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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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你何干?”東方曼倩道:“無非是造化人。”
“東方兄有什麼打算嗎?”
“打算倒是有。”東方曼倩一本正經地說道:“接下來我準備做幾件事:首先是遊歷天下,然後再用幾年時間跡天涯,最後賺點錢,好四海為家。”東方曼倩顯然是決心已定,又恢復了一貫的恢諧。程宗揚笑了起來,過了一會兒道:“有興趣經商嗎?”東方曼倩笑道:“給你當手下嗎?”跟聰明人說話果然不能兜圈子,程宗揚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你看出來了?”
“那次跟你閒談,我便看你不是朝堂中人。”
“朝堂中人什麼樣?”
“當然是心無旁鶩,一門心思去當官。”
“那好吧,”程宗揚不再隱瞞,“我手上有一家商會,生意說大不大,說小也不算小,東方兄可願幫我?”東方曼倩笑著搖了搖頭。
“想都不想就拒絕了?”程宗揚道:“你不會是歧視商人吧?”
“我是不想坑你。”東方曼倩坦然道:“我若奉你為主,對我們兩個皆非好事。”
“為什麼?”
“世間文士、豪傑,無不奔走於權貴門下,奉之為主公,以生死相許。我東方曼倩不才,自束髮以來,便指心立誓——今生今世只有一個主公,”他指了指自己的口,“那就是我自己。”程宗揚遺憾之餘,也生出一絲敬意。東方曼倩雖然只是一個殿前執戟,卻是自己在六朝見過最自由的一個人,沒有任何人能駕馭他,也沒有任何人能夠束縛他。
東方曼倩去意已決,程宗揚不再勸阻,舉杯道:“今便當為你踐行,此行一路順風!”兩人酒到杯乾,將一罈酒喝得乾乾淨淨。
臨別時,程宗揚道:“若是東方兄還想大隱於朝,不妨往宋國一行。至少宋國沒有外戚干政。”
“有勞程兄費心。”東方曼倩灑然一笑,就那麼單衣佩劍,孑然一身,徑直出了雍門,頭也不回地離開洛都。
※※※※※夜漸深,遠處的鼓樓傳來鼓聲,各處坊市都開始關閉坊門,鼓聲停歇,便是宵
開始的時刻。
程宗揚站在店鋪前,微微嘆了口氣,此去一別,不知何時才能重逢。
店鋪的夥計已經收拾好鋪面,過來向東家告辭。程宗揚打發他離開,正要走人,忽然看到樓上亮起一點燭光。
那燭光起初極淡,接著越來越亮,就像有人在樓上召喚自己一樣。
程宗揚摸了摸懷裡的匕首,回到樓上,只見席旁不知何時多了一名相貌平平的中年婦人。
她用一銀簪撥了撥燭
,淡淡道:“他是天子剛剛擢拔的侍詔,正前程似錦,怎麼會被你說動,遠走他鄉?”程宗揚剛才的酒意幾乎都變成了冷汗,天知道胡夫人什麼時候來的,聽她的口氣,似乎已經聽了不短時候。他迅速回憶了一下,除了最開始隱晦地提到友通期以外,自己和東方曼倩的
談並沒有洩漏什麼。在旁人聽來,頂多是自己在招攬東方曼倩,而且還沒有成功。至於最後去宋國,胡情早已知道自己在宋國有關係,倒也不怕她知道。
程宗揚冷靜下來,“天子什麼樣,你比我知道得更清楚。他是個聰明人,眼看有沉船之險,難道還要給天子殉葬嗎?”聽到“殉葬”二字,胡夫人手一抖,銀簪落在燭上,一縷燭淚直淌下來。她抬起頭,目光猛然變得銳利,連那張平凡的面孔也顯得奪目起來。
她一字一字地說道:“天子,秋鼎盛。”
“這不是我說的。”程宗揚眼也不眨地說道:“剛才那位東方曼倩是個少見的奇才。他佔了一卦,覺得風頭不對,才想另投門路。”胡夫人看了他半晌,然後冷冷道:“這種事情,不要亂說。”
“我當然不會亂說。況且他說的,我也不怎麼信。”程宗揚坐下來,“夫人光臨敝處,有什麼吩咐?”胡夫人一手捏著蠟上的燭淚,良久說道:“這些天洛都來了許多外人。你轉告蘇姐姐,讓她多當心。”
“什麼外人?”
