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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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行得晚,沒有底子不要緊,姐姐又不用著急,有這樣就很不錯了。』吳徵手掌下滑攬著佳人的柔指著湖面,道:『堅持練下去,哪天湖面再蹦起魚兒來,姐姐就能躍過去順手一抄,將魚兒捉上來。』冷月玦伴著柔惜雪,聞言心中一跳。她難得見師尊心境如此平和,也知她聽到這一句難免黯然。吳徵並未壓低嗓門,聲音隨著湖風送來,果見柔惜雪眉間微蹙,原本放眼天際的目光垂落回足尖。她武功全失,目中神光不在,一眼就被人看清心中悽然無助。
吳徵也自覺失言,此刻天漸晚,陽光緩緩斜照,湖水中已隱含金
。他擺了擺手,向艙底的水手喊道:『勞駕往煙波山去。』江南五大湖,絕無一座湖中島像煙波島這樣寬廣。吳徵領頭登了島,又吩咐官差備好飯食,其餘不必陪同。順著石階拾級而上,離湖面約有三丈多高便入了島。島嶼地面平坦開闊,湖中又水汽豐沛,足有千畝良田。煙波島中央另有幾處山峰,遠遠望去景
清幽,果是仙境般的好去處。
煙波島上原本就有十餘座富戶建造的莊園,前年叫官府補了銀兩盤買下來。
這些富戶往年都常來島上散心居住,故而石頭路建得四通八達,寬度足以讓七八匹馬兒並行。吳徵等人的車馬原本就隨著樓船一同上了島,當下就放蹄飛奔,在四面環水的桃源仙境裡快意馳騁了一番。
穿過阡陌田畝,南面山坡上一片桃林開得正盛。蕊開新瓣時片片送暖,明媚得讓人難以側目。一條山溪從桃林間穿行而過,泉水叮咚處又有落英繽紛。可愛深紅愛淺紅的桃花最得女子喜愛,諸女心動神,挽著手步入桃林中。又見島上水霧正起,花瓣帶
正濃,彷彿置身夢幻之間。
倪妙筠陡然想起那首被她鄙薄過的桃花詩來,回望吳徵,暗道若能與他在桃林中過一世,閒種桃花,花落換酒,倒也極盡滿足。
這一看,卻見吳徵嘴角帶著神秘的微笑,越過諸女順著山溪邊的石階向上道:『桃紅梨白,我看那裡的梨花也不遜這裡。』眾人目力極佳,早瞧見半山坡處還有一片梨園,從山腳仰望去,白生生的猶如高山上覆蓋的積雪。梨花繁盛,枝葉茂密,正遮擋了視線望向山頂。山腳與山坡就已如夢似幻,山頂就更讓人期待了。
桃林將盡,梨園將出,只見一塊石碑上刻著首【點絳】:醉漾輕舟,信
引到花深處。塵緣相誤,無計花間住。煙水茫茫,千里斜陽暮。山無數,亂紅如雨。不記來時路。
青岡石料的碑體光潔如玉,字跡清新,顯是新制不久。眾人回首望去,果見石階隱在桃林之中難以辨別。若待晚時分落英繽紛亂紅如雨,真要以為登臨仙境,就算還記得來時路,又有誰肯再歸去。
『妙手生花,不知是哪位大匠規劃的園林。』即使是皇帝行宮,也罕有這般巧的。以張聖傑幾乎廢寢忘食地勤於政事,其實難以想象他會來搞什麼閒情逸致的事情。更有趣的是,行宮建造時整個盛國前途未卜,張聖傑身為皇帝也是危在旦夕,不知道為何會忽然下了偌大的氣力來打造這座行宮。
吳徵神秘的笑容,別緻的行宮,幾乎每個人都品出了味道——內有玄機,只是猜不透吳徵和張聖傑在搞什麼鬼而已。
