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漫天雪從頭越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那當然,也比縣裡邊的水渾!”王步凡的話同樣是慨。
3大家奔到天野市委門口,見門衛正用拖把撲打自焚者身上的大火,死者已經被燒成黑炭團,肚子也炸開了,因為火大,看不到血跡,只看見一堆模糊不清的東西。那團模糊的東西,既像是人,又不像人。雪地上被燒化了一個圓圈兒,模糊的東西格外引人注目。
喬織虹有些氣急地問門衛:“那個啥,這是怎麼回事?啊?!”門衛手裡提著拖把怯生生地說:“他…他用塑料桶提了半桶汽油,來到市委門口就把汽油澆到身上,打著了打火機…然後高喊著他是天野汽車廠的下崗職工水向東,沒法活下去了…然後就點著衣服,可能…可能他還喝了汽油,一股火苗從他嘴裡噴出來,等我…等我來撲火時,他就爆炸了,火勢很大,一時撲不滅…然後…然後…”喬織虹一時驚得無話可說,臉蒼白,嘴
發抖。其他人面面相覷,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
劉遠超倒是很冷靜:“水向東?是不是天野汽車廠那個水向東?是不是當年那個‘新長征突擊手’啊?他可是勞動模範呢!佑胤同志,我記得你是天野市下崗職工安置管理小組的組長吧?你是怎麼安置下崗職工的?啊?你到天野汽車廠去過嗎?他們現在的具體情況你瞭解嗎?”雷佑胤一臉委屈:“劉書記,天野汽車廠是省直單位,僅下崗職工就有一萬多人,天野市的下崗職工也有兩萬多人,天野又是經濟欠發達地市,僅天野市的下崗職工我們就安置不過來,天野汽車廠是個倒閉企業,省裡說是要負責職工最低生活保障金的,可是從去年到現在一分錢也沒有撥下來,你說讓我這個組長怎麼當啊?況且汽車廠的事情一直是原政法委書記主抓蹲點的。”雷佑胤把責任全都推到剛剛死去的政法委書記身上,作為省委副書記的劉遠超在這個時候還真拿他沒有辦法。天野汽車廠雖然處在天野地盤上,可是責任是要省裡負的。
“佑胤同志,你就沒去向牛耕野省長反映過這個情況?現在還提已經死去的同志幹什麼?難道我們還能再追究死者的責任?”
“去過。我和天野汽車廠廠長向天以及原政法委書記一塊兒去過一次,政法委書記去過三次,可是牛省長說省裡也有省裡的難處,說是要想辦法儘快解決,可是整整等了一年也沒有解決。”
“又來了,牛省長有病你知道不知道?你們自己就沒有想過辦法?難道老指望上邊?”劉遠超有些不高興。雷佑胤嚇得不敢再說什麼了。
這時公安局主持工作的副局長向天歌帶著公安人員來了,錄了像,拍了照,察看了一下現場,然後把屍體抬到一輛麵包車上拉走了。這時不斷有群眾向這裡湧來,市委門口很快就要被堵了。
劉遠超對著喬織虹故意大聲說:“小喬書記,你安排一下,現在咱們就到天野汽車廠去調研。我們作為黨的幹部,怎麼能這樣不關心人民群眾的疾苦呢?我們要永遠記住共產黨是為人民服務的!”說罷,主動到圍觀的人群中瞭解下崗職工的困難去了。
市委的領導們都垂頭喪氣地回市委去,王步凡走在最後。他在天南就經歷過酒廠職工集體上訪的事件,如果今天上午劉遠超不給天野汽車廠的下崗職工帶去點兒實惠,只怕是好去不好回的。王步凡想到了“民以食為天”這句話,現在下崗職工連吃的都沒有,不集體上訪才怪呢!他真沒想到來天野上任的第一天就碰上了這種事情。
