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0章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你們禪宗的和尚都這麼說話的?”
“見成佛嘛。機鋒,機鋒。”
“他人呢?”
“後頭呢。”信永為難地說道:“菩薩哥,我這心裡頭七上八下的,沒個穩妥處。畢竟我小廟如今也算家大業大,上上下下總有千把大活人張著嘴,嗷嗷待哺的。李相爺說是得罪了宦官,求個活路。可就算藏在山裡頭,也不牢靠,萬一哪天走漏了風聲,這廟沒了,對不起列祖列宗啊。”你一個和尚還列祖列宗,怪不得天竺那一派不認你們。
“你還真打算收留他?”信永摸著光頭,苦著臉道:“我這不正犯愁嗎?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何況他都求到門上了,我還能把人推出去?那不是害人嗎?可我寺裡頭也是人命啊。我自己亂髮好心,萬一倒黴也就算了,連累滿寺的僧眾跟著我沒了結果,罪過就大了。”
“老永啊,你不是這麼迂腐的人啊,真為這個犯難?”信永道:“就知道瞞不過菩薩哥。我是這麼想的,那位畢竟是當朝宰相,又是因為宦官犯的事。我要是閉門不納,娑梵寺的名聲可就臭了,外人再提起來,準沒好話。咱們宗教界,吃的就是名聲飯。有名就有錢,有錢就能弘法。反過來說,名聲壞了,我們禪宗還有什麼混頭?菩薩哥,你說對不對?”程宗揚摸著下巴想了一會兒,“還有嗎?”信永眼巴巴看著他,“到底是條人命。”
“你自己都有計較了,還找我商量什麼呢?”
“我心裡頭不妥當,就是怕。”信永涎著臉道:“菩薩哥,你給我指指路,我就信你!”
“李訓知道我要來嗎?”
“我沒跟他說。你要見他,我這會兒就叫人。我是想著,咱倆先碰碰頭,商量商量,怎麼個妥當的法子。”
“你說的妥當,意思是人也救了,也不得罪宦官?”信永一拍大腿,“就是這個理!”
“是個!你要這麼想,趕緊把廟產分了,大夥兒各奔生路。”
“佛曰天無絕人之路啊。”
“那是佛說的嗎?”看著信永一臉乞求的表情,程宗揚嘆了口氣,“算了,我先見見他,問清楚再說。”
“成!”信永去後院帶了人過來,然後掩上門,親自守在外面。
程宗揚搖了搖頭,信永不是怕事的人,不然也不會把李怡藏在廟裡。他有的沒的扯了一堆,真正的原因恐怕是知道些內情,拿不準李訓跟自己有沒有過節,才藉口找自己討主意,把事給自己。胖和尚也算是有心了。
李訓已經換了布衣,烏紗幞頭也換成半舊的布巾,打扮成蒼頭的模樣。只不過他養尊處優慣了,雖然面帶驚惶,但頭臉油光水滑的,一看就不是整勞的僕役。
進門打了個照面,李訓頓時一驚,“程……程侯?”程宗揚放下香茗,絲毫沒有讓座客氣的意思,“嚇了一跳?看來你也知道李昂算計我了。給我說說,你們為何存心害我?我怎麼招惹你們了?”李訓侷促地挪了挪腳,然後猛一抱拳,長揖到地,“程侯見諒!實是鄭注那廝鼓動聖上,說太真公主有意程侯。程侯身為漢國重臣,勢必不會入贅,萬一太真公主外嫁,將不利於大唐。”
“怎麼對大唐不利?楊玉環嫁給我,漢唐結親,不是兩利嗎?和親這種事,你們唐國又不是沒幹過。”
“若是宗室,我大唐自然樂見其成。可太真公主乃是鎮國大長公主……”
“她要是外嫁,你們唐國就鎮不住了?”
“程侯明鑑,太真公主委實不能外嫁。”
“原因,我要聽聽你們心裡頭到底是怎麼想的。”
“回程侯,實乃……先帝之時,有仙人降諭,楊氏女當為公主,守貞明志,奉道護法,以待仙緣。”
“事到如今,還藏頭尾?”程宗揚冷笑道:“看來你挨的那一拳,還是輕了。”李訓臉
紫漲,最後頹然跪倒,嘶啞著嗓子道:“待死之人,有眼無珠,終為天下所笑。實不相瞞,聽聞公主有意程侯,聖上便動了殺心。但太真公主已值芳齡,即使沒有程侯,到底難免懷
。鄭注……”
“呯”的一聲,程宗揚將茶盞摜在地上,瓷片紛飛,喝道:“到底是誰?”
“是我……”李訓以頭搶地,“是罪臣引來窺基。原想著為主分憂,除此後患。”
“果真是你嗎?”李訓愕然抬首。
“是誰告訴你,窺基有灌頂秘法的?他是大孚靈鷲寺沮渠二世大師親傳,私下研習蕃密秘法,外界沒有多少人知道吧?”李訓怔了半晌,然後倒了口涼氣,“是魚弘志!他說、說魏博的樂從訓入京,就是跟窺基修習秘法。”程宗揚冷冷看著他,這蠢貨顯然是被人當槍使了。魚弘志作為李昂的心腹,天天圍著李昂轉,卻絕口不提秘法,反而借他的嘴,引誘他去給李昂和窺基牽上線。從一開始,魚弘志就
著心思,把李昂、楊玉環,甚至窺基都算計進去。偏偏李訓這蠢貨就這麼好使,不但賣力給窺基牽線,還挖空心思爭功諉過,起事在際,硬是將鄭注排擠出去……
程宗揚皺起眉頭。鄭注真是被李訓排擠走的嗎?還是他故意引誘李訓生出獨佔功勞的野心,然後順水推舟,將事敗的關鍵都推到李昂和李訓這對君臣頭上?
