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個故事厭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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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後突然傳出一陣凌亂的羽翅拍打聲和驚恐的吼叫聲打斷了他們的談。過了良久,翼在天才猛地醒悟。那是跟在他們後面的鶴雪啊。他們也陷入屬於自己的夢中了。

“聽說在林子裡,我們都能看到自己的最終結局,”他悠悠地說“是這樣嗎?”

“反正我沒看到過。”丁何在大大咧咧地回答道,把斷劍回入鞘中,站起身來便走。

他們過了萬象林,一路西行。溝壑縱橫的山地無邊無際,天氣越來越冷,融化的雪水雜著冰塊從路旁的峭壁上直掛下去。少了馬匹上的包裹,他們破爛的衣裳本難以抵禦刺骨的寒風。偶爾越出溝壑翻上一道小小的山樑的時候,能看見太陽正在那座入雲霄的白山嶺的後面落下去。

到了黎明時分,一個廢棄的石砌兵塔突然孤獨地從霧中冒出尖頂來,山谷的暗影從太陽腳下逃開的時候,展在他們腳下的是那一大片一大片的鵝卵石礫灘,突兀的孤巖魔鬼一樣矗立在其間。在遙遠的霧一樣的山脊上,他們看到一條漫長的灰帶子,卡住了從高聳的勾弋山上洶湧而下的冰川。

那就是滅雲關。

丁何在站定了腳步,說道:“鐵爺吩咐,送你到滅雲關,我的任務就完成了。”他嘆了口氣“這次我命大,又沒死成,”他咧開一嘴雪白的牙齒,笑嘻嘻地補充道“我可不想死呢。”滅雲關是通往冀州的最後一道天塹,翼在天站在那兒打量起這道鬼斧神工的雄關,它矗立在勾弋山最低矮的山口上,截住了惟一可以連通東西的要衝。關卡兩側都是直上直下的峭壁,漫天冰凌倒掛下來,便是飛鳥也難以逾越。

“其實,不需要我們,你也可以到達這兒。”丁何在在一旁冷眼旁觀“你早就可以走了。你只是需要我們這些人引鶴雪的注意。整個天下都在追逐你,你是要鐵爺替你扛著如此重的分量吧。”

“這次,他可是覺得自己做了虧本生意了?”翼在天充滿惡意地笑了笑,看著丁何在劍鞘中那柄斷了的劍。

“你放心,鐵爺的生意從來沒有做砸過一次。”丁何在手撫劍柄,眯著眼睛回望過來“他既然收了你的金幣,就會把你完好無損地送出寧州。”

“是嗎?”黑衣人又不說話了,他轉過頭望著那高聳入雲的鐵灰的城牆,望了個沒完。

冰冷刺骨的雲氣遮掩了山中唯一那條腸子一樣狹窄而彎彎繞繞的道路,一名孤獨的遊哨無聊地荷著長槍遊蕩在其上,槍桿上掛滿了霜花。對這樣的巡邏士卒們無不抱怨,只有犯了事和不討好上司的倒黴鬼才會被打發到這兒來服這無窮盡的苦役。此刻石塊在他腳下嚓嚓作響,這名遊哨儘可能地縮著脖子,本就不去朝路旁張望,他敢拿自己的羽翼打賭,在冬裡這座孤獨的關卡周圍方圓三千里地內,別說人影,連鬼影也不會有一隻。

遊哨阿瓦繞過孤巖,然後,猛地站住了腳步。他睜大雙眼,覺得自己彷彿看到了什麼東西。那東西身著黑斗篷,無聲無息地看著他,讓他以為自己的眼睛花了。阿瓦剛要大喊一聲“什麼人”就覺得脖子裡冰涼,一柄鋒銳的短刀正頂在他的下頦上,讓他不得不往後仰起頭,寒風立刻灌進他的脖子,幾乎將他凍成了一個冰柱。他咬牙切齒地在肚子裡咒罵著,拿刀子頂著他的年輕人卻喜眉笑眼好脾氣地告訴他:“我要見向龍。”

