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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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宗揚道:“嚴先生怎麼看?”嚴君平奇道:“我為何要告訴你?”程宗揚頓時噎了一口,嚴老頭這算什麼脾氣?屬驢的這是?他乾笑道:“嚴先生這就見外了。”

“我看過你的履歷,司吏曹的檔案裡,你的籍貫是洛都。”程宗揚看了看左右,笑道:“這事我可沒有瞞過嚴先生。”秦檜也道:“無非是為了經商方便,權宜之計。”嚴君平慢道:“你在宋國的官職呢?”

“這個你也知道了?”

“連名字都沒改,又拿著紙鈔招搖過市,你當老夫是傻的嗎?寶鈔局的程主事?”

“好吧。”程宗揚攤開手,“我倒不是打算瞞你,只不過沒必要提而已。畢竟咱們只是私人情,跟官場上的來往沒什麼關係。”嚴君平目光炯炯地說道:“萬一你是宋國的細,意圖顛覆我大漢呢?”程宗揚呆了一會兒,苦笑道:“嚴先生,也就是你對漢國忠心耿耿,才會這麼想。至於我本人……可沒嚴先生你想象的那麼堅貞,程某不過是個生意人,四海為家。換句話說,六朝於我,都是故國。”他敲了敲案上的兩封密報,“說出來可能不好聽,這些對我來說只是生意,無關其他。”

“我怎麼相信你對漢國沒有惡意呢?”

“這麼說吧,我在漢國剛買了五百頃的田地,漢國如果現在大亂,我得把褲子都賠掉——這你該相信我的誠意了吧?”嚴君平搖頭道:“不夠。”

“那你說怎麼著吧。”嚴君平這才道:“劉謀呢?他為何不來看我?”原來如此,程宗揚終於明白嚴君平對自己的態度為什麼這麼古怪了。劉謀當年的事情,他多半是知情人,自己與他第一次見面,就提到朱老頭的舊名。在嚴君平看來,自己也許是劉謀的同路人,特意來漢國討還舊賬的,所以才對自己處處戒備。嚴君平並非對自己有惡,只是防備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圖謀顛覆漢國。

“他是因為別的事,才回的洛都。回來之後,也只是給他的亡父、亡掃掃墓,並沒有其他打算。而我……”程宗揚大大方方地張開手臂,“只是個商人。我來洛都,只是為了做生意。”嚴君平沉默片刻,然後敲了敲那兩封密報,“天子完了。”程宗揚鬆了口氣,嚴君平不見得完全相信自己,但至少對自己不再抱有敵意。他問道:“今晚天子雖然輸了一局,但也不至於就完了吧?”班超也道:“嚴先生是不是過慮了?天子此舉一來是盛怒之下,有失謹慎,二來也是呂氏迫所致。何況寧成雖然幹練,為人酷厲,亦非廟堂良臣,棄之亦不甚可惜。”

“為了面子不惜自剪羽翼,連自家的走狗都不保,”嚴君平一旦開口,言辭極為鋒利,冷笑道:“這樣的主子,能有幾個忠臣?怒而生事,可謂不智;棄忠犬而不救,可謂不仁;有所求而用之,厭而棄之,可謂不義。”嚴君平斷言道:“今晚過後,朝局必定大變,天子雖然在位,但往後便是孤家寡人,唯有垂拱而治了。”程宗揚與班超面面相覷,他們只看到天子雷霆萬鈞地處置了身邊近臣,卻沒有考慮到天子一系官員會如何看待天子。他原以為天子只是小負一局,而在嚴君平看來,天子已經是一敗塗地。

秦檜道:“嚴先生說的不錯,天子此舉可謂大敗虧輸,人心盡失。不過呂家如今得寸進尺,意斬盡殺絕,只怕反而幫了天子一把。天子身邊的近臣改投門庭而不可得,只能追隨天子,與呂氏後族鬥到底了。”嚴君平冷哼道:“那幫蠢貨,天子指望他們,還不如詔舉幾個新銳。”王蕙莞爾笑道:“敢問嚴先生,呂氏大佔上風之後,為何又揭出西邸呢?”嚴君平不屑一顧,“姓呂的那幫酒囊飯袋,多半是見天子退讓,想多佔些便宜,以至於得意忘形……”嚴君平停頓下來,顯然也覺得這說法經不起推敲。片刻後,他皺眉道:“莫非呂巨君未曾與會?不對……內朝會議此時尚未結束,後面想必還有消息。”程宗揚心裡越發不安,自己已經從蔡敬仲和徐璜這兩個不同渠道得到密報,後面難道還有?

就在眾人滿懷忐忑的等待中,第三個渠道的消息終於傳來。這次竟然是內宮的江女傅親自上門,送來密報。

內朝會議是在玉堂前殿舉行,天子本來以為自己人數佔優,封侯之事順理成章,特意把昭儀叫來,結果讓罌奴等人在後殿旁聽了整個過程。此時朝會已近尾聲,罌奴立刻打發江映秋來送信。

看過第三封密報,程宗揚才知道漢國政局的變化竟然可以如此離奇,別說自己或者劉驁,恐怕連親手點火的呂巨君都不會想到其後的變數。

整個內朝會議九成的時間都被呂氏牢牢控制,他們藉著朝會的時機,將心準備的證據統統拋出來,一舉扳倒寧成。天子近臣一系官職都不甚高,寧成一倒更是群龍無首,面對呂氏的攻勢全無還手之力。呂氏一系壓兒就沒想過見好就收,反而得勢不讓人,直殺得天子一系的官員人仰馬翻。

