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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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敬仲終於出一絲滿意的神情。

眼看亂軍越來越多,氣勢越來越盛,程宗揚愕然道:“這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

“高手呢?”蔡敬仲比他還奇怪,“高手?在哪兒呢?”

“你點的不是高手嗎?”蔡敬仲冷哼一聲,陰聲細氣地說道:“你是市面上的小冊子看多了吧?我們太監又不是神仙,哪兒有那麼多高手?說來也是外人對我們多有誤解,孰不知我們閹黨殺敵,從來都不講什麼身手,全憑著一顆赤膽忠心……”這意思是他們全靠意念殺敵?

“你點他們的名,是因為他們太忠心?”程宗揚使勁把蔡爺往深刻裡想。也許他是藉機剪除太后的羽翼……

“不是。”蔡敬仲專注地盯著下方,“是因為他們借給我的錢比較多。”程宗揚下巴差點掉在地上。自己怎麼總是犯蠢呢?蔡爺是那種不知天高地厚的菜鳥嗎?難怪他主動請旨,要求帶人衝鋒在第一線,他這是找機會把自己的債主都幹掉啊。

“時間有點緊,只湊了這麼點。頗有幾個投錢的大戶這回錯過了……”蔡敬仲喟然嘆道。

眼看著那幫內侍死得七七八八,蔡敬仲意猶未盡地說道:“徐璜呢?該輪到他了。”

“他還昏著呢。”

“那就左悺吧。”左悺暈頭暈腦地被帶出來,還沒清怎麼回事,手裡就被了把刀,然後被人推到陣前。

望著臺階下方的亂軍,左悺終於明白髮生了什麼事,然後當場就跪了。他趴在石階上,身體抖得跟篩糠一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不必擔心。”蔡敬仲不知何時從闕樓上下來,他親熱地扶起左悺,溫言說道:“蔡某此番與大夥並肩殺敵,為國效力,為太后盡忠,死而無悔!來來來,你站我旁邊……”蔡敬仲不由分說地挽起左悺,拖著他衝進敵陣。

敖潤小聲道:“程頭兒?”程宗揚嘆了口氣,“要是老徐,我就攔住了。可左悺……”他攢著眉頭想了半晌,無奈道:“我跟他的情真沒到這份兒上……”程宗揚都不忍心再看下去了。打仗是一件很嚴肅的事,別人廝殺的時候,不管殺人的還是被殺的,無不是神情烈,有的昂慷慨,有的奮不顧身,膽小的畏手畏腳,倒黴的慘不忍睹。可蔡爺就跟旅遊似的,在亂軍叢中兜了一圈,回來的時候不但全須全尾,身上連血都沒沾上幾滴,勝似閒庭信步。至於左悺,被他送進去就沒影兒了。

就這麼前後擋了三波攻擊,蔡敬仲第一批挑選出來的百餘名內侍已經死了個乾淨。從北宮來的內侍遠不止此數,只不過剩下的都被他安置在門樓內,連外界的聲音都聽不大清楚,只聽說亂軍來勢兇猛,外面打得很烈,死了不少人,幸好蔡常侍身先士卒,浴血奮戰,接連打退亂軍,才力保宮門不失。

此時亂軍終於徹底平定了昭陽宮,以中壘軍為首的主力開始向長秋宮方向移動,接連攻佔雲臺、蘭臺,匯聚在阿閣的廣場上。

“什麼?被長秋宮一幫內侍打退了?”劉建滿臉意外。衛尉軍北撤,其他殿前執戟、劍戟士、兩廂騎士……群龍無首,不是戰死就是隨衛尉軍逃走,南宮已經盡落己手,他接連奪下雲臺和蘭臺兩地,都沒有遇到半點抵抗,誰知會被一群閹人擋住。

一名家臣伏在車輪旁,額頭鮮血直著氣道:“那些內侍猶如癲狂,死戰不退,我等攻了幾次都沒能打進去。”劉建怒喝道:“廢物!”那家臣額頭貼在地上,“屬下該死!”成光一手輕輕搖著羽扇,長長的孔雀翎在風中擺動著,搖曳生姿,半嗔半嘆地說道:“若不是仙姬神機妙算,單靠這些人,哪裡成得了事?”

“快滾!”劉建斥退家臣,然後猶豫了一會兒,往旁邊看去,“齊仙子,你看呢?”齊羽仙望著廣場另一端的長秋宮,淡淡道:“軍伍之事,當問蒼鷺。”

“蒼先生,你看該怎麼打?”那個年輕人一手握著鐵如意,目光專注地盯著長秋宮,然後道:“此處地勢高狹,易守難攻。但樓閣密佈——方今之時,天乾物燥,當以火攻之。”劉建臉頰搐了一下。這位蒼先生不知來歷,年紀輕輕卻於兵法,尤其擅長於兩軍戰、短兵相接之際的細微調動,問題是他對兵法之外的事理似乎一竅不通,說要攻下長秋宮,就立刻拿出最簡單直接的方案:火攻。全然不考慮火燒長秋宮的後果——皇后的寢宮那是隨便能燒的嗎?天子那邊剛死,自己這邊就把皇后給燒了,還講不講政治了?還想不想當天子了?

齊羽仙道:“皇后眼下還死不得。換一個。”蒼鷺雙眼從右至左,沿著長秋宮的宮牆移到最西端。長秋宮西側與南宮的城牆相鄰,兩者只相隔一條夾道。他舉起鐵如意道:“待攻下白虎門,與宮牆已近在咫尺。只是長秋宮地勢太高,宮牆比外郭的城牆還高出一截,除非從武庫運來攻城的長梯,才好攻打。”劉建道:“我這便讓人搬來雲梯!”蒼鷺搖了搖頭,“若是從武庫運來雲梯,至少要一個時辰。兵貴神速,耽誤不得。”

“計將安出?”

