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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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一不順百不順;現在,一順百順。林虹對自己命運的變化有些應接不暇了。

《白響曲》已經拍完,進入後期製作。樣片,電影廠內人們已看過,評價甚高:這是個要打響的片子。好幾個導演不無嫉妒地祝賀胡正強道:我們看完神都“崩潰”了。廠長極滿意,拍板:立刻把林虹正式調入電影廠。幾家消息靈通的刊物聞訊跑來,對林虹進行採訪,拍照。五六個導演找她,想邀她出任角,她手中看著他們來的好幾個電影劇本,選擇著。

北京大學為她父母徹底落實了政策,退還一切查抄封存的物品。她不僅繼承了父母的書籍,古董,字畫等遺物,還繼承了十二萬九千元的存款。她這個過去每月只有四十元工資的農村教師面對這樣一筆財富,一時有些惶惑了。且不說這些古玩還可以賣個十萬、八萬,僅這十二萬九千元存款,月息就是她工資的二十來倍。夜晚,她把存摺看了幾遍,又想了好久,才從恍如隔世之中清醒過來。她再也不用為掙錢而活著,從今天起只幹自己想幹的事,這是湧上她腦海的第一個思想。

緊接著,又收到父親生前好友、法籍華人學者鄧秋白匯給她的兩千美元,信中問她:是否願意去法國留學,他可以提供幫助。這一下,電影廠又傳遍了,人人羨嫉。林虹,你出國嗎?這下你可闊了。人們都知道她得了兩千美元外匯,還不知道她繼承了十二萬九千元的存款。

北京大學表示可以把她調到學校圖書館工作。電影廠則加快行動,立刻分給她一套一室一廳的新房。又發函去縣裡,正式下了調令。一切都有人奔波,她坐在旋渦的中心倒到寂靜了。

家怎麼佈置?她站在空空蕩蕩的新房子裡看著,聽見旁邊有關心的問話。是鍾小魯。一輛大卡車從電影廠開到北大,她在鍾小魯的熱心幫助下,從父母遺物中挑選了部分傢俱,寫字檯啦,書櫃啦,轉椅啦,沙發啦,連同全部書籍,古董,字畫,一起拉了回來。一室一廳立刻殷實了,一股儒雅的學者氣。顯得沉悶些,彩上需配比一下,另外,也還缺東西。她拿出七千元,鍾小魯一手包辦,叫上七八個搞美工、燈光、佈景的哥們兒,開上車漫北京地嗚嗚嗚一跑,彩電,冰箱,電扇,錄音機,洗衣機,地毯,壁紙,壁燈,薄紗窗簾,天鵝絨窗簾,都買來了。又一陣忙碌,全部安裝好了,調試好了。

古樸儒雅與現代奢華相結合。一個舒舒服服、令人羨慕的小窩兒。

你這下可混好了。當她從電影廠的招待所搬走那點簡單行李時,卞潔瓊酸溜溜地說道。

她混好了?來不及思悟。乾脆再裝部電話吧?鍾小魯建議。裝電話?她需要嗎?能裝嗎?會需要的,你以後社肯定會很多,有個電話方便。至於能不能,自己出錢到各方面跑跑關係,怎麼不能?她想了想,裝就裝吧,怎麼方便怎麼來。人活著就是有什麼條件就利用什麼條件。

第一個電話就是打到北京烤鴨店,定了一桌飯,把這些幫忙的人都請去吃了一頓。一切由鍾小魯張羅,錢不必花得太多,但儘量豐盛體面,車子我在廠裡找一輛麵包,不要叫出租了。他裡裡外外聯絡著,向她建議著。又有幾家晚報要來採訪,也是他出面安排。你可真成了咱們林小姐的管家了。他可不光是管家,還是小林的經紀人。不,還是代理人。得了,還是保鏢。飯桌上哥們兒七嘴八舌地起鬨著。她微笑,舉杯:謝謝大家。他也呵呵笑著:來,大夥兒乾一杯。等大家哄著灌酒時,他轉頭笑著對她說:本人願意長期擔任你的經紀人。這是句風趣的玩笑,又傳達著明確的意思。她拿起酒瓶:來,我再給你倒一杯。

她確實到需要他,他萬事很周全。一出烤鴨店,她就對他說:我想給古陵縣的舅舅寄點錢,你幫我辦一下好嗎?寄多少,一千?

行,我去辦。他立刻點頭道。還有,你稍稍準備一下,這是他們今晚八點採訪你的提綱,他把一頁紙遞給她。採訪時間我和記者們也講好了,限制在一小時之內,否則你太累了。

她還需要一個人逛逛商店,給自己買幾件衣服。這是女人一有錢就想到的事情。王府井百貨大樓,東四人民市場,西單百貨商場。她進出著,從從容容地逛著。人有錢了,買東西反而不匆忙了。她站在一個個高檔服裝的櫃檯前消消閒閒地看著,抬手指著,這件連衣裙,拿給我看看好嗎?女營業員用審視的目光打量她一眼,慢慢走過來把裙子遞給她。她不張揚,只是挑剔地、翻來覆去地看看,然後放下。再換那件我看看好嗎?女營業員稍有些不耐煩地把剛才那件收起,又取下這一件,臉不大好地撂在櫃檯上,然後耷下眼皮看她翻看著裙子,那意思是說:我等著你,你買不買啊?她依然仔細地挑剔了一番,說道:這件款式不錯,做工了些。抬起頭:再拿那件我看看。女營業員臉更難看了:價錢看好了,那件是二百多的。林虹一臉平靜:我知道。女營業員翻著白眼打量了她一下,轉身又摘下第三件。她看了,滿意了,從皮夾中把錢取出來了。女營業員臉頓時溫和:您還要別的嗎?她用目光慢慢掃視著,不動聲:除了這,還有更好的嗎?