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休。正是
中時節,梨花開得最盛。這座梨園若冰封天地,進入之後又覺飛雪蔽
。吳徵折下一枝來
在顧盼的鬢間,小姑娘愛美,含珠帶
的花枝
在雲鬢裡如瓊玉髮釵,少女之清純直可欺雪,果有梨花一枝
帶雨的美態。
穿過梨園,這一路恍然如夢。吳徵深深一嗅,桃梨之香彷彿不捨離去,附在諸女身上縈繞環旋,令人心曠神怡。這一處也有塊石碑,同樣刻著碑文:斜髻嬌娥夜臥遲,梨花風靜鳥棲枝。難將心事和人說,說與青天明月知。
一首嘆情郎薄倖的怨嘆婉約詩,卻幾乎觸動在場所有人的心絃。崑崙覆滅,天陰傾亡,還有數不清的國仇家恨,一行人裡個個心裡都有難以言述的苦悶。午夜夢迴,多少次念及舊人,懷舊地。——就連欒採晴都不例外。
一行人沉默了片刻,又隨著吳徵登上石階。過了梨園,石階末端就在不遠,前方的屋室已現了輪廓。待得登頂,只見一座石制牌樓聳立於前。
牌樓以紋晶藍石鑄成,淡藍的澤在威嚴中又有些柔和之意。屋簷的飛角不似尋常的尖銳,而是以佛像替代飛角,圓潤且銳氣不顯,令牌樓更顯親善。
牌樓正中尚未掛上牌匾,讓人不知這是哪處仙鄉,可左右兩隻石柱已雕上了楹聯。字跡龍飛鳳舞,雕刻得也是巧奪天工:念念不離心,要念而無念,無念而念,始算得打成一片;佛佛原同道,知佛亦非佛,非佛亦佛,即此是坐斷十方。
柔惜雪如中雷擊,啊喲一聲呆立當場。她杏目瞪若銅鈴,檀口大張,俏面上俱是剛剛沁出的香汗無數,直至全身淋漓。不僅是她,祝雅瞳,倪妙筠,天陰門碩果僅存的幾位俱呆住了。
可親的牌樓,悉的楹聯,不都是天陰門昔
的模樣?天陰門是佛宗,有出家的弟子,也有帶髮修行的門人,那副楹聯便顯一視同仁的門規。天湖中的煙波山上,彷彿已被焚燬的天陰門有佛祖顯靈庇佑,以大神通跨越千里之遠,將整座門派搬至此處。
『玦兒!』『嘻嘻,在!』冷月玦目泛淚光,又喜不自勝地跳在吳徵身邊,興奮得難以自己。
『還不快請你師門長輩進去看一看。』吳徵愛憐地撫著她的長髮,也是情難自地與冰娃娃一擁。
煙波島上的天陰門自然不會是佛祖顯靈,而是冷月玦花費了無數心力,繪製了無數草圖,再與大匠反覆探討確認之後才定下的圖紙。煙波島南坡風景清幽宜人,重建的天陰門便選在了此處。其中當然也不乏吳徵的諸多心血,這兩位幕後功臣也是第一次來此。見了柔惜雪等人的模樣,便知修建得幾乎不差。
吳徵心頭一塊大石也落了地。天陰門的衰弱其實由他而始,正是因為祝雅瞳懷了他,才有了之後林林總總。二十年來,坐擁柔惜雪與祝雅瞳兩位不世出天才的天陰門始終在痛苦地掙扎,最終功虧一簣,不復存在。天陰門沒有對不起祝雅瞳,祝雅瞳與吳徵卻連累了天陰門。重建天陰門,是吳徵作為祝雅瞳之子回饋給母親師門的第一步。
柔惜雪顫巍巍地,連一步路都走得無比艱難。她雖武功全失,從前絕頂高手的身子骨仍有底子在。會走得如此顫巍巍地猶如沒出過閨閣的姑娘,自是心緒已動得無以復加,以至有些失控。
牌樓後的佛堂裡甚至已供好了佛像,整座天陰門都已修建完成。冷月玦攙著柔惜雪緩緩前行,細細觀瞧。這一切多少次出現在夢裡,柔惜雪已經記不清了。
