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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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靈運悄悄地走出花園,他想所有的人都瘋了。自從進入這個乾闥婆城後,每個人都變得不再正常,而他自己也與往大不相同。

只要一看見劉裕,他就會想起他所做的夢,夢中的痛苦如此真實,只要一想起來,他便忍不住會打冷戰。他清晰地記得自己被斬的情形,五臟六腑自他斷開的腹部了出來,他卻並不能馬上死去,靈魂似乎飛昇到天空,正在冷冷地注視著他搐的身體。斷成兩半的身體,居然可以醜陋成這個樣子。

他覺得自己的胃部正在被一隻手緊緊地抓著,幾乎馬上就要嘔吐,他努力使自己不要再想起那個場景。然而他卻擔心,從此以後,他再也無法睡,這個場景已經成為了一個惡夢,無論如何都無法從腦海中抹去。

當面對劉裕的時候,他甚至產生了一種衝動,也許現在殺死他,那麼以後的一切都不會成為現實。也不知為何,他固執地相信,他夢中所見的一切都會在將來實現,那不止是一個夢,也是他未來人生的預言。

可是他知道他不可能殺死劉裕,他不是一個蠻不講理的人,因為未發生的事情,而殺死自己的好友。就算他真地有這種心思,他也絕不可能是劉裕的敵手。而劉裕身為北府軍的將軍,他不過是一介書生,就算是要買兇殺人,那人也未必就能進入戒備森嚴的北府軍軍營。

他依著牆坐了下來,霧氣翻翻滾滾地從他的身邊過,他的手足都是冰冷的。這霧似乎可以帶走人們一切的希望,使處身於其中的人,無論身體或者是心境都變得越來越冷。

他忽然有一種大哭一場的衝動,雖然他外表風光,無論出現在何處都會成為人們注視的焦點,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麼的寂寞。那種深入骨髓的寂寞,如影附形,從未有一離開過他的身邊。

一隻彩蝶悄然飛了過來,彩蝶落在地上,化做一個身著五彩衣的女子。

四目相投,蝶衣的心裡也不由地湧起了一絲傷,這個人,他真象梁處仁。看著他的時候,她總會有一種錯覺,其實他就是梁處仁。時間似乎又回到了在書院之中簡單而快樂的歲月,他們曾經如此親密無間。

但他到底是怯懦的,最終他也不敢帶著她出走,無論她如何哀求,他始終無法做出這樣的決定。

“你也是乾闥婆王的下屬嗎?”蝶衣垂下頭“五十年前,我剛剛成不久,道術也不通,卻遇到了抱朴子。他是一個道術高強的道士,又以濟世救人為己任,以為一切的妖怪都會禍害人間。他看見了我,就一直追殺我,一定要將我除去。我本就不是他的對手,在最緊急的關頭,是上一代乾闥婆王救了我的命。從那以後,我就成為乾闥婆族的家奴,只要是他們命令我做的事情,我都會盡力去完成。”謝靈運淡然一笑:“所以你把我們都誘到這裡來?”蝶衣點頭“可是你本不該來,你和劉裕兩個人本來不應該出現在這裡。”謝靈運道:“我曾經被你擄走,你又將我放了回去,你覺得我與那位梁先生不象嗎?”蝶衣出一絲苦笑:“其實你真地很象他。”謝靈運道:“那為何你卻要放我出去?”蝶衣輕嘆:“雖然你很象他,甚至比他還要更加優秀,但我卻也不知道你是不是他。我見過無數的少年才俊,他們各有千秋,如蘭秋菊,各擅勝場。只有你是最象梁兄的。”謝靈運忽然生出一絲怒意:“既然我那麼象梁先生,為何你不願留下我?或者尋找梁處仁,本就是你的一個藉口,你只是喜歡戲青年士子。”蝶衣也不生氣,無奈地笑笑:“就算你象梁兄,又能如何?你是一個人,而我是妖。我是不會老的,但你卻會生老病死。我仍然要看著你慢慢地老了,然後死去,我仍然要再一次經受失去你的痛苦。而且,你到底是不是梁兄,本就無人知道,我不想把你當成一個替身,因為我這一生只能愛梁兄一個人,不會再愛他人。”謝靈運有些洩氣地道:“既然這樣,你又何必再來見我?”蝶衣默然,為何再來見他,連她自己也不知道。

“我只是想在你死以前再見你一面。”

“我們都會死嗎?”

“是的。你的朋友不是已經在死去嗎?”