鄭注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借宦官起勢,成為李昂的心腹,轉臉便將薦主王守澄棄若敝屣,為李昂謀劃誅宦;佈置妥當之後,又脫身從漩渦中跳出,冷眼旁觀誅宦事敗;轉過頭接著去勾搭楊妞兒,說什麼女帝當朝。
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興風作,唯恐天下不亂。
楊玉環若是真信了他的鬼話,以異姓公主的身份問津帝位,必然要跟唐國的宗室、大臣、乃至群宦反目。李昂與李訓等一眾大臣已經輸得不能再輸,楊玉環再跟宦官鬥得兩敗俱傷,唐國中樞等於徹底廢掉。到時候還有實力問鼎天下的,便是……藩鎮!
程宗揚深了一口氣,“你們跟窺基合謀,樂從訓又在作什麼?”李訓苦笑道:“罪臣原本想引魏博牙兵助陣,可樂從訓臨陣背約,不但沒有出兵討逆,反而搶先逃脫。”
“你們是怎麼定的約?”
“樂從訓藉口返回魏博,暗中帶領親信牙兵,事先躲藏在大寧坊內,約定早朝時率兵入宮,誰知卻失期未至。”
“大寧坊?渾家?”
“是。他與渾家的家主,都是窺基門下,有些情。”所以把渾家滅門的是樂從訓?這傢伙簡直是瘋狗!
程宗揚這會兒真是服了。從上到下,參與誅宦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算計。李昂信心滿滿地誅宦奪權,就好比駕駛著一輛外表光鮮的破車,長鞭一揮,原以為齊心協力的馭馬奮然揚蹄,誰知卻是各奔一方,彼此間還相互撕咬。皇權這輛破車立刻散了架,讓李昂狼狽跌落塵埃,一跤摔得筋斷骨折,再無法翻身。亂奔的馭馬各自撒歡,活脫脫就是一群失去籠頭的野馬。倒黴如李訓,乾脆一路奔到廟裡,都想要落髮了。
程宗揚視李訓良久,“你想活命?”李訓慘然道:“螻蟻尚且偷生,罪臣有負君王,本該以死贖罪,只是……”
“只是被李昂指斥你謀反,使得你灰心喪氣,也顧不得為主盡忠了?”李訓垂頭不語。
程宗揚輕飄飄道:“你兒子已經死了。”李訓出震驚的眼神。
“他寫了服辯,自承跟你密謀,私刻玉璽,圖謀篡位。因為不出玉璽,被推事院的人拷打致死。沒抓到你這個主謀,那幫宦官拿府上的家眷大肆報復,聽說將令媳跟令公子的屍首頭腹相對綁在一起,搜查藏在她體內的玉璽。”李訓臉
又青又白,忽然“哇”地吐出一口血來。
程宗揚冷冷道:“我不會救你。因為你不值得救。你這條命,本該留在大明宮的含元殿上。”
“咣鐺!”程宗揚把一柄短刀丟到案上,然後推門而出,“信永,外面誰來了?”信永肥臉上溼漉漉的,全是冷汗,“來了一幫太監,指名要見我。菩薩哥,他們不會是來抓我的吧?”
“別怕,你跟窺基又不到一壺裡,你怕他們幹嘛。”信永鬆了口氣,“那就是沒事了?”
“能有多大的事?看把你嚇的。好了好了,讓人給你準備好衣裳食水,再找繩子把你綁好,跟他們去坐牢吧。”
“啊?”信永渾身的肥都顫了起來。
“這可是個機會,正好解決掉李訓的麻煩,也不用壞了娑梵寺的名聲。”程宗揚提醒道:“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就看你能不能豁出去了。”李訓拿起短刀,手指哆嗦著抵在頸中,試圖就此了斷,卻抖得使不上力氣。
忽然“呯”的一聲巨響,房門被人撞開,幾名黃衫黑帶的內侍蜂擁而入,像見到獵物一樣,獰笑著圍了上來。
為首那名年輕的宦官分外眼——昨
自己被聖上呵斥謀反時,正是他一拳打在自己
口,將自己毆至昏厥。
李訓手指一顫,短刀“鏘啷”一聲掉落,整個人頹然坐倒在地,渾身再沒有一絲力氣。
“果然是李訓這狗賊!”郄志榮大喜過望,興奮地指揮一眾內侍將這名漏網的宰相捆綁起來。怕他自殘,連嘴巴也一併住,像拖死狗一樣拖到門外,
面便看到神情凜然的信永方丈。
“阿彌陀佛。”信永誦了聲佛號,肅容說道:“請恕貧僧繩索在身,難以施禮,罪過罪過。”郄志榮大笑道:“方丈何必如此?這回咱家拿下李訓這亂黨的賊首,都是託方丈的福啊,哈哈哈哈!”
“出家人不打誑語。”信永語帶愴然,“貧僧出於悲憫,原本有意收留這位施主,諸位內臣突然登門,令貧僧措手不及,雖然罪行未彰,問心實已有罪。”信永踏前一步,痛聲道:“地藏菩薩有言: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衲子犯法,罪加一等!還諸位請將貧僧一併帶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