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個故事厭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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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人瞄著丁何在手上的劍看,就像在看一條活蛇一般,丁何在的手每一擺動,劍光猶如巨蛇一吐信,只一瞬間,哼的一聲又縮回鞘中。
那婦人在船上站起身來,身子繃得筆。她臉
蒼白,一雙手緊緊抱著懷中的孩子,指關節都因為用力而發白了。
丁何在沒有看她,只是拄著自己的劍。虎頭回來了,站在岸邊的小丘上,望了望河裡那圈越洇越大的血跡,按著斧柄卻不吭聲。
丁何在偏頭看了看頭“時候不早了,我們得走了。”他說。
那婦人身子一哆嗦:“這孩子還不會說話。”
“這個自然,”丁何在說,他緩緩地出劍“你放心,鐵爺會照看好她的。”他的劍青光閃耀,上面從不沾血。
丁何在將那三人屍體都攛入河中,大哭不已的女娃卻放於船上,在她懷裡上一塊金錠,轉身牽了馬,當先而行。
那羽人嘿了一聲,道:“好個鐵爺。”他們每天要走很長的時間,朝起夕宿。他們穿過了低矮的紅松林,琴未鳥在他們的頭上歡唱,它們抖動尾羽的時候,清亮的響聲和細微的秋毫就像細雨般散落在地。他們穿過了蒿草蔓生的沼澤地,成串的水泡從地底深處緩緩冒出,馬蹄踏過泥濘的地面,就留下海碗大小的坑印,綠的水會慢慢地注滿它們。
他們離萬象林越來越近了。萬象林覆蓋著一座山巒的頂端,但沒有人知道那山的名字,只知道這林子叫萬象林。它的所在高聳入雲,卻只算是他們踏上勾弋山的一個臺階。他們確實走近了,已經能看到霧氣朦朧的幢幢山影在地平線上翻滾。灰白的路像一條被太陽曬乾的蛇,橫亙在他們身後,看不到尾,蜿蜒在他們面前,望不到頭。
路上沒有一個人,身後尚且沒有一點追兵的跡象,他們彷彿被遺忘在這塊寬廣無垠的大地上。年輕羽人的心裡卻明白,追兵不但來了,而且正在漸迫近。鶴雪團絕不是
得虛名,在這個刺客團體中,每一位鶴雪戰士都像狼一樣
銳,像獾一樣狡猾,像猙一樣兇殘,那擁有青白
羽
的主人更是擁有著神一樣的傳說,據說在任何情勢下她也不會放棄,據說她從未有過失敗的記錄。
縱然整座厭火城都是鐵問舟把玩在手中的機關,他的伎倆也只瞞得了一時。他們會尋找到每一條蛛絲馬跡,組成機關的萬千零件運作之後總有跡可查,一折斷的草莖、一滴滲入泥中的血跡、一個沒有意義的詞,都將把他們帶向目標。他們會慢慢地跟蹤其後,像水銀滲入沙礫一樣,像死神窺伺,他們很有耐心,他們將慢慢收攏鐵爪,讓逃跑者窒息而死。
他能聽到那些零碎的腳步像貓踏在樹上一樣,尖銳而沒有聲音;他聽到羽在風中飄動,像弓弦在微微鳴響。這些聲音在他的腦海中越來越響亮,越來越放肆。他心裡明白,追兵們
近了。
那天傍晚,他們到了上萬象林必經的長劍峽。說是峽谷,其實只是巨斧在山體上劈開的一道直上直下的縫隙,陡峭的臺階夾在其中。他們一人牽著一匹馬,順著滑溜鬆動的臺階小心翼翼地上行。臺階在他們的頭上越升越高,直入雲霄。風呼嘯著擦過他們的頭頂,讓他們的頭皮發緊,汗水瞬間吹落深淵,他們的四周隨處可見碎裂的骨骸,隨處飄散著夏季冒險登山的商旅那些摔死的馱馬發生的腐爛臭味。他們必須使勁拉緊韁繩,才能讓馬匹一步步踏上那些高聳的臺階。雪花又開始飄下來了。
丁何在走在先頭,他牽的馬一腳踏入石階的縫隙中,閃了一下腿。丁何在一把沒拉住,那馬長聲嘶鳴,直滑了下來,鐵蹄在石壁上擦出一溜火星,勢必要把跟在後面窄小山道上的黑衣羽人和夸父連人帶馬一起撞落山崖。
事發突然,那丁何在卻反應極快,他頭下腳上地直撲下來,伸手拉住馬的前蹄,只是石階上都是冰雪,滑溜異常,無處借力,墜馬帶動著他一路滑將下來。說時遲那時快,黑衣羽人閃在一邊,如同一團緊貼石壁的陰影,輕飄飄的不佔位置,虎頭放了馬韁,龐大的身軀如同一陣風穿過他的身畔,自下而上地擊上去,只聽他怒吼一聲,一拳擊在馬腹上。那馬翻著跟斗,直飛過他們頭頂,一路翻滾下山,轟隆聲不絕於耳,順著山道下去,漸輕漸小。
丁何在臥在山道上,氣息稍定,哈哈一笑道:“沒想到,險些為了這匹馬死在路上。”羽人立在石階上,冷冷道:“我要是摔下去,你也會替我去死嗎?”丁何在從地上坐起身來,多處被鋒利如刀的山石割得破皮見血,他卻滿不在乎地答道:“不是替你去死,而是替鐵問舟去死。”
“他給了你什麼,”羽人冷笑“非得用命去報答不成?”