“你告訴她,她自然會知道。”我要知道那妖婦在哪兒就好了。程宗揚臉上不聲
,只隨口道:“我還以為你要問我上午去見金車騎的事。”胡夫人道:“蔡敬仲帶你去見金
鏑,是太后點過頭的。金車騎在朝中威望素重,即便不能與他
好,也儘量不可與他為敵。”胡夫人說著站起身,“娘娘與蘇夫人多年未見,若是可以,還請蘇夫人早
入京。”胡夫人走下樓梯,隨即消失不見。
程宗揚盯著那支蠟燭看了片刻,然後一口吹滅,扯過一條白綾將蠟燭包裹起來,收進包。
※※※※※閉市的鼓聲一共一百零八記,持續了將近兩刻鐘。最後一聲鼓聲停止,坊市關門落鎖,街上行人斷絕。漸漸的,暮降臨,整座城市都安靜了下來,只偶爾傳來某戶人家的犬吠,打破了寧靜的夜
。
程宗揚站在自己租住的小屋窗前,望著下面的街巷。如果換作通商裡和治觴裡,此時正是賓客喧鬧的時候,外面坊門緊閉,裡面燈火通明,車馬雲集。但這處裡坊緊鄰金市,住戶多是來京中討生活的外鄉人,入夜後連點燈的都不多,整座裡坊都沉浸在黑暗中,街巷就彷彿被廢棄一般。
程宗揚不由想起遠走他鄉的東方曼倩。他說走就走,連家都不回,手邊一件行李都沒帶,就那麼一人一劍獨走天涯,無論仕途俸祿,還是財富地位,都被他視為浮雲。如此灑脫,讓程宗揚佩服之餘,甚至生出一絲羨慕。
程宗揚捫心自問,無論如何也做不到他那麼灑脫,自己只是個來到六朝不到兩年的過客,身上的羈絆卻比東方曼倩這樣土生土長的六朝人更多,別說拋開一切轉身就走,連忙裡偷閒都不可能。甚至昨天小紫派人傳話,讓自己去上清觀一趟,自己一整天都沒能出半點時間來。
程宗揚點了炷香,心裡打定主意,如果這炷香燒完紅玉還不來,自己就去上清觀。
一支香堪堪燒了一半,巷口多了兩個身影。兩人都披著斗篷,但能看出斗篷下婀娜的身姿,隱約是一主一僕兩名女子。前面的女主人戴著面紗,雙手拉著斗篷,一邊走,一邊小心翼翼地避開地上的泥坑。後面的侍女肘上繫著一隻包裹,雙手扶著女主人的手臂,略略落後半步,跟在主人身後亦步亦趨。
程宗揚點了一盞油燈,放到窗口。兩女抬起頭,後面的侍女嫣然一笑,將女主人扶得更緊了。
忽然暗處躥出一個黑影,惡狼般朝包裹抓去。女主人吃了一驚,慌忙往後退去,那侍女略一斜肩,一腳蹬在那黑影膝上,將他踢得跌倒在地。
這處裡坊人員混雜,頗有些晝伏夜出為非作歹的匪類。兩女遇上的,正是夜間出來搶掠行人的蝥賊。那人一把沒有搶中,反而被踢了一腳,不由惱羞成怒,他爬起身來,從間拔出短刀,揮舞著朝兩女刺去。
那位女主人驚慌失措,後退時腳下絆到坑裡,頓時跌坐在地,她原本兩手拉著斗篷,這時身子一跌,一條白生生的玉腿從斗篷間了出來,裡面竟然沒有穿褻褲,那腿從上到下光溜溜不著一絲。
那蝥賊陡然見到這等豔,眼珠子險些瞪出來。可沒等他看清楚,下巴忽然一震,整個人猛地飛起,接著凌空又捱了一腳,當即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那侍女像踢一堆垃圾一樣,把那蝥賊踢進路邊的陰溝,然後扶起女主人,若無其事地往亮燈的那處陋室走去。
程宗揚打開房門,那個戴著面紗的女主人仍然餘悸未消,雙手扯著斗篷,身子微微顫抖,直到看見他,才略微鬆懈了一些。
程宗揚有點奇怪,“你一點防身的能力都沒有?”驚理道:“她就會一點狐族天賦的變身術,旁的只知道些皮。”孫壽訕訕地低下頭。
驚理掩上門,將包裹遞到孫壽手中,一邊解下斗篷,一邊笑道:“今是孫家老太太的生辰,不好推託,奴婢帶著壽奴赴宴,回來得遲了。”程宗揚道:“包裹裡帶的什麼東西?”驚理笑道:“是壽奴的衣飾。她聽說要見主子,剛下馬車,就在巷子裡把衣裳脫了,只披了條斗篷遮體。”程宗揚道:“是你的主意吧?”驚理笑嘻嘻道:“壽兒這丫頭最聽話了。”驚理說著一把扯下孫壽的面紗,
出她妖豔媚致的面孔,喝道:“還不向主子施禮?”孫壽聽話地俯下身子,嬌聲道:“奴婢見過主子。”
“紅玉呢?”驚理道:“她替壽奴擋了幾杯酒,吃醉了。”說著她收起嘻笑,正容道:“奴婢已經問過,無論是襄城君府,還是襄邑侯府,都沒有見到主人所說的獨身老者。當兩府來訪的賓客共有六十五人,其中有十一名五十歲以上的,但都是與人同行,所有的名冊都在這裡。”驚理一邊說,一邊從包裹中拿出一冊竹簡,放在案上。
孫壽乖乖伏在席側,一聲不響。程宗揚也沒有理會她,拿起簡冊看了看,上面的賓客五花八門,有文士,有商人,有軍士,有官吏,有胡人,有夷人,甚至還有城郊來的農夫……
“怎麼連農夫也能跑去襄邑侯府裡?還上了名冊?”
“越裳獻雉的事,已經在洛都傳遍了,”驚理語帶諷刺地說道:“這些人都是來拜見當世聖賢的。”
“士農工商,三教九,無所不包……”程宗揚冷笑道:“又是呂巨君那小子的主意吧?即便世人都知道呂大司馬是聖人再世,難道呂大司馬還能登臺受禪不成?”驚理推了孫壽一把,揶揄道:“呂大司馬若真是受了禪,你可就是正宮皇后了。”孫壽道:“婢子不敢。”程宗揚扭頭看了孫壽一眼,卻見她玉頰上不知何時浮現出兩片酡紅,襯著如雪的肌膚,紅白誘人,燈光下愈發嬌豔,像是有了七八分醉意,不由問道:“她喝了多少酒?怎麼醉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