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愛隨風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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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很痛,很痛。

即使不相信愛情,即使只把吳先生看做一個客人,我仍然被這消息深深地刺痛了。

畢竟,畢竟他曾經真正地關心過我。在泮坑,在湖上,他握著我的手,問我:“你叫什麼名字?”現在我才知道,他給過我的那一點點愛有多真,多珍貴。即使那只是寒夜裡的一星火光,也是真實的火,真實的光,就算不能取暖,也可以照亮了。

然而,現在我連那樣一絲鏡花水月的光也看不到。四周無邊黑暗。

陳夫人的話響在空曠裡:“他往過的女人,數也數不清。都是些除了幾分姿外就一無是處的花瓶,分佈在全球各處,等著從他手中討生活費。如今他一死,我倒真是發愁,你們這些女人呀,個個都要我照顧,後半生倒是不怕寂寞,可以開個慈善院了。”

“陳夫人,如果你的意思是手頭緊,我不會…”

“不不不,你放心,他既然臨終遺言要我照顧你,他的意思我一定會照辦。總不能和死去的人過不去,是不是?”陳夫人臉上浮著笑,但我讀得出笑容後面的衰竭。

我有一點點驚訝,不是來討價還價,那麼她又是來做什麼的呢?

陳夫人像個影子一樣在屋子裡遊走,乾乾地笑著,每說一句話都像望空刺出一把劍。

“不過我很好奇,想來看一看,那個被他臨死之際還念念不忘的女人是個什麼樣子?在分死人錢的時候,她是會哭還是會笑。”我明白了。她一直在自相矛盾。如果真的吳先生留下許許多多需要照顧的“未亡人”她又怎麼可能一一探望得過來?分明我是例外。

但是我已經不想佔這個上風了。她是陳先生的子,是他名正言順的原配,她有權憤怒。

“陳夫人,有件事,也許你沒興趣知道,不過,我還是要告訴你:我和陳先生,只是朋友。”

“騙誰呢?朋友?什麼樣的朋友?上的朋友?”陳夫人連連冷笑,發出夜梟那樣的叫聲。

“你一定要這樣想嗎?”我厲聲打斷她“陳夫人,我不是個黃花閨女,犯不著假扮純潔。如果我和陳先生上過,我不怕告訴你,反正你已經答應付我生活費。我告訴你這件事,只是因為這是事實。你相不相信都好,我這樣說,是為了對陳先生公平。”

“是真的?”她遲疑起來“那為什麼,他要這樣照顧你?”

“也許他想當慈善家吧。”我苦笑“陳先生是個很好的人,他同情我,想幫助我脫離苦海。”平生第一次,我說謊是為了別人,一個已死的好人,真正愛過我的人。

我把那些在三雜誌上常見的苦大仇深的故事講給陳夫人聽,什麼我父母重病,弟妹年幼,故而要我失學賣唱以補給家用云云。

陳夫人很相信。或者說,她很願意相信。

我們共進下午茶,她哭了,一邊喝茶一邊淚,跟我說了很多很多。她與陳先生的相識,訂婚,結婚,分居,養兒育女。

一個寂寞的,不甘心的女人。有盡世上的一切,除卻真愛。

她也需要傾訴。而我,是她最好的傾訴對象。因為我不是她丈夫的女人,卻接受了由她轉的丈夫的錢。她在我面前有優越,親切

多麼可笑,正室和紅顏知己,在男人的身後成了朋友。

也許,是因為我們都寂寞。

我當自己是在做善事,很認真地聆聽陳夫人訴了一下午的苦。

臨走,吳太太從袋中取出一張支票給我,數目很大,如果稍微省儉一些的話,足夠我下半輩子用的了。

兼有禮物相贈——現在應該稱之為遺物了——是一疊因為年代久遠而發黃,甚至分不清是玉扣紙還是絲絹的《莊子》文稿,錄的是《山木》一段:莊子行於山中,見大木,枝葉茂盛,伐木者止於其旁而不取也。問其故,曰:“無所可用。”莊子曰:“此木以不材得以終其天年夫!”夫子出於山,舍於故人之家,故人喜,命豎子殺雁而烹之。豎子請曰:“其一能鳴,一不能鳴,請奚殺?”主人曰:“殺不能鳴者。”明弟子問於莊子曰:“昨山中之木,以不材得終其天年;今主人之雁,以不鳴死,先生將何處?”莊子笑曰:“周將處乎材與不材之間,鳴與不鳴之間,似之而非也,故未免乎累。若夫乘道德而浮游,則不然,無譽無訾,一龍一蛇,與時俱化,而無肯專為…”直到這時候,我才終於有理由有機會放聲大哭起來,哭得聲嘶力竭,嘔心瀝血。

別墅裡空無一人,而吳先生死了,我不應該好好哭一場來祭奠他嗎?

電話鈴尖銳地響起。我被迫提起話筒:“哪位?”