“我只有這條命。”丁何在依舊是一副滿不在乎的口氣,他揮了揮手,撥開那些霧氣“天太黑了,我們不能走了。”他們在道旁發現了一塊小小的平臺,剛剛能容三人兩馬擠下“我們就在這兒宿吧。”丁何在說,自顧自地收攏枯木,準備起柴火來。羽人走到平臺邊緣往下望了望,估計這兩個時辰,他們只爬了有二百來米高。
夜裡他們圍著微弱的火光而坐,馬匹在他們的耳側噴著白氣。丁何在坐在一塊大石上吹起蘆笛,夸父側耳而聽,他們的臉隱沒在陰影裡。
笛聲裡雪花簌簌而落,在夜中沙沙有聲。鮫人的歌唱在霧中美酒一樣盪漾,攪動了清晨冰冷的水面。她從鏡面似的水中探出頭來,水珠一串串地從她的髮梢滴落。給你,她說,把一串晶瑩剔透的鮫珠
入他的手中,你要走了麼,這個給你作紀念。她那時還是個孩子,他也是孩子,他們還不知道分別意味著什麼。
虎頭轉頭凝聽“你們聽過冬天裡的雷聲嗎?”他在笛聲裡說,跳起來,一腳踏滅了篝火。羽人知道夸父族常年在冰天雪地裡捕獵,耳目銳,異於常人。他們側耳不動,靜靜凝聽。他們都聽到了,那是一陣陣的滾雷在慢慢地橫過山下的冰原。他們相對而視,大氣也沒出一聲。只一轉眼間,山下已經盛滿了密集的馬蹄、碰撞的兵甲。他們放眼而望,山下的黑暗中,無數的馬匹在湧動,組成了黑
的
水,它們背上那些士卒手中的兵刃發出的點點寒光,就彷彿是大海的
尖上閃動的月光。
是風鐵騎的騎兵。他們終於追上來了。
一波又一波洶湧的海撞擊在堅硬的山崖上,隨即又退回去,從山腳下傳出去一道道微弱的抖動,彷彿盪漾起一圈圈的黑
漩渦。有人在山腳下吹響銀牛角號,號聲低沉,好像水面上的風,四面傳了出去。大軍終於收住了腳步,成千上萬的馬兒踏動馬蹄,抖落一身的寒氣,在雪光映襯下,正如一大片起伏不定的黑
。他們站在平臺上,垂首而望,山腳下除了號角的迴響,居然一片寂靜無聲。
驀地,一個人的長聲咆哮從谷地響起,倏忽撲到他們面前。那聲音顯得有點蒼老,卻如金鐵相擊,鏗然有聲,讓人情不自地想到山林猛虎的嘯聲。它咆哮著:“逆賊!我知道你躲在上面,快快投降吧,你可知若不回頭,便是血
成河——”虎頭和丁何在眼望向黑衣羽人,卻見他縮在斗篷內,立在崖旁,默不做聲,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那聲音繼續高叫道:“…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事已至此,你何苦壞了這許多命?你十八年未回青都,你…今
忍心禍害寧州嗎?”黑衣人聽到這話,眉頭一杵,丁何在和虎頭只覺一股殺氣從他身上衝出,那些紛紛揚揚的雪花下落的勢頭都是一滯。黑衣人那冰雕般的嘴
動了動,終於開口道:“風將軍,念你本是三朝元老,輔佐先皇有功,這附逆之罪,朕便從輕發落了——翼在天重握王權之
,只殺你一人,你家人無涉。”這幾句話說得溫文爾雅,卻透出一股濃重的殺氣。語音雖輕,卻是如風般順著狹窄的山道緩緩而下,山腳下這數萬人馬聽得清清楚楚。
丁何在和虎頭見過的世面再大,此刻也不悚然動容。同行
久,卻不知道黑衣人竟然是位如斯人物。要知道,在寧州,只有羽人嫡親王室,才能姓翼啊。此刻聽他口氣,更有南面稱王之意,難怪驚動了寧州羽族
銳中的風鐵騎和風雲止來追緝他,就連鶴雪團和黑翼軍也為他而出動。
他們只聽得那風鐵騎在下面暴跳如雷,聲如霹靂,大聲喝道:“下馬!吹號!”他們聽得軍中傳來三聲嘹亮的號響。那號音清越,猶如鳳鳥長鳴,昂之中隱隱有悲壯之意。正是羽人的夙令進軍號。聽得此號,便是有進無退,否則只要有一人轉身逃了回來,就是全軍斬首。隨著那號聲,便見前軍中有數千火把點起,它們亮閃閃地擠在寶劍峽的縫隙中,火龍一般蜿蜒而上。
丁何在嘆了口氣,轉頭望向翼在天,只見他一雙手籠在袖中,臉上毫無表情,竟是對山下大軍一副視而不見之。他望了望虎頭,卻見他蹲踞在地,雙手放在斧柄上,支著下頦沉思著什麼。
“虎頭…”丁何在尚未說完,巨人突然搖了搖頭,大踏步而起。他站在了臺階上,便如一座山,將那山道隘口堵得死死的。他冷冷地道:“你不用說了。要百萬軍中刺殺上將,自然非你不可;若要一夫當關,一千人來便敵住一千人,一萬人來便敵住一萬人,那便非我不可。你們先走吧。”說完這話,他又蹲下身來,默不做聲,只是望著山下獨自出神。肌塊塊在他背上和臂上隆起,那團刺在臂上的火焰標誌彷彿在熊熊燃燒,肩頭落滿的雪花竟然悠悠融化,化成幾道雪水滑落下來。火把在他的腳下順著山道蜿蜒而上,便同血紅的毒汁順著血管上行。
丁何在知他格魯鈍,不愛說話,一旦打定了主意卻無法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