王步凡忽然覺得今天應該給下崗職工辦點兒實事,既算是幫助一下困難職工,也算是對劉遠超知遇之恩的報答。於是他和時運成商量了一下,分別給天南縣的縣長王宜帆天北縣的縣委書記白無塵和東南縣的縣長孔放遠打了電話,落實“小康戰略”委員會主任好像已經開始工作了,第一項工作竟然是給下崗職工解決生活困難…
喬織虹和其他人員急匆匆回到207會議室,吩咐墨海把原政法委書記的辦公室整理一下,讓王步凡用,讓歐陽頌和王步凡暫住天道賓館,讓文史遠引著歐陽頌到市政府那邊去悉情況,然後宣佈散會。
散會後喬織虹讓墨海調來市委的中巴車,叫上王步凡和雷佑胤來到市委門口,劉遠超還在圍觀的人群中間問寒問暖。由於劉遠超今天的表現讓市民們很動,一時沒有出現什麼騷亂。劉遠超見中巴車停在天野市委門口,就高聲說:“市民朋友們,我是從天野走出去的幹部,對天野的一草一木是很有
情的,對人民群眾的疾苦也絕不會不管不問的,我們現在就去天野汽車廠,為下崗職工解決實際困難,請你們相信黨,相信政府,我們是為人民服務的!”劉遠超上了車,中巴車駛離天野市委門口,圍觀的群眾慢慢散去,但是水向東自焚的陰影仍然籠罩在人們的心頭。
路上,喬織虹再次很殷勤地把劉遠超身上的雪花拍掉,劉遠超不無慨地說:“時間過得真快,我是一九七七年恢復高考後考上哈爾濱工業大學的,我們是老三屆學生,一九八一年畢業時我就分配到天野汽車廠,在這裡幹了一年技術員,當了兩年團委書記,一九八四年老地委書記邊際同志把我推薦到團省委任了副書記,再後來當過團省委書記,又到平州當過市長市委書記,然後調到省委組織部去工作。我和你們喬書記是同班同學,可是我比她整整大了十歲,她畢業的時候才二十二歲,我那時都三十二歲了,女兒已經八歲,唉!時間過得真快啊!一晃十幾年就過去了。”聽了劉遠超的話,王步凡才知道原來他也在天野工作過,還與喬織虹是同學。他一算年齡,劉遠超已經五十歲了,喬織虹只有四十歲,比他還小兩歲。更讓他驚奇的是劉遠超與邊際也有關係,與向天
是同事。
喬織虹話說:“劉書記是我們班裡的老大哥老班長,那時候處處關心我這個小妹妹。”她似乎不想就這個話題說下去,突然轉了話題“劉書記,是否
空去看望一下邊老書記?”
“是該去看望一下他老人家,因為工作忙我已經好多年沒有見過他了,不知道老人家現在身體怎麼樣。”劉遠超說。
走進天野汽車廠的大門,給人一種荒涼淒滄的覺。偌大一個廠子,冷冷清清,很少有人走動。廠裡停放著一千多輛賣不出去的天野牌中巴車,有些已經鏽跡斑斑,車上邊蓋了一層厚厚的積雪。兩年前因為產品無銷路,負債過重,這個廠子倒閉了,債務由省裡負擔,但工人的低保問題一直拖到現在還沒有解決。
劉遠超一行下車後,踏雪在廠子裡轉悠,王步凡注意到這個廠子裡所有的水泥路面都破損了,有些地方的坑窪還很深,如果不是白雪掩蓋著,可能是“慘不忍睹”的。來到天野汽車廠,對於劉遠超來說無異於故地重遊,這裡的老式建築,還是十幾年前的樣子,改革開放的風似乎沒有吹到這裡,沒有給這個廠子帶來任何生機,而給這裡帶來的只是陣痛。過去是計劃經濟,天野汽車廠是人人嚮往的好單位,廠長也享受正廳級待遇。天野汽車廠是當年蘇聯援建的項目,屬於大型國有企業,當年生產的產品不愁銷路,職工曾經是天野的高貴一族。自從經濟轉軌變型之後,天野牌汽車因質次價高,款式陳舊,再也沒有人購買,廠子走了下坡路,職工只好在轉軌變型中承受著巨大的磨難,後來就沒有人管了…