“好,我帶你去見他。”他說,發覺自己也有著從未有過的快。

“不,我要他來見我,一個人來。”那人說。而那鬼魅一樣的黑袍人依舊一動不動地立在路當中,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冰涼的旋風帶著雪花掠過他的身子,竟然連片衣角也沒能帶起來,這真讓人懷疑他是不是有實體的東西。

阿瓦在肚子裡又暗暗地罵了一句,我靠,這回是真的要死了“這位爺,”他說“您這不是為難我嗎?向將軍怎麼說也是個堂堂的二品鎮西將軍,怎麼可能一個人來這呢?”好在年輕人依舊一副很有耐心的樣子,只是把刀子往上翹了一點點:“你就告訴他,厭火城故人來訪。”阿瓦苦著臉哀求道:“總爺,你看我只是名小小遊哨,連他的面都見不著啊。我、這、這、這…”那人哈哈一笑,鬆手放開匕首,從懷中掏出來:“你就拿著這東西進去找他好了。沒人敢攔你,你也別張嘴亂說一個字——否則,我不殺你,你那位向將軍也會軍法制你。”阿瓦斜眼瞄了瞄那,只見白羽的梢部閃動著點點青光,讓他想起些什麼來,不由得嚥了口唾沫,一股冰寒之氣順著唾直鑽入他的腹中。

“好好好,”他忙不迭地道“我這就送去。”翼在天望著那名遊哨在雪地裡躑躅而去,也不開口,只是望了丁何在一眼。

丁何在道:“你放心,沒人知道他和鐵爺間的關係。他曾是據守青都的殿前大將,素有勇將之名,卻居功自傲,忤逆了族中長老,按律該當問斬。要不是鐵爺暗地裡替他疏通,只怕早做了烏鬼王的刀下冤魂。”聽到烏鬼王的名頭,黑袍人哼了一聲。丁何在斜目望去,只見那襲烏衣簌簌而動,這位冰冷的黑袍人彷彿全身都在顫抖。丁何在吐了吐舌頭,不再多言。

那阿瓦去了,到得深夜,果然見有兩騎從山道上奔下,一路踢起團團白的煙霧,轉眼已經奔至跟前。為首那人一勒韁繩,翼在天見他身高體壯,虯髯滿臉,身披黑玄鐵甲,間一柄百鍊鋼刀,果然是威武雄壯,身後跟著那人卻是畏畏縮縮的阿瓦。那向龍頭上冒著騰騰白氣,顯然是毫不耽擱,一路疾馳而來。他上下打量了兩人幾眼,哈哈一笑,在馬上一拱手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丁兄弟。可有何見教?”丁何在冷冷地回道:“鐵爺吩咐,要你送一位客人出關。他說了,和你的事,從此兩清。”向龍歪著頭又看了翼在天一眼,哈哈大笑,道:“好,我送他出關!”他頭也沒回,只聽得間的刀哐啷一聲響,一回手間,一蓬鮮血傾灑在雪地裡,阿瓦早已身首異處,栽下馬去。

向龍在靴底上緩緩拭去刀上血跡,笑道:“要不是重要客人,鐵爺也不會放心給我。人知道得自然是越少越好。”丁何在見他心機極快,身手高絕,不愧為一代名將,倒是頗有幾分佩服。

“事不宜遲,今‮夜午‬,我會安排心腹拖沓換班時間,你們能有一刻鐘的時間隨我出關,”他又看了看二人,道“我只能送一個人走。”

“放心。”丁何在冷冷地說“我還要留著這條命回厭火城回覆鐵爺呢。”兩人看著向龍奔回關上,越行越遠,直到在雪地上剩一個黑影。翼在天嘿了一聲,點了點頭“沒想到過關會如此容易。”丁何在滿不在乎地說:“鐵爺的人怎麼會唧唧歪歪。夜裡把你送走,我就告辭了。”翼在天的臉縮在斗篷風帽下,看不見他的神情:“我看不必,你此刻就可以回了。虎頭那兒情形如何還不知道…”丁何在也不答話,尋背風掩蔽處點起一堆火來,那篝火彷彿最後一滴溫暖的淚水,點亮了淺藍的冰天雪地的勾弋山麓。

