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護身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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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灘上沒有固定的雀巢。漲的時候,渾濁的海水抹平海雀覓食的泥灘,群雀就快捷地鑽進碧天裡去。畫面有些淒涼。麥翎子和菊子坐在蛤蟆灘的泥崗子上,默默的誰也不說話。金鳳遠嫁了,金鳳是在一片喜慶的鞭炮聲裡鑽進了
親的彩車。麥翎子和菊子為金鳳送行,當時麥翎子已沒有足夠的理智擋住滿臉的淚水,彩車在麥翎子的淚眼裡顫動著消失。透過薄霧麥翎子看到了河口西側泥崗子上的祠堂。這是雪蓮灣唯一留來的麥翎子麥家的祠堂。在
頭沒有出來的時候遙望祠堂,顯得朦朧而神秘,灰
瓦脊像招魂的帆影或謠曲,黃白的紙門緊緊關著,鎖住麥氏家族灰飛煙滅的歷史。
“麥家祠堂裡有神奇的東西。”七這樣說,姐姐麥蘭子也這樣說。多少年之後,麥翎子始終
不明白,祠堂裡有什麼東西?祠堂是空的,麥翎子去過。
麥翎子面朝大海沉思著。
麥家祠堂在她們的西北方。海灘陰沉的光線壓迫著麥翎子的目光。麥翎子是扭著脖子觀望的,壓兒就忽略了菊子的存在,直到菊子小聲
誦那首詩,麥翎子才回過頭來,繼續望著久久神往的東南方。
縣城和省城都在雪蓮灣的東南方。那是城市的方向。
麥翎子憶起來了,菊子誦的詩名叫《彩
的鳥,在哪裡飛翔?》。麥翎子抬起頭看菊子,無法看到她的整個臉相,只見她達到頭髮被海風吹得像一堆爛魚網,鼻樑上的小雀斑間含了淚珠兒。麥翎子也情不自
地跟她
誦這首詩。在縣城的校園裡,麥翎子、菊子和金鳳是最好的朋友,麥翎子在同一村莊里長大,同一班讀書,連麥翎子穿的裙子都是金鳳姐統一製做的,裙襬處繡上美麗的紅雀,十分惹眼。她們一起讀汪國真的詩看瓊瑤岑凱倫的小說,一起談人生談理想,發誓一定上大學進城市,絕不在鄉村草草率率地嫁人。誰知,她們高考落榜了。疙瘩爺對麥翎子說:“就留在咱雪蓮灣吧,你姐姐沒考上大學,現在不是很好嗎?”麥翎子聽不進去爺爺的話。麥翎子仍不死心,剛出校門那陣子,三個女孩再次發誓,復課重考大學。
可是,半月之後,麥翎子、菊子和金鳳復課的希望都破滅了,原因十分複雜,而且她們三人各有各的難處,所有誓言的意義都蕩然無存,化做了風塵。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裡,她們姐妹三個喝了酒在夜灘上站了整整一宿,擁在一起抱頭哭了。菊子傷地說:“咱們活得這樣窩囊還不如跳進海里算了。”在菊子眼裡最
漫的解脫方式莫過於跳海了。醉眼朦朧的金鳳點頭認可,她們在海邊探出腦袋,幾乎都從幽藍的海水裡看到各自的面容和影子。在關鍵時刻,麥翎子率先醒酒了,水面映著她們三個水月般的臉蛋。麥翎子說:“俺們不能死,俺們憑啥要死?”菊子和金鳳以為麥翎子被自己姣好的面容
動了。其實,麥翎子看見水裡有一扇門,一扇白紙門。
不知是幻覺,還是真實的景象?麥翎子分明看見,水影裡的白紙門上有七畫的“護身符”這是一種抵禦鬼魅傷害、保護人身安全的符。此圖是七
用硃筆繪製的,畫面為一人形,左手持大刀,右手持三叉戟。圖下有一黃字。此人就是護身的神將,七
說他是黃神。黃神有兩大職能,一是主管死人的名籍,召魂召魄,所以在喪葬中常常請黃神出馬;二是他能夠護身避
。所以,七
在護身符中畫上了黃神的尊容,象徵黃神在此,百鬼迴避。
麥翎子她們三人被這道“護身符”救了!