隨著寧成倒臺,義縱被逮,雲家捲入風波,天子另一臂助,五鹿充宗也沒能倖免,因私下挪用少府錢款,被貶為玄菟太守。玄菟與合浦、五原等地相類,都是漢軍遠征時的據點,但玄菟比合浦窮得多,被稱為苦寒之地,五鹿充宗去玄菟當太守,幾乎等同於發配邊疆。

五鹿充宗還算運氣好的,御史王溫舒被揭出包庇盜賊,收受賄賂數以萬計,與寧成一樣詣詔獄。誰知王溫舒向天子叩拜之後走出玉堂前殿,還沒有走到宮門處,就下衣帶上的金鉤,橫屍朱雀門內——也有人說,衛尉呂淑與王溫舒有宿怨,途中親手王溫舒金自盡,然後藉口王溫舒伏屍宮內,大不敬,求誅王溫舒全族。

限田令的起草者之一,司直何武同樣受到攻擊,他本身是丞相屬官,丞相韋玄成雖然未能與會,卻讓人送了一封奏章,列舉其任內諸般過錯。何武本身官職不高,這回乾脆被一擼到底,成了白身。

除此之外,雲臺書院的山長師丹也因為學子被殺遭到指責,連早被撤職的陳昇也被人拿來說事。甚至還有人攻擊司隸校尉董宣,可惜董臥虎兇名在外,罵的人多,願意作證的人少,而且董宣手腳夠乾淨,拿不出什麼鐵證來,再加上天子已經連續折損數名臂助,此時有意偏頗,好不容易才保住這獨苗。

接下來的走勢就開始撲朔離了。外戚一系連番得手,又把矛頭指向了內朝官的核心:中常侍。當有人提到內朝諸位大貂璫時,徐璜差點兒都休克了。出奇的是連自己都覺得恐怕要死上一回的徐璜居然逃過一劫,外戚一系竟然對他這個天子的心腹視而不見,反而揪出了呂閎。

呂閎為人方正,天子雖不親近,但不失敬重。可呂閎明明是呂氏族人,呂家外戚主導的這場風波,卻把自己族人也捲了進來,著實令人不解。

呂閎本人沒有什麼可非議之處,但偏有人把幾個月前的金馬殿失火拿出來說事,指責是呂閎當值時的過錯。天子正在氣頭上,眼看呂家連自己人也不放過,索幫他們一把,把呂閎免職,趕回家讀書了事。

經此一役,天子一系的勢力幾乎被徹底打散。以寧成為首,十餘名近臣或死或逐,可誰也沒有想到,真正出人意料的變化這時才開始,素有草包之稱的長水校尉呂戟得意之餘,竟然拿出限田令說事,請天子誅殺師丹等人,以安天下。

天子吃了大虧,也鐵了心要反擊一把,借呂戟這個草包當引子,不顧朝會外朝開到內朝,從上午一直拖到夜間,非要將限田令說出個好歹來。

金馬門侍詔公孫弘、散騎常侍朱買臣聯袂出擊,大講限田限奴乃立國之本。外戚一系紛紛反駁,但兩人都是飽學之士,無論對方怎麼詰難,都引經據典,侃侃而談,將對手駁得啞口無言。

罌奴報信時,關於限田令的詰難已經無以為繼,整個內朝會議,外戚一系風光無限,最後卻馬失前蹄,面對公孫弘與朱買臣的言辭幾乎無還手之力,眼下會議尚未結束,明在朝會上宣佈施行限田令已成定局。

這真是莫名其妙的結局,天子培養多時的羽翼,一夜之間被砍得七零八落,然而真正能決定包括外戚在內所有權貴生死榮辱的限田令,卻沒有遇到多少阻力就通過了。

程宗揚奇道:“呂巨君不會是傻了吧?限田令一出,等於把豪強的命都砍了,他贏一百局有個用啊?”限田令的推行,等若將天下權勢集於天子一身,其他權貴,無論諸侯還是外戚,限田不過三十頃,限奴不過三十人,這點勢力,還怎麼跟天子鬥?

江映秋道:“呂巨君呂校尉嗎?他雖然有內朝官職,但因公職在身,今並不曾與會。”班超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猜測道:“也許是沒想到呂戟這麼草包?”嚴君平拿著抄錄來的限田令,此時一邊看著,一邊滿臉的不可思議。良久,他放下限田令,接著身體一抖,竟然打了個哆嗦。

秦檜謀劃腹案時,不像別人一樣閉目沉思,而是眼神亂瞟。腦子轉得越快,謀劃的手段越是周密,眼珠就動得越厲害。程宗揚等人未曾留意,秦檜卻看得清楚,笑道:“嚴先生可是別有所得?”嚴君平只覺乾舌燥,隨手拿起富安忘在客廳裡的紫砂壺,對著壺嘴喝了一口,又嫌壺嘴太細,喝起來不過癮,索揭開蓋子,一手堵著壺嘴,一口氣把壺裡的殘茶喝了個乾淨,連茶葉也吃了大半,卻什麼都沒說。

秦檜眼珠又轉了兩圈,然後若有所悟地停了下來,他沒有立即開口,而是對江映秋溫言道:“江女傅辛苦了。今晚諸事紛紜,還請江女傅回去報個平安。”

“是。”江映秋意識到氣氛不對,也不敢多問,小心告辭。

江映秋來時走的客棧,這時披上斗篷,戴上兜帽,藉著夜的掩護從文澤故宅悄然離開。

鄭賓正要關門,猛然聽到一個細微的聲音。他連忙抬頭,正看到一個矯健的身影從牆頭一躍而過,毫不停頓地往後宅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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