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燭光晚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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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必要再從英國寄書來,考慮到這個大學只有四年曆史,主樓像斯坦佛大學,圖書館中英文學藏書還不少,至少他教的課程書夠了。圖書館依山而建,德式建築,異國風味。,兩翼分別為文、理兩科。這兒以前是德國俾斯麥兵營,所以,整個校園仍以德國建築為主。

上第一課時,閔就來他家裡帶他去,說鄭系主任讓她來幫忙,外國老師不太知道如何教中國學生,四十來個異國學生的確是一種挑戰。

“我自己也想聽聽英國近世文學。”她說。

她認真的態度,使他很高興,他開始概述英語文壇,上課前的忐忑不安,幾分鐘之後就消失了。彷彿整個教室就坐著她一個人,他對著一雙黑亮的眼睛講英國文學作品。而這眼睛會沉思,會微笑,會欣賞地眨動。他記起在劍橋與女同學爭論,會把教師扔在一旁,而這次他是把學生們扔在一旁。

學生好像素質不錯,至少對他極恭敬,有點過於恭敬。不過他第一次教書,不希望遇到像他自己那樣好辯的學生。他曾在劍橋代表國王學院在辯論會上滔滔雄辯。那是表現給老師看;現在是他當教師,是他表現給學生看。

可是如果學生一直那麼有禮,他就不知道學生要什麼。一教哈代,他就自如了,因為他看出學生很著,雖然他們不笑不鬧。他本來對哈代這老傢伙有點服氣,特立獨行的人總能引起他的注意,即使在課堂上,講解他小說中枯燥的段落。

閔的好學帶動了整個班級,系主任夫人壓陣,學生們都按他的要求預習。他每週讓總務室打蠟紙油印一些作品,總務室連夜趕工,非常及時。按他的說法,普魯斯特的小說將永垂不朽,那個愛爾蘭人喬伊斯的《尤利西斯》只是玩小聰明,夠不上大師水平。

下課時,幾個學生圍上來,有禮貌地問他一兩個問題。

閔夾著書,耐心地等著,然後陪裘利安走出教室。他發現她的面貌體形,與其他二十歲上下的學生沒有什麼不同,戴著眼鏡,青短衫長裙,沒有任何化妝。她年齡該比她們大一倍。在西方,當母親的就像母親,母親決不會與女兒差不多。

閔說:“你很會講課,講作者生平中的趣事,你似乎特別高興。”

“每個作者都是活人,”裘利安說“每首短詩每篇都是小小的自傳。”閔轉過身來,面對著他:“這話說得太好了!很有見解!”裘利安笑了:“我是引別人的話,不過你什麼時候給我看你的詩和小說?”

“為什麼?你想看我的‘自傳’,還是想我看你的‘自傳’?”她的口氣裡有挑釁。

閔反應很快,他到與她說話極提神。她笑了,繼續說“今後你的其他課,我都來,行嗎?英語作文。我想用英文寫作,你就能看到我的詩了。”裘利安一下語了。每次能見到閔?每節課閔都到?而且作業?

“只是你講課眼睛不要總看著我一個人。”還沒等他回答,她又加了一句。但突然轉身,明顯臉紅了,她蹬上一級石階,說了聲拜拜,卻沒有回頭看他。

裘利安很驚奇。他這個劍橋學生中有名的登徒子,面對獵物,從不猶豫發出第一箭,這個中國女人怎麼搶了個主動?

他在一個蓋滿落葉的草地,仰天躺下來。太陽正開始旋出薄雲之後。他閉上眼睛,金花繚亂中,全是閔的笑容。

“我中魔了!”他心想“中國魔女!幸好她不是很漂亮。”東海灣極大,月牙形環繞著小魚山。校園裡有靠小舟的木堤和游泳區。沿海灣的道路,岸畔垂柳柏樺相間,讀書的學生,三三兩兩,男的一律長衫,女的旗袍,齊耳短髮。拿著講課夾的裘利安,頭一個覺就是得去一套長衫來穿,洋人一個,一身長衫,多有意思。寄張照片給母親,她準會覺得很藝術。

可能遠處下過雨,天上殘留著淡淡的虹,到處是花,銀蓮似的長杆花,從白到堇。樹葉邊角已現黃,有一種矮楓樹,每片薄葉子上,橘紅斑點都不一樣。滿山滿海灣秋繽紛。

瞧,我還是幸運的!他嘆道。真是一個奇異的世界。不像英格蘭,幾乎全是蔥綠的平原,緩緩起伏的山坡。不過,這個大學,在世界邊緣,是不是太清靜了點?尤其是夜裡,雁飛滿月。他喜歡夜裡獨行,有一次差點跌入一個不知為什麼打開的墳裡。這時,五里路遠的廟宇鐘聲傳來,每次中間有十幾秒的停頓。山閔裡似有貓或狼的尖叫。

這麼美而‮趣情‬盎然的校園,不像中國,一個應該是革命溫的國家!應該點亂子來,他為這想法歡呼。太清靜,要不了多久就會敗壞他所有美好的覺,太清靜,可能就會令他無法忍受一人獨處。

必須點亂子來,世界才真實。

從小他就學會了這樣對待生活。在查爾斯頓,父母和鄧肯·格朗特合住的房子,週末總有一大群客人來。那是他大顯身手的時候:他會爬到屋頂上,兩腿掛下坐在簷邊。母親知道他的脾,不讓任何一個客人大驚小怪或眼光朝他看。那麼,一陣子後他就會自己爬下來。

似乎與他的想法相同的人還有一些。開學沒多久,有一天裘利安走進教室,黑板上有一個用粉筆畫著的鐮刀斧頭。

學生們都瞪眼瞧著,不言語。

看來這個班級裡就有共產黨。閔剛想走上來幫他,他用眼神告訴她別動。他沒有特地去擦掉,只是邊講邊寫,很快把黑板蓋滿了英國文學的大師名作,從貝爾伍夫,到弗吉妮婭·伍爾芙。造反符號被順手擦掉了。

如此說來,這班上的小共產黨把他當做帝國主義者反動派,想給他點下馬威。他的鎮靜自如,可能給全班,尤其是閔,印象很深。

政府軍隊據稱不斷勝利,消息重複過多次,赤軍已經肅清。不過,他還沒幼稚到想在國立青島大學跟這些學生娃兒鬧革命。這個校園太美,被革命毀了可惜。在這裡,加點漫趣事就夠了,待有獵取對象的時候。

他總穿著襯衣。從小生活在藝術家之中,以隨便,甚至以邋遢為瀟灑。現在他得稍微整齊一些。

他準備開始學中文,一天花一兩個小時。得把書桌換成古香古的紅木,得自己去城中心區傢俱店挑,不能讓僕人做,他們做不會如他的意。得買把獵槍。還得有個划船時間,劃到海中間去,看能劃多遠。在劍橋他就是划船能手,能不能在這兒輕易劃個全校第一?

對一個二十七歲的錢太多的大學教授,計劃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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