村裡人都說麥翎子是她們三人中最漂亮的。麥翎子的美麗不是大海所能承接的,麥翎子是活給知識的,活給城市的,雪蓮灣不屬於她。麥翎子用盡力氣將菊子和金鳳拽回來,三人糾纏扭打在一起。
“咱們不能死!”麥翎子聲嘶力竭地喊,狠狠地打了她們兩巴掌。一種頭暈目眩的爭打一直持續到拂曉時分。天亮了,都醒酒了,她們沒再製造蒼白的誓言。誰也沒說話,很狼狽地各自回家了。
後來的一些子,麥翎子和菊子常常見面,金鳳總是躲著她們。麥翎子找金鳳時她總是放不下手中織網的梭子。總是少言寡語。她的臉有些怪,麥翎子不知道她的心思,發現她比先前黑了許多。臘月訂親,開
兒就結婚了。丈夫是十里鋪一位開小拖車的農民。四間新房一個大院,沒小姑子,婆婆公公年歲不大。麥翎子說:“金風姐這輩子就完啦!”菊子嘆口氣說:“哪家姑娘
子不是這般過?圍著灶臺轉,生兒育女,伺候老人,守婦道盡義務,給子女蓋房子說媳婦找婆家,累死拉倒!”說著就苦笑。麥翎子煩得捂起耳朵叫:“別說啦!俺不聽,俺不聽!”菊子說:“不說也這樣,女人家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呢。”麥翎子生氣地搖著菊子的肩膀說:“你也沒骨氣了麼?”菊子臉
晦暗地說:“不說啦,留口唾沫暖曖自己心窩兒吧!”悶了一陣子,麥翎子皺著眉頭將烏黑的頭髮梢咬在嘴裡調整思緒。夜裡想出千條道,白天照舊原路行。麥翎子與菊子後來達成了共識,人窮志短,得賺錢,有錢就能上大學闖都市。村舍的炊煙在麥翎子的視線裡積成蘑菇狀,幾隻紅雀快捷地從蘑菇煙裡鑽出來,又盲目地加入海鷗的隊伍鑽進雲彩裡去了。
麥翎子坐在蛤蟆灘的泥崗子上,風越來越硬了。
麥翎子和菊子久久不說話。菊子心裡盤算家裡蝦醬坊的活計吧。沒活的時候,麥翎子又不由自主地眺望遠處的麥家祠堂,它以一種很威嚴的姿勢佇立了很多年。麥翎子從小就懼怕它,這種現象使麥翎子對麥氏家族有了濃厚興趣,這種情越深就越
發麥翎子遠離家族。祠堂能詮釋麥翎子的命運。
這個時候,大魚注視麥翎子她們已經很久了。
大魚的亮腦袋在早晨的霧氣裡閃著一片青光,那張方臉真的像一條海鯰魚的頭,兩簇絡腮鬍翻卷在耳鬢下,兩個黑的鼻孔非常外
。還有那雙魚一樣的眼睛,竟然散發著藍光,冷嗖嗖的藍光。自從那次堵豁口失敗以後他的眼睛就放藍光了。那天上午,麥翎子和菊子去大魚的書屋借書。大魚望了麥翎子一眼,卻給麥翎子一個從沒有過的驚嚇。這驚嚇不是因為大魚的長相,而是望見了大魚的一雙眼睛。這是一雙鯰魚眼,藍
的。只要望見這雙眼睛,麥翎子就渾身發冷,冷得渾身打寒噤。她永遠不知道這是為什麼?望久了,她就像掉進了冰窖了裡。大魚殷勤地跟她說了好多話,麥翎子已經聽不見了,更不用說在大魚的書屋借書的事了。據麥翎子後來回憶說,當時她耳鳴了,她的心冷縮得厲害以致呼
都
到有些困難了。這是怎麼了?冷嗎?非常的冷!她嘴裡墨念著:“這是咋了?咋了?”她甚至驚呼著菊子的名字。她匆匆忙忙地逃開了大魚。
大魚顯然被麥翎子的舉動得手足無措。他不知道麥翎子為什麼這樣害怕他?大魚懵懵懂懂地懷揣著一種慌恐而亢奮的神秘
喊道:“你跑個啥,俺又吃不了你!”麥翎子頭也沒回走跑了,菊子茫然失措地追著她。
大魚失魂落魄地望著麥翎子。與其說是麥翎子對大魚產生了好奇心,還不如說是麥翎子深深地引了大魚。
大魚發覺麥翎子長得很像一個人,像誰呢?像珍子,她儼然就是死去的珍子。