可是美夢成真,一切實實在在地出現在眼前,她再看了又看,摸了又摸,才能確定不是在做夢。一時之間,她竟有了萬事足矣的念頭。
有徒如此,天陰門也已重修,再無掛念,自己一個廢人留在世上也沒什麼意思,『師尊您看,這裡是什麼,徒兒有些記不清了……』『夾竹桃!是夾竹桃!柳師妹喜歡夾竹桃。她原先養的那一株都有丈餘高了。』柔惜雪忽然神一振!走完了前院來到後院,第一座便是柳寄芙的居所。居所已建得妥當,唯獨花草,擺設等等留了許多空白。聽冷月玦一問才知是她記不清了,柔惜雪不由有些心疼,愛徒重建天陰門一定極其艱難辛苦,記不住一些細節情理之中,自己必然要為她分擔一些,再將這些留白之處補齊,才好告
枉死的師妹們在天之靈。
『嗯。弟子記好,回頭就去補上。這裡是……』『一尊銀杏木滴水觀音像,高一尺六寸,寬八寸,水是從右手無名指處滴出來的。』柔惜雪如數家珍,似乎整個天陰門上下,沒有任何事情她不知道,沒有任何事情她記不起來。
『還有這裡……』冷月玦開始撓頭,目中的笑意活像只【計得逞】的小狐狸。這些東西她一樣記得,在天陰門裡從小長大,莫說每一位同門院裡有什麼,就連擺放的方位,順序,她都能記得清清楚楚。故意缺漏全是為了柔惜雪,師尊武功全失必然導致萬念俱灰,只怕天陰門重建之
,就是她了無生趣之時。這樣【陰損】的主意倒不是冰娃娃能想出來的,並非不夠聰明,而是沒有那麼莫名其妙的腦
。
『不要緊,為師先說,你不用記得,為師都記得……明天咱們再來一次,用紙筆一一記下就是……其實也不用,下回去見大匠的時候,為師一道兒去。玦兒為這些事定然勞心勞力,為師愧對玦兒……』如今看來,吳徵的歪點子又起了奇效。這人不知道哪裡來的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簡簡單單,卻又準準地命中人心。看柔惜雪憶及從前,懷無限,卻又興致
的樣子,至少短期內師尊是不會有什麼大事已了的想法了。
冷月玦回頭朝吳徵吐了吐舌頭,出
一笑。吳徵則一挑眉
,又揚了揚下巴。前方就是索雨珊的【宅院】,在天陰門裡這位極其特殊,吳徵待她又是同情,又是敬重。至於柔惜雪,想必待她的虧欠分外地多。
四壁空空的院落,院角有六株青竹,堂屋門前的階級下左右分栽了一顆桂花。
倒是除了條石板小路外,遍地都是青草。意正濃,厚厚的草甸子散發著青草獨特的芳香,使得一座涼亭也似乎隱在草叢中。
柔惜雪淚若珠墜。索雨珊落髮修行,最是文靜虔誠,於外物幾乎不關心,是同門師妹中最節儉,也最單純的一位。就連那座涼亭,還是自己怕她在院中石桌旁修行閱經時被風吹曬,特意為她搭蓋的。往昔種種,觸動內心深處的情
,柔惜雪見了這座新天陰門之後的寬
又覺傷心
絕。
『師尊,我們歇一歇,不忙的。』『嗯。』柔惜雪走了許久,此刻才恍然醒覺,肢痠軟,足底發麻。她剛剛坐下又猛然想起一事,幾乎彈了起來。
舉目四望,終與吳徵得對在一起。這雙杏眼終於有了神采,喜悅固然有之,卻絕不是這麼簡單。那目光復雜得吳徵全然無法解讀,相信連柔惜雪自己亦然。
吳徵與天陰門並無直接干係,可之間的恩怨糾纏,林林總總,誰又能說的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