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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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隐约出现一条青石甬道,程宗扬叫道:“这边!”敖润把刘诏放在地上,反手去拿自己的铁弓,才想起箭矢已经用尽,只剩下搏一条路了。连番恶战,众人都有些疲力尽,倒是青面兽仿佛虎入山林,途中突然返身,扑杀一名死士,将分头追来的死士吓退,这才过来与众人会合。

趁着这难得的息之机,程宗扬道:“前面有一道山涧,从涧底走。好处是溪水能遮掩脚印,免得那些吕氏的死士再追过来。坏处是涧底不易通行,你们看呢?”蒋安世道:“被人追上的话,若是从涧上投石,只怕不好抵挡。”程宗扬道:“所以要有人挡住他们一会儿。”蒋安世当仁不让道:“我来!”蒋安世虽然主动请战,但他若不是负伤无法痊愈,也不会被派到洛都主持鹏翼社。程宗扬道:“不行。断后的事我来。老兽,你留下。”青面兽得意地拍打着膛,“吾晓得!”程宗扬叮嘱敖润,“你们过涧之后往上清观去。老敖,你知道路,见到紫姑娘她自然知道怎么处理。”敖润道:“程头儿,我来断后,你带着人去。”

“别争了。我现在修为比你高,你还不服?”程宗扬扭头道:“老刘,能撑得住吗?”刘诏咬牙道:“还成!”

“把伤口扎紧,小心血迹。”众人都是利汉子,当即裹好伤口,背起伤者,由敖润带路往程宗扬说的山涧奔去。

程宗扬晃亮火褶,折下松枝,点了火把,然后立在那座正面无字的墓碑旁边。青面兽伏在墓碑另一侧,不时着皮上的血迹。

周围传来“沙沙”的脚步声,几个身影从林中走出。前面一名死士戴着狰狞的铁面具,背上却背着一个身材单薄的男子。那男子脸上的蒙面巾已经被树枝挂掉,出一张青涩的面孔,虽然比吕奉先略大几岁,但也只是刚冒出胡须而已。

那人目光越过程宗扬和青面兽,落在他们身后的坟茔上,饶有兴致地说道:“这里就是戾太子墓吗?听说胡巫望出这里有天子气,不知是何道理。”程宗扬道:“你是吕戟?吕忠?还是吕让?”方才那名屯骑的将领称他吕校尉,自然不是卫尉吕淑,吕家的校尉足足有三个,长水校尉吕戟,越骑校尉吕忠,屯骑校尉吕让。

年轻男子从铁面人背上下来,微笑着摇了摇头,笑容颇为温和,让他并不出的相貌都令人觉得顺眼起来,“都不是。”

“蒙谁呢?除了这三个,还有哪个姓吕的校尉?”

“在下吕巨君,忝居声校尉一职。”

“胡扯!声校尉是陈升,哪里又出来个姓吕的声校尉?”

“阁下竟然知道声校尉是陈升?”吕巨君有些惊讶,然后道:“但那已经是昨之事了。陈升行事不谨,以至于建威将军遇刺,军中无不诛之而后快。所幸圣天子在位,顺天应人,已将陈升解职,由在下接任。”屯骑校尉吕让参与了吕冀屠镇之事,天子暗中震怒,想迫他解职,因此让自己心腹一系的陈升联络韩定国,准备接任屯骑校尉。结果韩定国被杀,屯骑校尉没拿到手,反而连陈升的声校尉也丢了。

程宗扬暗自警惕,这吕巨君看起来年纪不大,但举止从容自若,身处生死之际也谈吐如故,倒颇是个人物。

“八校尉你们吕家占了四个,再加上卫尉,洛都一大半兵力都是你们吕家的,明天干脆废了天子,自己当皇帝得了。”

“此说何其愚也?”吕巨君摇头道:“天子乃天之元子,天地五行之气而生,天子生时,必有瑞征,岂可自立?阁下胡言语,不值一驳。”这厮年纪不大,怎么一副愚夫子的口吻?难道他是在开玩笑?不过看他的表情,似乎是认真的。

程宗扬去过书院,知道洛都最行的不是纯粹的儒家学说,而是混合了家的新儒学——谶纬之学。不仅《易纬》、《书纬》、《诗纬》等纬书与原本的《易经》、《书经》、《诗经》等经书并列,而且还被称为内学。上自天子,下至黎民,都对此深信不疑。看来这小子也是受害者。

程宗扬对谶纬的理解,就是一本正经地说些胡话,只要你敢投其所好,就有人敢信。他正容说道:“怎么是胡言语?我最擅长的就是望气!哎哟哟,小伙子,我瞧你这会儿浑身就在冒天子气。”吕巨君饶有兴致地问道:“什么颜?”