“為什麼會這樣?”

“當你們跨入那個花園的時候,心智逐漸被園中的花香所控制,正在慢慢地變瘋狂。”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你不怕我告訴他們嗎?”蝶衣淡然一笑:“就算你告訴他們也沒用,沒有人可以逃出乾闥婆城,只要進來的人,都不可能走出去。”她頓了一下“除非是主人要放你出去。”兩人相對無語,謝靈運忽道:“若是我就要死了,我希望你能夠答應我一件事情。”蝶衣道:“什麼事?”謝靈運道:“在我死前,我想與你成親。”蝶衣呆了呆“你說什麼?”謝靈運笑笑“你不是說想與梁處仁一起出走,但他卻不敢接受,這一定是你一生最遺憾的事吧?”蝶衣下意識地點了點頭“是!我一直希望能夠成為梁兄的親孃,可是我死前唯一一次穿新嫁衣卻是為了嫁到馬家去。”謝靈運道:“那麼你就把我當成你的梁兄,我想在死前能夠與你成親,讓你不再有遺憾。”蝶衣臉上閃過一抹複雜的情緒“為什麼你要這樣做?”謝靈運淡然一笑“你問我為什麼,其實我也不知道。人們做事情未必要有原因,有時想做就做了。”他抓住蝶衣的手:“我是一定會死的,你就當幫幫我,讓我在死以前,與你成親吧!”蝶衣默然不語,半晌才道:“好吧!那我們就成親吧!”她伸出手,五隻纖纖的手指上發出五彩光芒,光芒穿透了濃霧,似乎正在召喚什麼。過不多久,許多彩蝶從霧中飛了過來,落在地上,幻化成男男女女的各人等。他們一現出身形,都臉帶微笑,向著兩人賀喜:“恭喜姑娘、姑爺,請姑爺趕緊換喜服。”蝶衣身形輕轉,身上已經穿著大紅的喜服,周圍的環境也忽然改變了,謝靈運儼然處身在一個喜堂之中。

兩個小廝手捧大紅的喜服,給謝靈運穿著完畢,有幾個人拿著樂器正在吹吹打打。

兩名喜氣洋洋的小繯扶著蝶衣走過來“請姑娘姑爺拜了天地,入房吧!”蝶衣手中拿著卻扇,遮著半邊面容,似羞似笑,當真是面若芙蓉,素。謝靈運一眼看見她,便有些呆了。他素知蝶衣是美麗的,但想不到她穿起喜服時竟會美成這個樣子。

他怔怔地看著蝶衣,一時忘了如何是好。

一名小繯掩著嘴笑:“姑爺只顧著看姑娘了,怕要誤了吉時。”謝靈運忙收斂起心神,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一個年老的喜娘高聲唱道:“一拜天!”兩人向著天行了一禮。

“二拜地!”兩人又向著地行了一禮。

那喜娘正想唱“夫對拜。”忽見一道黃的光芒閃過,喜娘大驚,只覺那黃光耀眼,好似一直穿過了她的身體一般。她慘呼了一聲,被那黃光擊中,落在地上,即刻現出了蛺蝶的原形來。

只聽一人大喝一聲:“妖怪,你果然在這裡。”明亮歡樂的喜堂一下子消失不見,謝靈運又自身在陰暗溼的濃霧之中。他一驚,回頭看時,見抱朴子正義凜然地站在他的身後,身後還跟著抱朴九子。

身邊的人們驀然化成無數彩蝶,四散飛了開去。

蝶衣苦笑道:“看來我真地無緣與你成親。”謝靈運心頭一熱“不,無論如何,我都要娶你為。”他向著抱朴子一鞠“請道長手下留情,讓我與蝶衣拜完天地,成為正式的夫。”抱朴子喝道:“你可知她是妖怪?”謝靈運點頭:“在下早就知曉。”抱朴子道:“你明知她是妖怪,還要與她成親?人與妖是不可能結合的,你若與她成親,她必會氣,害你命。”謝靈運淡然一笑:“我只想娶她為,就算她與我成親後,馬上便會將我吃掉,我也不會後悔。這是我與她之間的事情,請道長不要多管。”抱朴子怒道:“真是冥頑不靈。無論如何,你是一個知書識理的公子,你可曾聽說過人與獸成親?”謝靈運呆了呆“這又怎麼可以相提並論?”抱朴子道:“如何不能相提並論?她本就是一個蝶妖,雖然生地美麗,到底也不過是一個獸類。你與她成親,和與豬與狗成親有何不同?”謝靈運被他問得啞口無言,雖然抱朴子說得不錯,他也本無法反駁,但他仍然固執地道:“就算她是豬是狗,只要我愛她,我就要與她成親,這又與道長有何相干?”抱朴子冷笑道:“世人多愚,耳於五聲,眼於五,鼻於百味,身於慾念,而心則於情愛。修道人的責任就是解救世上沉的人們。”他戟指指向蝶衣:“妖怪,五十年前,我為了降服你,受了重傷,使我不得不龜息五十年。今不僅是為了人間降妖,也是一雪前仇的時候了。”他手中多了一道靈符,叱道: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