“wenny,是我,shelly出事了,你快來。”是秦小姐。

“sheely?”我一愣,夕顏從來都是解決麻煩的專家,竟然製造麻煩?

“有客人輕薄她,她反抗,阿堅忽然上前打了客人一酒瓶子,現在客人已經送醫院,阿堅也被警察帶走了…”我再聽不下去,抓起外套便往外衝。

shelly?夕顏?曾幾何時,我在外面惹了麻煩,對方到俱樂部尋仇,shelly以身擋刀,救下秦晉也救了我。從某種角度上來說,那一刀其實是替我挨的。因為如果不是她那一刀,對方絕不會善罷甘休。但是如今,一切都顛倒過來了,是她在惹事,而阿堅替她出頭傷人,要我來擺平…一報還一報嗎?

電光石火間,泮坑老道士的話雷一樣響在耳邊:“仇孽是因女人而起,也只有由女人解咒。這叫以毒攻毒,陰極陽生。”

“你命犯天煞,被無名詛咒纏身,除非有一個女人肯用她的血洗清你的罪孽,你也肯用你的血洗去她的戾氣,當你們血脈相通,心心相印,命運即可融改變。但是改好改壞,還在一念之間。”原來,原來那個女人是夕顏!我怎麼竟然一直沒有想到。她為我擋刀,我為她輸血,我們的血終於融,心心相印,在冥冥中將命運互換,我洗盡鉛華,她卻錦衣上陣,我們本來有改變自己命運的機會,但是竟一錯再錯,不,夕顏,讓我們重新來過,再寫一次歷史…

d阿堅在第二天早晨得以保釋。

我和秦小姐分頭求人,找了當地有頭有臉的闊商來具保,又在酒店擺席宴請被打的客人,希望他高抬貴手,不要進一步告阿堅。

但是阿堅仍然要被開除——“夜天使”不能僱用兇手做主管。

夕顏在當夜失蹤,化了豔妝說去給阿堅餞行,臨行還笑嘻嘻地說如果阿堅要她,她就隨他回北京。說這話的時候,她的臉上有一種清堅絕決的光,一種冷豔,好像在赴一個終生的約會。

然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她了。

很久以後我想起夕顏,總覺得她不是一個真實的人,而只是一段故事。

神秘,憂傷,跌宕起伏,她走到哪裡,哪裡就會有很多戲劇的情節發生。無論是她的身世還是她自己,都籠罩著一層哀豔的面紗,像個謎,解不開,也忘不掉。

我一直試圖清楚在阿堅離開梅州的前夜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沒有人能告訴我。

阿堅是自己走的,我問他見沒見過夕顏,他不肯正面回答我,卻莫名其妙地說了一句:“我配不上她。”

“我配不上她。”這是秦晉離開梅州時說過的一句話,如今阿堅再次提起。

我不懂,無論是夕顏主動愛上的人,還是曾經深深愛她的人,都說配不上她,那麼,到底什麼人可以配得上夕顏的愛情呢?

無法想像夕顏在得到那樣的答案後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女痛恨別人只把她看成女,但是聖女呢?當所有的人一定要把她成聖女看待時,她是不是也會惱羞成怒?

我只知道夕顏在事發的第二天早晨又去過一次泮坑,那個老和尚終於回來了,他告訴夕顏:林大志死的時候,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我對不起我子和女兒,我愛她們。

我問老和尚:“這是真的?還是秦晉讓你這麼說的?秦晉告訴我他聯繫過你,是不是他請你這樣轉告夕顏的?”老和尚說:“那麼,你認為呢?”

“如果林大志一直惦記著子女兒,為什麼不給家裡寄一封信,哪怕道聲平安也好啊。就算他是意外身亡,那麼既然有時間給你留口訊,就沒有給你留個家裡的地址電話嗎?他是不是已經找到了大小姐?他本就不再記得自己的子女兒,那些話,本是秦晉編出來讓你騙夕顏的對不對?”

“什麼是對?什麼是不對?什麼是真?什麼是非真?”老和尚對著我作揖“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施主,人生若浮雲,不要太固執了。”我的口才雖好,卻不擅談禪,氣極敗壞,只有以不變應萬變,與他背起莊子來:“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無彼是乎哉?”之乎者也,直說得老和尚目瞪口呆方覺出一口氣。

回到百花樓時,看到一個十八九歲的女孩子在張望,看到我,飛奔過來說:“是雲小姐嗎?有位林小姐讓我到這裡來,要我服侍你。”我大喜,抓住小姑娘手問:“她還說過什麼沒有?她什麼時候找到你的?”小姑娘嚇了一跳,退後幾步才敢回答我:“她預支了我半年工錢,讓我每天煲湯給你喝,就這些,再沒說別的。”線索又斷了。再沒有人可以問。

夕顏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消失,沒有留下一句話。

秋天來的時候,我搬進了夕顏替我租下的民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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