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張冠李戴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魚和蛙都是多子多孫的,也都是吉祥物,而魚又更受歡一些。因為“魚”諧音“餘”(餘)。魚本來就象徵著饒多,又和表示饒多的“餘”同音,也就特別為中國人所寵愛。逢年過節,送一幅“蓮蓮有魚”(蓮蓬、鯉魚、大胖娃娃)的年畫,說一句“年年有餘”的祝詞,誰的臉上都會笑成一朵花。

這就奇怪。魚、蛙、蛇、鳥,都是生殖器宮的象徵物,為什麼魚和蛙吉祥,鳥和蛇忌諱?中國曆來重男輕女,為什麼這回重女輕男?難道一個男子像鳥一樣多卵,像蛇一樣堅,不是一件很幸運很值得驕傲的事,非得遮遮掩掩,甚至視為下無恥不可。

原因也很簡單:生殖與有別。生殖是一件體面的事,不但用不著遮掩,反倒應該大張旗鼓。因此棗、栗子(早立子)、花生(花著生)、蓮子(連連得子)都是婚禮上的吉祥物。

“一把栗子一把棗,小的跟著大的跑。”有的地方還要特地做夾生飯給新娘吃,還要問她“生不生”魚和蛙既然是生殖的象徵,當然百無忌。何況蛙的這種象徵意味已經被淡忘了,魚又有了“富餘”的意思,更是大吉大利。蛇的象徵意味雖然也被淡忘,但蛇畢竟是兇惡恐怖之物,也就不會有人喜歡。何況蛇是要食蛙的,男人不恨,女人還恨呢!

鳥就不一樣了。它一直就是男生殖器的象徵物。男人並不生孩子,所以男主要被看作器官,而不是生殖器官。前面說過,,是一件不能公開的事。既不能公開做,也不能公開說,因此“”就像“死亡”一樣,歷來就有種種委婉的說法,比如上、睡覺、親熱、溫存、苟且(特指不正當的關係)、在一起、幹那事、發生關係、夫生活、兩個人快活等等。時下免費的說法則是“做愛”

“做愛”這個詞不知道是誰發明的,我以為可以得諾貝爾獎。它不像“雲雨”那樣古奧,也不像‘舊”、“”那樣俗,又不像別的說法那樣有歧義,而且還多少有點味道,難怪大受歡

成了忌,器官自然也成了忌。被看作骯髒下器官的名聲也好不到哪裡去。連帶“卵”和“蛋”也成了不祥之語。

其中最毒的是“王八蛋”王八就是忘八,意思是“孝佛忠信禮義廉恥”八字皆忘,至少也是忘了第八個字。最典型的“王八”是那些讓老婆當女,自己坐在旁邊數錢的男人。這種人也叫“烏龜”因為烏龜在俗話中也叫王八。其實王八不是烏龜,而是鱉。鱉又叫甲魚、團魚,和烏龜形狀差不多,大家也就混為一談。所以“鱉孫子”也是罵人的話。意思相同的還有“龜兒子”和“兔崽子”古人說那些縱的家庭,有兩句詩:“宅眷多為掌月兔,舍人總作縮頭龜。”老婆成了“掌月兔”她和嫖客養的私生子當然就是“兔崽子”;老公成了“縮頭龜”則其子不管親生私生,也都是“龜兒子”所以龜兒子、兔崽子也就是王八蛋。你想“王八”已不是東西“烏龜王八蛋”還能是玩藝嗎?

結果,連雞蛋湯也不敢說了,只好說成“木擇湯”其實“雞”也是不能隨便說的。如果你說一個女人是“雞”她非跟你拼命不可,因為“雞”與“”諧音,所以女叫雞,暗娼則叫野雞。有雞就有鴨,鴨,指那些為女提供情服務的男子。一個地方,如果“雞鴨成群”那就是“黃架步”了。

“架步”是粵語,指比較固定的進行非法活動的地方,主要免費於港澳地區。北方就不這麼說。北方叫“停機坪”和“炮樓子”因為“機”與“雞”同音,嫖叫“打炮”因此,警方取締黃架步,在民間就叫“端炮樓”五、與屜張冠李戴是生活中非常常見的語言現象。一般地說,但凡不那麼好的事情,總會有個委婉的說法。比如肥胖叫發福,排洩叫方便,婚外通姦叫“有了外遇”(如果是子與人通姦則叫“紅杏出牆”),出入青樓叫“尋花問柳”(染上病則叫“花柳纏身”)。其實花柳何辜?只因為人要“塔布”便無端背此惡名。事實上,當人們使用“拈花惹草”或“風罪過”一類說法時,往往也就在暗示那是一種可以理解的行為或一種可以原諒的錯誤。

不過時代不同了,體面不體面的也有兩說。婚外行為過去在北方叫“亂搞”在上海叫“軋拼頭”甚至還有叫“偷雞摸狗”的。現在沒人說了,誰說誰老土。你想,現在都是什麼觀念?