靈符上黃光閃耀,如同千萬道利箭,向蝶衣襲去。

蝶衣心驚膽寒,她的周身皆被黃光所罩,連一絲退路都不曾留下。五十年前,她便險些死於這道符之下,恐懼早便深藏在心底,現在又見靈符,只覺得符上的千萬光芒,是無論如何無法逃脫的。

光芒已經到眼前,忽見謝靈運橫身在她之前,硬生生地擋住了黃光。

黃光皆入他的體內,他身子晃了晃,張口吐出一口鮮血。

抱朴九子大驚,連忙衝上前扶住他“謝兄,你這是何苦?若不是師祖及時收回了法力,你早就死了。”謝靈運笑笑:“眾位道長要降妖除魔,謝某不過是一介書生,如何能夠阻攔得了,只求各位手下留情,讓我先與蝶衣成了親。我並不是求各位放過蝶衣,我只是想先與她成親,了卻了她的心願。”抱朴九子呆了呆“這女妖立即就會死了,成不成親又有何干?”謝靈運淡然一笑:“諸位是出家之人,又如何能明白人間情愛?情在你們眼中,也許不過是禍害人類的厭物,但於某些人,卻是活在這個世上的唯一理由。你們可試過,五十年來,都有一個女子對自己不離不棄的相愛?世上的夫很多,但大多在剛剛結婚之時,相親相愛,時久了,便生出背叛之心。又或者是年老衰,男子便會戀上其她的女子。而女子雖然多能從一而終,但如果自己的丈夫死了,卻又有幾人能夠耐得住寂寞,不另嫁他人?她雖是一個妖怪,五十年來,卻從未背棄過那位梁先生。這種情,就算是人類的女子中又可以找到幾個?我只想與她成親,拜完天地後,她便是我子,到時要殺要剮任憑道長們處治。不過我也不會獨活,無論生或是死,我都會和她在一起。”抱朴九子面面相覷,道前首先忍不住了,跪下道:“請師祖成全他們吧!”另八子亦隨著道前跪了下來。

抱朴子怒道:“你們這是幹什麼?”道前道:“雖然我不懂他們說什麼。可是我孃親死了以後,不過三個月的時候,爹爹就娶了二房。二孃容不得我,才把我送到道觀裡。娘生得美麗,生前的時候,很得爹爹寵愛。但才剛剛死,屍骨未寒,爹爹就忙不迭地另娶他人。若是娘地下有知,只怕也會心寒。這個妖怪,五十年都一直思念她的丈夫,真地比人強得多了。”抱朴子一怔“你是個小孩子,懂得什麼。”道前還要再說,道臨卻截住他的話,道:“師祖何不讓他們兩個先拜完天地,然後再殺這妖怪不遲。這樣做,不過是彰顯一下我道的慈悲之心,與斬妖除魔全無衝突。”抱朴子想了想,道:“既然你這樣說,就依了你。不過拜了天地之後,你們再也不可以阻止我殺她。”道前呆了呆,心道師祖為何這樣固執。見道臨瞪了他一眼,他也不敢再說話。他卻不知道臨心想,等他們拜了天地,已經是夫了,若是師祖再要殺蝶衣,謝靈運必然會不要命地阻攔。修道之人是絕不可以殺害人命,師祖無奈之下,自然只有放了蝶衣。

謝靈運勉強行了一禮,道:“多謝道長。”他受傷甚重,若沒人扶著,連站也站不住。

他望向蝶衣,微笑道:“我們終於可以將禮行完。”蝶衣的眼中已經滿是淚水,但她卻努力忍耐,不使眼淚出來,亦笑著說:“我等了五十年,都是在等這一天。”兩人剛才已經拜了兩拜,只剩下夫對拜了。

喜娘已經不見,道臨便權充喜官,高喝道:“夫對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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