十倍還多,但是卻給丁範生等人極大的鼓舞,基建辦公室裡經常徹夜燈火通明,群情昂。
為了解決技術問題,程先覺出謀劃策,從皖西廉價招募了三十多個泥瓦匠,號稱新魯班土專家,研究地勢,設計樣式。周邊的群眾聽說第三醫院要蓋大樓,能夠造福一方,也空前踴躍起來了。聽說鋼筋不夠,有不少人還主動捐贈廢鐵廢鋼,送到基建辦公室的鍊鋼爐裡。
丁範生看在眼裡喜在心裡。這一切說明什麼?說明人民群眾擁護我們的建設,說明在人民群眾中,蘊藏著極大的熱情和創造力,有這樣強大的後盾,什麼樣的人間奇蹟我們不能創造?在那如火如荼紅旗招展的歲月裡,丁範生甚至一度產生懷疑,懷疑自己的膽子還不夠大,自己的魄力還不算大。看這架式,別說是一棟十八層的大樓,就是兩棟,也不是沒有可能,人心齊,泰山移啊!
肖卓然接受了經驗教訓,雖然讓他主抓業務,但是稍微大一點的工作,都必然要去向丁範生彙報,即便是一些雞蒜皮的小事,他臨機處理了,事後也要向丁範生報告。譬如採購器械藥材,若是按照慣例的,他可以直接批准,但是每週一次的例會上,都要一一彙報。彙報的好處很多,不僅可以得到丁範生的支持,也可以得到他的信任。集體領導下的分工負責制度,最終還要由丁範生說了算。
翌年末夏初,康民大廈皖西第三醫院新樓奠基開工,此後的幾個月,丁範生基本上都在工地上。有時候事急,肖卓然便到工地上請示,目睹幾百名工人忙碌的身影,紅旗招展的場面,大幹快上的氣氛,連肖卓然都產生了幻覺,都對自己的疑惑產生了疑惑。工地上那種你追我趕志在必得的場面,在不知不覺中
染了肖卓然。是啊,人民群眾的力量是無窮的,革命者的創業
神是無限的,可是自己為什麼老是憂心忡忡呢?不相信工農幹部,不相信人民群眾,這太可怕了。
產生疑惑的不僅是肖卓然,就連鄭霍山這樣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人,居然也對基本建設產生了興趣,有好幾個星期天,都帶著中醫科的輪休人員到工地上參加義務勞動。有一次鄭霍山還跑到外科,動員汪亦適也去搞義務勞動。汪亦適不冷不熱地說,我是醫生,開腸剖肚可以,你讓我到工地上幹什麼,還不夠添亂的呢。
汪亦適西裝革履,頭髮一絲不苟,身上一塵不染,確實不像個搞體力勞動的人。
鄭霍山皮笑不笑地說,汪大少爺,皖西解放都快十年了,思想改造也進行了快到十年了。你還是改不掉你的資產階級少爺的作風。別以為只有你是醫生,也別以為當醫生就不能做體力勞動。
主席教導我們說,卑賤者最聰明,高貴者最愚蠢。我看你這資產階級的生活方式很要不得,你為什麼就不能投入到火熱的建設當中,難道你還妄想回到舊社會,去過你那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資產階級生活?
汪亦適說,去你媽的,你少給我唱高調!你這個勞教對象,想當年在三十里鋪脫磚坯脫了幾年,你天生就是個脫磚坯的天才,你去脫磚坯,也算人盡其才,我去幹什麼?
鄭霍山說,你難道沒有脫過磚坯?我聽說當年成立榮軍醫院,我們的組織火眼金睛,把你這個混進革命隊伍的人清除出去,你還當過醫院的合同工,搞過收發呢。革命者能上能下,難道你就只能養尊處優?
汪亦適說,鄭霍山我提醒你,我在皖西解放以後,是走過一段彎路,但是迫使我走這段彎路的,你也起了作用。你這個披著人皮的狼,不知道做過多少壞事。別以為你現在搖身一變蒙了一張人臉,你就是人了。不,你還是鬼。當初有人說,舊社會把人變成了鬼,新社會把鬼變成了人,你認為這是真的嗎?在我看來,這個說法很不科學,我看到的是,人就是人,鬼就是鬼,有的鬼甚至比過去更加窮兇極惡。譬如說你,偽裝進步,假裝積極,欺騙領導,騙取愛情,你得到了很多你不該得到的東西。但是你要記住,假的就是假的,紙裡包不住火,早晚有一天,組織上會剝去你的畫皮。
鄭霍山瞪著眼睛看著汪亦適,他從來沒有聽見汪亦適一次地講這麼多話。汪亦適講完了,鄭霍山突然笑起來了。鄭霍山說,啊,新社會真是把鬼變成人了,沒想到一向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洋人書我行我素的汪大少爺,現在也是滿口政治名詞了,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啊!你說得都對,其實現在我們都是鬼,不過鬼也分三六九等。我現在是革命的鬼,是進步的鬼,是為人民服務的鬼。而你呢,還是一個資產階級的殘渣餘孽。你們這些海鴨啊,享受不了生活的戰鬥的歡樂:轟隆隆的雷聲就把你們嚇壞了。蠢笨的企鵝,膽怯地把肥胖的身體躲藏在懸崖底下…只有那高傲的海燕,勇敢地,自由自在地,在泛起白沫的大海上飛翔!
汪亦適說,你在嘰咕什麼,你患了神經病啊!
鄭霍山說,卑賤者最聰明,高貴者最愚蠢,食者鄙^這話你可不要瞎反對哦。這是
主席說的。
汪亦適說,你這種人也配談高貴聰明?你整個就是一個攪屎子。
鄭霍山嘿嘿一笑說,我不能跟你扯皮了,我要參加義務勞動去了,我要投入到火熱的建設當中去了,我們去做同風雨搏擊的海燕了。你好好擦你的皮鞋梳你的頭吧,你就躲在家裡乘涼喝茶吧,等我們把新型的住院大樓建成之後,讓你這個躲在陰暗角落裡的企鵝瑟瑟發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