“男人沒‮婦情‬,就是沒財富”;“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女人不愛,當然是沒能耐;而人家兩個人自己願意,又“關儂啥事體”?所以,犯不著把話說得那麼難聽,什麼“破鞋”、“拼頭”的,幹嗎呀!葡萄酸是不是?

新的說法是“泡妞”、“小,指情人、女朋友,也叫“咖啡伴侶”當然,她並不光是陪你喝咖啡。至於還陪什麼,那就看你的魅力和雙方的情了。但不管情到什麼份上,也是“”女朋友為什麼叫“”呢?因為她們都是小姐,也就是“密斯”(miss)。密斯也可以翻譯成“斯”簡稱“,有甜的意思,比“密”更好,儘管“密”有秘密、親密的意思,也不錯,但想來想去,還是甜甜吧!

也有好幾種,最常見的是“小”小不是“小密”(小密斯),反倒有可能是“小秘”(小秘書)。秘書有大有小,大秘管工作,小秘管生活;大秘居間調停,小秘陪進陪出;大秘多半是頭腦清晰的男子,小秘多半是善解人意的麗人。久生情,結果“小秘”往往會變成“小”並非隨便什麼人都有秘書。對一般人而言,小也就是小妞。中年人泡上一個二十出頭的,固然是“小”;小夥子跟一女孩起膩,也能管人家叫“小”反正不管年齡大小,也不管婚前婚外,是女朋友就叫“”由此及彼,又有酒(陪酒的女朋友)、軍(現役軍人的女朋友)、磕(追女朋友)、嗅(找女朋友)、扎(泡女朋友)等詞。這些都是北京人的發明。推廣到外地的,基本上只有“小”和“”不同的是“喇”

”做男人的“咖啡伴侶”絕大多數只是想玩玩,享受一下自己經濟條件達不到的物質生活。她們的男朋友相對穩定,接受饋贈也和“喇”的“工資”有本質區別(參見《北京青年報》1988年7月26)。也就是說“”是講情的,即便那愛情帶有遊戲成分。

“喇”則完全衝錢而來。她們叫做“喇”就因為“喇”和“拉”同音,也就是在你的錢包上狠狠拉一道口子。送上門來的冤大頭麼,不宰白不宰。

介乎“”和“喇”之間的是“傍家”傍家,本指相互依靠、陪伴的朋友、夥伴、幫手,比如“咱們和桑普公司也是傍家兒”也就是誰也離不開誰的“戰略伙伴”參加這種合作、協助、輔佐就叫“加傍”斷絕這種朋友、夥伴、幫手關係則叫“撤傍”如果把自己的“傍家”介紹或轉讓給別人,就叫“發”不過這“發”可不是發財的發。即便不是發配的發,至少也是發貨的發。說得體面一點,也可以說是發“伊妹兒”的發。

被款爺們“發”出去的“傍家”多半是他們的“女朋友”事實上“傍家”一詞如果用於同之間,多半指的是“哥們”、“姐們”;如果用於男女之間,指的就是情人了,和“”差不多。但我們可以說某男和某女是“傍家”卻不能說某男是某女的“”還有一種“專業傍家”是專門“傍大款”的。

“傍大款”當然是衝著錢來,不過當真“傍”上了也講點情,不像“喇”宰一刀是一刀。然而那條件也高得多。心氣高的,還要先看是“美軍”還是“皇軍”如果是“國軍”門兒都沒有。

這就說到錢了。錢這玩藝,也是要忌諱的。錢不是好東西嗎?怎麼也忌諱?錢當然是好東西。金錢雖然並不萬能,沒有錢可是萬萬不能。但並非只有不好的東西才忌諱,好東西也不能隨便說的。隨便說,不好它就沒了。再說,錢這玩藝,畢竟有些“銅臭”文人清高,就改“錢”為“泉”

“泉”多好呀,高山水的,撥算盤也成彈古琴了。其實,上古時代就稱錢為泉,也叫“泉布”意思是“免費如泉”或“藏如泉,行如布”也就是“通貨”與“高山水”的雅興沒什麼關係。

老百姓沒這麼多窮講究,卻也記得“財不白”的古訓,因此能不說就不說,要說也得換個說法。於是有叫“銅鈿”的,有叫“票子”的,還有叫“麻腦殼”的。北京則叫“屜”也叫“頁子”(指紙鈔)“鋼蹦”(指硬幣)。搞錢、錢叫“搬”數錢叫“點張”這些原本都是黑道上的說法,現在也都普及了。

錢數也有種種說法。具體說來,一元叫一分,十元叫一張,一百元叫一棵,一千元叫一噸,一萬元叫一方。比如“被人搬走了半方外帶七棵半”就是五千七百五十元落進了別人的包。方,是萬字出頭,也就是“萬”;噸,是一千公斤,也就是“千”;棵,是白菜一棵,也就是“百”至於一元是“分”十元是“張”一百元是“一個數”則不過是不把錢當錢,顯得財大氣,拔份兒罷了。此外還有大團結(十元)、工農兵(五十元)、四老人(一百元),都是因人民幣票面圖案而得名,其他地方也有這麼說的。如果是外匯,則另有一說。美元叫美子,元叫老,港幣叫港紙。三方老,六噸港紙,九棵美子,也就是三萬元,六千港幣,九百美金。它們也都是“屜”只要有“火紅的屜”就不愁沒有“巨灑的”(極其漂亮瀟灑有風度的“女朋友”)。