走到廠子的一角,劉遠超忽然眼睛一亮,指著前方說:“小喬,那裡就是我當年住的地方。”王步凡他們順著劉遠超指的方向看去,那裡是一片上個世紀五十年代建造的小平房,平房周圍是一派令人心酸的破敗景象,昔的輝煌與高貴已經找不到一點兒蹤影,這裡與廠門外的高樓大廈和霓虹燈產生了巨大的反差,簡直是兩個世界,兩重天。
劉遠超慨道:“光陰似箭,
月如梭啊!我上大學前已經結婚了,女兒已經出生,你們的嫂子那時還在農村,後來才帶出來的,到省城後又生了個小子,兒子今年都十五歲了,一切就好像發生在昨天,就像一場夢啊!”喬織虹雷佑胤和王步凡都微笑著點點頭,只管聽劉遠超
慨,誰也不說話。劉遠超走近平房,聽見平房屋裡傳來少女的哭聲,他很吃驚地問:“怎麼會有哭聲?走,過去看看。”等王步凡他們隨劉遠超進了小平房,只見兩個女孩子正伏在
邊啼哭,大的有十四五歲,小的有十二三歲。因為天冷,兩個小姑娘凍得渾身打顫,牙齒髮出咯咯的響聲。劉遠超急忙上前問:“孩子,你們這是怎麼啦?”大點兒的女孩哭著說:“我媽媽病死了。”喬織虹忙問:“爸爸呢?”小點兒的女孩哭著說:“爸爸自焚死了。”王步凡心頭一驚:自焚於市委門口的水向東就是這兩個女孩的父親。
劉遠超眼睛溼了,他嘆了口氣:“小喬,在改革開放和轉軌變型的特殊時期,改革既是攻堅戰,也是突圍戰,在攻堅和突圍中都是會有犧牲的。市場經濟體制的進程和知識時代的到來是不可逆轉的,大鍋飯已經沒有生存的土壤了,產業工人註定是要為時代的發展作出犧牲的,但是我們要把這種犧牲降到最低限度。政府也要採取積極措施,使處在陣痛中的產業工人有飯吃,使他們的孩子有學上,為改革付出代價的不應該是孩子們啊。”喬織虹聽了劉遠超的話很動情地拉住那個大點兒的女孩子問:“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多大了,上幾年級?”大點兒的女孩說:“我叫水漣,今年十五歲,上初三。妹妹叫水漪,今年十二歲,上初一。我們家裡窮,因不起學費都輟學了。”劉遠超紅著眼圈問:“孩子,想上學嗎?”水漪眼淚嘩嘩地說:“想,做夢都想上學,可是我們沒有錢,學校不要我們。”劉遠超長嘆一聲,無奈地仰起了臉,眼淚順著他保養極好的雙腮往下淌,然後滴在滿是塵土的地上。他也是農家出身,他知道窮人的無奈和失學的困惑。他脫下自己身上的風衣,給水漣穿上,喬織虹也脫下自己的大衣給水漪穿上。
喬織虹不待劉遠超發話,就拉住水漪說:“我叫喬織虹,是天野市的市委書記,正好我無兒無女,你們姐妹倆就跟著我生活吧,以後我來做你們的媽媽…”喬織虹說到這裡已經滿臉淚水,泣不成聲了。
王步凡不等喬織虹說完就話說:“喬書記,你收養兩個負擔太重了,我收養一個吧?”雷佑胤也急忙說:“喬書記,你一個人生活很不方便,就讓我和王書記一人收養一個吧。”喬織虹這時如同憤怒的母獅一樣吼道:“不能讓她們姐妹分開,我知道分離的痛苦,還是我一個人收養吧!”喬織虹說完這話,水漣和水漪跪著撲進喬織虹的懷裡叫了一聲媽媽,喬織虹緊緊地摟住兩個孩子為她們擦眼淚,她也是個女人,四十歲了是頭一次聽人喊她媽媽,已經幸福得說不出話了。
喬織虹的憤怒源於她父母的離婚。她父親原是省民政廳的副廳長,跟單位裡的一個女人好上了,就回老家與子離婚。喬織虹的母親是個要強的女人,竟然很