滅雲關,關滅雲一劍分決地西東雲斷星絕雙野鬼哭神嚎不得渡那滅雲關前橫亙著一道裂谷,寬有二十餘丈。站在谷前,垂首不見谷底,只見一片片黑沉沉的雲霧扯來扯去,下面深如地獄,銳風擦過嶙峋的谷壁,帶上來一片鬼哭狼嚎似的聲音。

裂谷之後是一片鳥不能上的黑玄武岩構成的斷雲絕壁,絕壁往上正是勾弋山的主峰,就如一面巨屏擋在了寧州和瀚州之間。那世間事多奇妙,最高險處偏有最低平處相伴。勾弋山處處高絕,卻在此處開了道裂縫,夏暖之時正是兩州間的通衢。

那谷地靠寧州一側是一片平緩的坡地,臨深谷處卻有一方圓只有五丈的小圓丘直上直下地凸起,便如一劍拄地,稱為拄劍丘。修建滅雲關之時,羽人在拄劍丘上用石塊砌成一座高聳的箭樓,箭樓頂部與深谷對面橫拉著一道吊橋,細如蛛絲,隨風而蕩,彷彿隨時都有斷裂的可能。

裂谷的那端便是萬仞絕壁,壁上的凹處建了一道長長的城牆,便是滅雲關主關,其上無數高高低低的箭垛堆迭,居高臨下,正俯瞰著細弱的吊橋。

自古以來,滅雲關便是羽人兵家必守之咽喉要衝,此關自寧州來,易守難攻,自瀚州來,卻是易攻難守,非有最勇烈之將不能防。滅雲關一旦被蠻族人攻破,順勢從勾弋山東坡洶湧澎湃而下,便再也沒有什麼天塹可以阻隔。所以鎮西將軍向龍得罪權勢,被鐵問舟疏通關節,放於這苦寒之地,卻是借他勇名而為,也算是得其所。

已深,滅雲關上雪花紛紛揚揚而下,直落入深谷之中,波瀾不興。夜半時分也正是換班之時,箭樓上五十名強弓勁弩的戍卒正列隊回撤,拄劍堡狹窄擁擠,吊橋又不堪重負,是以常是二十五人撤走,換上二十五人入內駐防,餘下人等再度換防。此刻軍令已下,五十名戌卒雖然奇怪,卻也不敢有違。

此刻趁著混亂,兩條黑影正順著堡內旋梯快步而上,正是駐關大將向龍與黑袍人,向龍臉凝重,一路催促:“快走,快走。要緊貼這五十兵丁而行,他們一過橋,即刻另有五十名弓手來換防,你我只得半刻鐘的時間。”他們緊隨著下哨的戍卒而行,轉眼踏上吊橋。黑袍人覺得腳下一輕,那長繩順著跑動弓手的腳步有生命般微微顫動,在空谷中發出嗵嗵的細小回響。黑袍人與向龍的腳踏在其上,卻是半點聲息也無。

轉眼已過橋半,已可見到對岸黑漆漆的城門口,口向外,便是雪光映亮了的一條陡峭的路,那路已屬冀州。他們快步向前,除了雪花落在鐵索上發出的簌簌聲響,四下裡萬籟俱靜,黑袍人聽得夾雜在兵丁的腳步聲裡卻突然有了兩聲極微小的顫動,就猶如一襲香氣散落在雪光中,黑袍人稍一遲疑,聽得半空中羽聲嗖然。向龍突然住腳,伸手將他往後一拉,向天上望去,道:“小心!”黑袍人抬首而望,見半空中雪花相互碰撞,白影翩然,如鶴舞雪夜,心中一驚時,四個白的身影卻突然從橋下翻起,倏地將他圍在中央。黑袍人抖手從斗篷中拔出劍來,心中明白鶴雪蟄伏已久的最後一擊已然到來。這些殺手如此冷靜、如此狡詐、如此兇狠,不是抱定必殺的決心怎麼肯輕易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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