“兵不厭詐。”蒼鷺道:“請建太子先往勸降,我在此整軍。”這是要強攻了。雖然免不了死傷,但劉建覺得還能接受。那些期門武士雖是銳,但頂多百餘人,此時自己手下的家奴連同中壘軍,數量不下三千,只要騰出時間,集合人馬,堆也把他們堆死了。

一旦打下長秋宮,那個身輕如燕的趙後落入自己掌中……

劉建心頭一片火熱。他驅車來到長秋宮前,高聲呼道:“朕順天承運,奉先帝遺詔,繼承帝位!宮中諸人儘可放心,待朕蕩平呂氏逆賊之後,尊趙皇后為太后,移居永安宮,趙氏子男盡數封侯!”宮裡靜悄悄的,沒有一絲聲息。只有一位佩貂帶璫的中常侍立在階上,怕冷似的雙手攏在袖中,臉上蒼白得沒有一絲血

等劉建說完,兩邊冷場了一會兒,然後蔡敬仲木著臉道:“我呢?”劉建不由一滯。兩軍對陣,公然向敵方討賞,這麼厚臉皮的東西,自己這輩子都沒見過。

劉建忍住氣,朗地哈哈一笑,“晉中常侍!”

“中常侍?”蔡敬仲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服,然後面無表情地揚起臉,“我現在就是。”

“封侯!”蔡敬仲想了一會兒,“還有嗎?”劉建牙齒差點咬碎,“賞千金!”蔡敬仲不屑地冷哼一聲,木著臉道:“堂堂江都王太子,就給一千金銖?這數你好意思說,我都不好意思聽。起碼得這個數……”他從袖子裡伸出一手指晃了晃。

“萬金?”蔡敬仲搖了搖頭,“一口價,十萬金銖。”劉建氣得笑了起來,“蔡常侍,你是拿我開心的吧?”蔡敬仲手指漫不經心地搖著,忽然間曲指一彈,一支折去尾羽的斷箭破袖而出,直刺劉建心窩。

劉建猝不及防,眼睜睜看著那支斷箭口,然後透衣而入,正在衣內的護心銅鏡上,發出“叮”的一聲震響。

劉建一跤坐倒,口像被鐵錘擊中,劇痛之下,幾吐血。旁邊的太子妃成光大驚失,幾乎要棄車而逃。但她還沒來得及下車,周圍的家臣門客便鼓譟著搶上前去,舉盾護住車駕,往後退去。

程宗揚抬手按在敖潤張開的鐵弓上,搖頭道:“他要死了,呂氏就贏了。劉建這廝,眼下還死不得。”敖潤箭矢微微一偏,瞄向那個手持鐵如意的年輕人,可惜距離太遠,自己的鐵弓夠不著。

蒼鷺的聲音響起:“中壘軍!”他一揮鐵如意,“進攻!”已經集合完畢的中壘軍聞聲而動,他們排成一個十五人寬的方隊,緩步踏上臺階。走在最前面的士卒頂盔貫甲,手執重盾,每伍以一人為首,左右兩翼各有兩人,前端三個伍形成三個突出的箭頭,後面是兩排持戈的甲士。再往後,是身披輕甲,握著環首刀,慣於衝鋒陷陣的銳士。

那些期門武士同樣排成三組,由吳三桂站在最前方。等中壘軍走到長階的三分之一,吳三桂暴吼一聲,揮矛往下撲去。

二十餘級的長階轉瞬被甩到身後,吳三桂高高躍起,從重盾手頭頂躍過。後面持戈的甲士紛紛戈攢刺,吳三桂一個鷂子翻身,身體幾乎貼著雪亮的戈鋒擦過,直接撲進敵陣。

落下的同時,吳三桂便起長矛,將一名軍士連人帶甲刺得通透,接著抬腳踹住那人口,將血淋淋的長矛拔了出來,順勢往後一擺,用矛尾將身後兩名軍士掃倒。

中壘軍雖然還在往前移動,但陣形已亂,後面的期門武士趁勢掩殺過來。他們放開兩翼不理,朝中路猛攻。中壘軍被吳三桂突入陣中,前面幾排軍士腹背受敵,不多時就被撕開防線。那些期門武士與吳三桂會合一處,繼續往前猛攻,彷彿一把鋒利的尖刀,把中壘軍的方陣剖開。

蒼鷺舉起鐵如意,往車上一隻烏黑的鼙鼓敲去。那鼙鼓只有尺許大小,敲出的鼓聲卻雄渾有力、震耳聾,一聲一聲彷彿在人心頭震動。中壘軍聞聲變陣,由方陣轉為偃月陣,將突入陣中的期門武士包圍起來。最前面兩個伍的重盾手宛如挑起的月牙,往眾人的後路切去。

眼看中壘軍就要合圍,忽然一隻手按在鼓上,震耳的鼓聲立即消散。

齊羽仙望著陣中如狼似虎的吳三桂,然後抬起眼,往闕樓上看去,不出意外地看到某個人的身影。

她挑起角,纖手在遮掩在面紗下的上微微一按,然後攤開手心,輕輕吹了口氣,給了闕樓上某人一個飛吻。

雲丹琉去宮中安置救回的天子近侍,聽到鼓聲剛興沖沖地殺過來,誰知趕到闕樓,正好看到這一幕,立馬鬥志爆表,渾身散發出一股人的殺氣。她一把扯住程宗揚,臉不善地問道:“她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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