快地與丈夫離了婚,兩個女兒一人一個,喬織虹隨母親生活,妹妹喬織彩隨父親生活。可是父親與那個女人結婚後生了個兒子,後孃對喬織彩很不好,舉手就打,開口就罵,後來妹妹就瘋了,跑出去再也沒有找回來,直到現在二十五年過去了,妹妹仍然查無杳訊。喬織虹的母親也沒有再嫁人,硬是靠著自己的勤勞供喬織虹考上大學,可到了老人該享福的時候,卻得了子宮癌,五十九歲就離開了人世。為此喬織虹恨透了父親,再也沒有和父親見過面。去年父親死的時候有人通知她去參加葬禮,她硬是沒有到場,至今也不認那個與她異母同父的弟弟。喬織虹的這種心情只有劉遠超知道,她向劉遠超傾訴過。因為從小缺少父愛,她把比自己大十歲的同學劉遠超既視同兄長,又視如父親,以致後來兩個人的
情
到了“昇華”的地步。
向天歌帶著幾個幹警闖進來的時候,才打斷了喬織虹的思緒。向天歌向喬織虹彙報說:“喬書記,據我們調查,自焚於市委門口的死者就是天野汽車廠的下崗職工水向東,沒有人指使,是生活所迫…”
“他還是新長征突擊手,勞動模範呢,這些你們調查了嗎?我痛心啊!你們把上的死人抬走吧,由你們公安局負責送到火葬場去和水向東一併火葬,讓這兩個孩子去送送她們的爸爸媽媽,明天你把她們送到我那裡去。”喬織虹說罷擦著眼淚先走出平房,劉遠超等人也心情沉重地跟了出來。
這時天野汽車廠的職工們水般地湧來,立即把劉遠超他們圍了起來。劉遠超和喬織虹都有些吃驚,他們不知道這些衣衫襤褸,面有飢
的工人們究竟要幹什麼。
一個老工人笑著問劉遠超:“小劉,還認得我這個師傅嗎?”劉遠超一看是他剛參加工作時在車間裡帶他的金師傅,可是離得遠,沒法和師傅握手,就舉了舉手說道:“金師傅你好!”一個年輕人譏笑道:“金師傅,你就別自作多情了,現在的小劉,可不是過去的小劉了,股下邊一座樓,夜夜摟著漂亮妞,人家還會認得你這個師傅?”雷佑胤喝道:“不得胡說八道誣衊領導,劉書記今天就是來天野汽車廠訪貧問苦的。”又一個年輕人譏笑道:“訪貧問苦?怎麼訪?怎麼問?帶錢了還是帶吃的了?又是空口說空話吧?這樣的訪貧問苦我們見得多了,有什麼實際意義呢?我們向廠長到省裡為低保問題跑了十幾次,毫無結果,你雷書記也來訪過幾次貧,問過幾次苦,給我們帶來一點兒好處了嗎?難道當官的都是冷血動物?現在還說訪貧問苦,只怕這樣下去越訪越貧,越問越苦吧。”王步凡大聲說:“誰說領導不管職工死活了?劉書記已經
代下去了,一會兒就有人把麵粉給你們送來,每人一袋,按人頭髮放。”王步凡的話使劉遠超和喬織虹都有些吃驚,他們扭回頭望著王步凡,王步凡很嚴肅地點了點頭。劉遠超眼中
出滿意的目光,臉
也由陰轉晴。喬織虹也有些
動。
一個年輕人不相信王步凡的話是真的,說:“現在的領導別的本事沒有,吹牛騙人的本事大著呢,都是些政治騙子,都是些貪官汙吏,今天最好還是讓事實說話吧。這兩年上級領導也沒少來訪貧問苦,來時許諾千金重,走後都是稀球松!我們算是把官老爺看透了。今天既然來了省裡的大官兒,就得給我們解決點兒實際問題,不然我們就把水向東夫婦的骨灰送到市委去。”向天歌這時吼道:“誰敢鬧事,我們就抓了他,無法無天了!”
“向局長,你現在就抓呀,誰不抓誰是孫子!如果不是你哥哥向天無能,怎麼會帶出來一幫窮光蛋?我巴不得進去呢,進去還有飯吃,在家可是沒飯吃的!”一個年輕人挑釁著說,把向天歌的臉都氣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