六、口彩有錢,就有掙錢的人,撈錢的事。

錢多的主叫“款”也叫“大款”、“款爺”錢少點兒的,叫“款哥”、“款姐”掙錢多的活則叫“頁子活”不是“款”也不是“腕”又沒“頁子活”可幹,還想過上“幸福生活”(不是貧嘴張大民的那種),那就只好自個兒想辦法了。於是有“練攤”的,有“蹭飯”的,有當“托兒”和幹“走合”的,還有切匯、抄肥,黑了心宰人的。

“練攤”就是擺個小攤兒掙倆小錢“蹭飯”就是厚著臉皮不花錢白吃白喝“托兒”就是冒充顧客幫著僱主推銷東西(往往是假冒偽劣)“走合”就是在買方和賣方之間牽線搭橋利用差價牟取好處“切匯”就是在外匯易中扣下一方應得的部分款項“抄肥”就是看見有油水的買賣就撈他一把,或者攔路打劫,半道里把貨截走,北京人稱之為“驢叼夜草”反正怎麼著也得想辦法“扎款”(搞錢)。人不為己,誰肯早起?為了“巨灑的,火紅的屜”禮義廉恥什麼的也就顧不上了,哪怕是“殺”(坑親朋好友),也“該出手時就出手”這當然很不好。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嘛!但不管怎麼說,錢,總是大家都喜歡的東西。

“恭喜發財”之類的話,大家也都喜歡聽,尤其是逢年過節。年,在中國人心目中是道“坎兒”所以也叫“年關”不能“過不去”不但要“過得去”還要“過得好”因此得說吉利話,不能犯忌諱。不小心犯了,也得文過飾非。比方說,打碎了東西,是忌諱的,解決的辦法則是趕緊說“歲歲平安”或者“越打越發”吉利話叫“口彩”也叫“意頭”廣東人最講“意頭”比如髮菜蠔豉叫“發財好市”髮菜豬手叫“發財就手”髮菜香菇叫“發財金錢”是逢年過節非吃不可的,好不好吃都要吃(近年因環保則改吃生菜,意謂“生財”)。粵語“橘”(桔)、“吉”同音,年前便家家戶戶都要從花市買回一盆金橘。又是金,又是吉,自然吉利得可以。近年的習俗,是有人來拜年時,送禮待客之物,除了橘子,還有蘋果,意思是“吉利平安”閩南一帶也這樣。

年糕則是南方許多地方都要吃的,江浙一帶更是年夜飯的頭一道,意思是“年年高升”臺灣吃雞,因為臺灣閩南話“雞”、“家”同音,吃雞就“發家”閩南吃蘿蔔,因為閩南話蘿蔔叫“菜頭”吃蘿蔔也就是吃“彩頭”有些地方大年三十晚上要燒芋頭吃,意思是“遇頭彩”;親人出門上路也要以此餞行,意思是“遇好人”北方過年吃餃子。餃子就是“子”本來就很吉利。北方人還嫌不過癮,又管餃子叫“元寶”(至少過年時得這麼叫)。餃子煮在鍋裡,如果不小自煮破了,不能叫“破”得叫“掙了”掙了元寶,當然是好事,因此也吉利。

吉利是大家都喜歡的,倒黴是大家都不喜歡的。倒黴在粵語中叫“衰”它同時也有缺德、討厭的意思。比如“邊個咁衰,整到呢度咁汙糟”就是“誰這麼討厭(或誰這麼缺德),得這裡那麼髒”不過同樣是“衰”語氣也有輕重。衰公、衰婆、衰人、衰神、衰鬼豆的語氣較重,有下坯、下賤貨、壞傢伙、倒黴蛋、討厭鬼等意思;衰仔衰女的語氣輕一些,多半指那些調皮搗蛋的男孩和女孩。但不管怎麼說,衰,不是好事。

為什麼“衰”就不好呢?因為“衰”有衰落、衰退、衰減、衰弱的意思。你看和“衰”字沾邊的,哪有什麼好詞?不是衰敗、衰竭、衰萎,就是衰老、衰朽、衰亡。難怪廣東人要討厭“衰”或把討厭說成“衰”了。

和“衰”相反的是“興”興,意味著興盛、興旺,這是大家都喜歡的。不知是不是這個原因,興,在方言中就還有兩個意思,一是允許,二是或許。的確,運氣這東西,是興來興不來(可能來可能不來)的。倒黴的事,大約也是興來興不來的,哪能因為我們講忌諱,討口彩,就一定會來或一定不來呢?

忌諱和口彩的興衰,或者也可以作如是觀。

大家正在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