自從珍子瘋了以後,大魚闖豁口失敗,就灰溜溜地離開了犯人村,儘管疙瘩爺瞧不上他,他還得回到雪蓮灣,他無處可去。他再也沒有臉面呆在犯人村了,珍子瘋了,村長也當不成了。他把珍子送到了九龍山神病院,為了給珍子治病,大魚急著掙錢。黃木匠造船場開張的時候,黃木匠叫大魚過去上班,大魚不會木匠,沒有去。大魚在村口租了三間瓦房,每間搞一攤兒,賣書租書、象棋軍棋和檯球,還真掙了一些錢。半年之後,錢是掙了一些,可是,珍子突然在醫院死去了。大魚掩埋了珍子的屍體,跪在她的墳頭說:“珍子,俺對不住你,如果有來世,俺願跟你續前緣啊!”他的
神垮了,痛苦的魚眼凹陷了。大魚忘不掉珍子,男人得到愛情只須一瞬,忘掉愛情卻需要一生。
也許沒有人注意,自從麥翎子走進大魚視野,大魚的神才慢慢恢復了。麥翎子見了大魚渾身冷,不知為啥,越冷她就越想見他,大魚的眼睛裡究竟有啥呢?麥翎子好奇地想。大魚見了麥翎子就
覺珍子還活著,他的
神就有了依靠。慢慢地,麥翎子和菊子還是來到大魚的書屋。在那裡借書看,她們還學會了下圍棋什麼的。男同學們借金庸梁羽生的武俠書,在一片血淋淋的廝殺中,村裡青年人得到了極大享受。麥翎子去借書大魚從不收錢。麥翎子和菊子跟大魚還學會了下圍棋。真該謝謝他,村裡若是沒有了大魚,那漫漫長夜又該去怎么打發呢?村裡這些高考“漏兒”都成了大魚書屋的常客。大魚越發深沉了,他很少跟麥翎子說話,麥翎子看書或是下棋,他總是在不遠處冷冷地瞧著麥翎子,泥塑木雕一般。麥翎子的目光與大魚的目光相撞的時候,大魚的眼睛火辣辣地亮著,傳遞到麥翎子眼裡的目光竟然是冰冷的呢?真是讀不懂他的眼睛,她與他對視的情形是很嚇人的。總之,大魚走進麥翎子的生活純屬偶然。
“菊子,那不是大魚麼?”麥翎子對菊子說。
菊子扭頭看見了大魚,說:“大魚做啥呢?”麥翎子說:“大魚正在看著俺們。”菊子不耐煩地說:“無聊,太無聊了。”麥翎子遠遠地瞧見大魚抬手抹了抹眼睛、賣書生涯給了他一雙風落淚眼。大魚扭過臉來了,不動聲
地看著她們。大魚嘴裡不停地打著口哨,菊子說:“翎子,聽說大魚進過監獄,還當過闖海的英雄,這號人都活得勁勁兒的,咱跑這兒發啥愁?”菊子的一句話真將麥翎子的心說寬了。
麥翎子看見大魚朝麥翎子這邊走來。遠遠地,大魚饒有興味地笑了笑,避開大魚的藍眼睛,麥翎子方覺得大魚沒啥好怕的,拿他調劑調劑子吧。菊子臉上現出很複雜的意味說:“大魚朝你笑呢。俺
覺大魚喜歡你,真的!”麥翎子疊了聲反駁:“死丫頭,
話,俺才不要他喜歡呢!那樣俺麥翎子比金鳳姐混得還慘!”麥翎子是這樣說說,但內心的陰鬱之氣沒有了,就朗朗笑起來。菊子也跟著笑,朝大魚擺擺手。大魚已經走到麥翎子腳下的河堤了。麥翎子還是對大魚的眼睛
興趣,盯著他的眼睛,身體漸漸涼了。菊子說:“大魚哥,大清早的跑這兒蕩啥野魂?”
“俺來看看你們。”大魚說:“你們這幾天咋沒到書屋去?”菊子歪著脖子說:“說清楚,是看俺還是想看麥翎子?”麥翎子橫了菊子一眼。
大魚尷尬地說:“這會兒,你倆還孬心吧?”
“俺們來蛤蟆灘看出,誰說孬心?”麥翎子說。
大魚說:“別辯解,越描越黑!俺是說金鳳可惜呀!”菊子說:“你快別提金鳳啦。”
“是啊,再說,你倆差不多又要哭啦!”大魚幸災樂禍地笑著。
“黑饃泡白菜,各取心頭愛,金鳳有金鳳的道理。”麥翎子故意起
脯,拿話堵噎大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