“当然是黄!天子不都是明黄的吗?”吕巨君道:“好个愚人!汉禀火德,因此旗帜尚赤,你以为火德生土,便为正黄之吗?五德替,乃相克而非相生,克火者水,吕某便是有天子气,也当是水德玄黑之。”

“刚才天黑没看清,仔细看看,确实是黄里透黑,这么说吧,你这头上的天子气,活活就是乌云顶。”吕巨君微微一笑,“你以为多说几句话,就能让你的同伴逃出生天吗?也许你不知道,我吕氏有几名门客擅长搜魂之术,即使你们逃亡一空,留下的那两具尸体也能把你们的来历说得清清楚楚。”

“小子,吹牛还是靠点谱吧!”程宗扬看似愤怒地将火把往脚下一丢,然后飞身疾退。

轰然一声巨响,藏在供桌下面的手雷猛地炸开,铁屑夹着碎石四处飞溅。

旁边的死士身体一横,挡在吕巨君身前,一动不动地用身体硬生生挡住爆炸的手雷。两行鲜血从他铁面具的眼孔中出,看上去愈发狰狞凶残。

“停!”吕巨君挥手止住众人,“这些人身怀异器,于夜战,追上去死伤必重。”一名死士道:“为侯爷效力,死而无憾。”吕巨君温和地说道:“天生万物,以人为尊,岂能白白送死?回去吧,叔父怪罪下来,由我一力承担。”那些死士虽然悍不畏死,但也不是闲得没事就想着去找死。众人闻言不尽,纷纷抱拳道:“多谢大公子。”吕巨君若有所思地望着程宗扬消失的方向,过了一会儿问道:“那几位擅长魂术的法师到了吗?”

“已经到了。”吕巨君亲手扶着受伤的死士,吩咐道:“拿伤药来,我来给他治伤。”那死士伤势极重,艰难地说道:“大公子……”

“不必再说。”吕巨君温言道:“你是因我而负伤,自然由我照料。若是因此残废,余生由我奉养。”一众死士都道:“大公子真乃仁义之士!”程宗扬有些奇怪,那些死士居然不追了。这比追上来还让人心里没底。难道那小子说的是真的,他们真能从死人嘴里问出话来?

程宗扬蓦然停住脚步,青面兽凑过来,觍着脸道:“一只羊,吾背你!”

“明天给你宰两只羊吃。”程宗扬道:“你去找老敖,我回去看看。”青面兽大摇其头,“叔公让吾跟着公子。”

“我随便走走,你找老敖要羊去。”青面兽立刻就妥协了,“吾给你留块!”说着蹿进山林。

程宗扬一路潜行穿过山林,不到一刻钟,忽然听到一阵喝骂,接着便看到朱老头跟个兔子似的在树林间窜,后面一个俊美少年手提方天画戟,咬牙切齿地狂追,追上就拿戟戳,追不上就拉弓。他的金冠不知掉在何处,发髻也散开大半,身上的白袍沾泥土,脸上还印着一个红通通的巴掌印。更可恨的是他已经这么惨了,看上去居然还帅。

朱老头停下脚步,双足微分,一派宗师气度地负手而立,说道:“小娃娃,大爷再跟你过几招!”吕奉先叫道:“有种你别逃!”朱老头凛然道:“咱们按江湖规矩,先喊一二三,然后动手!”吕奉先执戟重重一顿,“好!一!二!三!”朱老头上前一步,两手跟纺锤一样,抡起手臂“啪里叭啦”打了吕奉先一个脸开花。最后还歪歪扭扭地擂了一拳,给吕奉先捶了个熊猫一样的黑眼圈。

“小子,服不服!”吕奉先都快哭了,“混蛋!你踩住我脚了……”程宗扬往下一看,果然朱老头正踩着吕奉先的脚背,难怪他一通王八拳抡过去,吕奉先连躲都不躲——实在是脚被踩着,来不及躲。

“这是大爷教你的绝招,好好学着!”

“杀!”吕奉先挥起方天画戟朝朱老头腹斩去。

朱老头脚一松,吕奉先急忙一迈腿,却没想到老头那脚本没收走,专门在半空等着他,腿一提就被他绊住,结结实实摔了个嘴啃泥。

“哎哟,”朱老头恶人先告状,抢先叫嚷道:“大爷这腿都让你踢折了,小娃娃,你咋不看着路呢?”吕奉先握着戟身爬起来,眼睛像火一样,“该死的……”话音未落,身后有人道:“老头,你是闲的吧!”程宗扬悄然掠到吕奉先身后,一掌切在他颈侧,把他打晕在地。

“你这是干嘛呢?”程宗扬脸稀奇地问道:“你不是跟吕家的人仇深似海吗?还不赶紧死他得了。”朱老头道:“老夫和吕氏结仇时,这小子还没出生呢。”

“你别告诉我你下不去手。”朱老头仰天叹道:“人老了,心也软了啊。”

“你是下面软了吧!”程宗扬怒道:“干!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你现在要是不干掉他,过不了几年,就该他死你了。”朱老头深以为然,点头道:“说的没错,这小子骨比你强得多。运气好的话,将来可了不得。”

“知道你还装什么菩萨?”程宗扬拔出匕首,“你不杀我杀!”朱老头扭过脸,表示自己只当没看到。

程宗扬提起匕首,往吕奉先颈后斩去——刺到中途,却犹豫起来。真是没天理啊,这小孩被老头儿打得狗屎一样,居然还这么帅?

这小子如果长大,说不定又是一个打遍天下无敌手的猛人。吕家跟自己是敌非友,这次要不杀了他,将来必定养虎为患。可自己难道就这么一刀把这小家伙宰了?万一他真是吕布那个吕奉先呢?就算他不是什么未来的历史名人,也是未成年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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