在裘皮大衣專櫃,一件紫貂皮大衣引住了她,太好看了。照理夏天不是買裘皮衣的季節,但她惟恐失之臂。她要看看,試穿試穿。營業員是胖胖的中年婦女,聽了她的話,胖臉毫無表情,漠然看著前方:“買嗎?四千八。”我先看看。

“不買不要看。”不看,怎麼買呢?胖臉收回目光,打量地看看她,瞥了瞥她手中提的衣袋,轉過身摘下紫貂皮大衣。

她站在穿衣鏡前左右轉著,太合適了。冬天,上身穿件漂亮的衣,下身穿條料裙子,外面把貂皮大衣一套,暖暖和和,雍雍容容,都有了。

衣服並不在於多而雜,要有幾件合體而講究的。她欣賞完了,脫下,用手撫摸著光柔滑亮的皮:我過兩天來買,還有嗎?胖胖臉白了她一眼:“買就有,不買就沒有。”我今天沒帶那麼多錢,這樣吧,這件我要了,您給我包好,我先預付五百塊錢,明天我再帶四千三來取衣服,行嗎?胖胖臉立刻看明白這真買的架式了,滿臉熱情:“您在哪兒,電影製片廠?行行,您不用預付款了,我這就給您包起來,明兒等您帶錢來取吧。明兒這時候,還是我的班兒。”有錢逛商店,真是女人的一大享受。

第二天,電影協會在北京飯店舉行茶話會,她與電影廠的領導、導演、演員一起乘大轎車來了。她有說有笑,平和而不驕矜。她對所有人都友好,但又無須攀附。人獲得自信才能這樣自自然然,不卑不亢。幸福的心態。

北京飯店她是頭一次來。東樓,西樓,鍾小魯陪著她先轉轉。一層的商場,賣服裝,工藝美術品,旅遊用品,名貴中藥,金銀首飾,光華燦爛。人們緩緩觀看著,挑揀著,有一多半是衣冠楚楚的外國人。英語和漢語雜。這兒一般東西你不要買,因為這兒東西比外面貴。鍾小魯勸道。外面沒有的,你實在想要,可以考慮。她點點頭,立刻就懂了。她在賣項鍊的玻璃櫃前久久停留,要來兩串選著。鍾小魯又在一旁說了:如果想要,我託人從國外給你買吧。這些項鍊做工不夠緻。她一聽立刻放下了:那行。她現在有錢,但絕不想瞎花錢,花冤枉錢,她買東西講究質量。

茶話會就要開始了,她同一群人說說笑笑步入大廳。一桌桌坐滿人,笑語喧譁。突然,她看見顧曉鷹正在一張靠邊的桌上斜坐著。他也看見她了,目光怔了一下,上下把她掃了一眼(那一瞬間,她意識到自己今天穿著十分高雅講究),竟不由自主地往起立,立到一半似乎又猶豫了,被桌椅夾著僵成一個彎彎腿的尷尬樣。

她卻平淡地一笑,對鍾小魯介紹道:“這是顧曉鷹,我和你講過的。”又對顧曉鷹介紹道:“這位是胡正強,我的導演。這位是鍾小魯,副導演。這位是…”顧曉鷹連連笑著點頭,胡正強等人只是禮貌地致致意,就忙著和別人周旋了。林虹看出了顧曉鷹有一絲自慚形穢。

“我是隨便來看看…”他對她解釋道。

“噢,那我們走吧。”林虹和人們說笑著往大廳裡面走,與四面八方的電影界人士寒暄。她已是這個圈子內的人,她覺得顧曉鷹冷冷落落地坐在背後遠遠的角落中。

喧囂熱鬧都過去了,晚上一個人坐在自己的窩裡,頓顯冷清安靜。

父母留下的地毯是紫紅的,傢俱是深栗的,還散溢著令她惆悵懷念的淡淡溫馨。彩電打開了,看了看白天茶話會的報道——裡面有自己兩個鏡頭——又關上了。紗窗簾隨著微風拂動,外面是夏夜,是燈火,一切都變得太快了,像坐在遊樂場的電動火車上,上下飛旋,頭暈目眩。

自己出國嗎?她搖搖頭。父親的遺作,自己已翻看過,看不出有太大的價值,自己還為之費時嗎?自己還畫畫嗎?下一部選哪個劇本?範丹林晚飯後來過,告訴她:後天舉行他母親的追悼會。她是一定要去的。自己今後對範丹林什麼態度呢?他對自己的意思是明白的。還有,鍾小魯呢?

敲門聲。是童偉。

“我來看看你的新居。”他說。請坐吧。她說。

“你一個人幹什麼呢?”我正走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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