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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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黃平平笑了,像一瓣橙黃的桔子糖溶化在一杯水中,溫甜舒暢。
你明白什麼?部門負責人,一個和藹瘦小的老頭,抬著滿額皺紋含笑嗔責道。
明——白,林老對園林建築的指示要發好,發及時。
這個講話其實是由建築學會起草的,然後設法送到林老的秘書手中。林老年邁體衰,很可能顧不上,由其秘書代簽了字,再送回建築學會,便開大會宣讀,便組織學習討論,理解貫徹,新華社便同時發電訊稿,全國各報刊便採用刊登,便有各有關方面響應這重要講話。
你什麼都不明白。和藹老頭也出了笑容:好了,還有一個任務,去採訪——就是我剛才說的那個。
好,服從命令聽指揮——。黃平平拖腔拖調地調皮說道,收起挎包,悠著轉過身,便往辦公室外走。聽見背後的笑嗔:這個搗蛋平平。她心中笑了。這個老頭喜歡她。對這類通融隨和的領導,用這種態度最佳。換個一本正經的領導,就要適當變換態度。對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方式,這是做人——特別是做女人的藝術。這話說出來明白,真做到很難。可是難者不會,會者不難。她生來就善於處理人際關係,天。還有比這更容易更省勁的嗎?
下樓梯,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騰騰騰,手抓樓梯扶手,克服著離心力,做個水平方向的急轉彎;又是放鬆,快節奏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又是騰騰騰幾步水平方向的快跑,來個更急遽的一百八十度大拐彎;強大的離心力抻著手臂,抻出著快,身子飛輪般急甩著,甩出了快
;再一溜煙向下,一二三四…平平,球票幫我搞了嗎?噯,平平,那份材料你替我問了嗎?平平,你今天去哪兒?平平,你啥時候有時間?人們上下左右和她打著招呼,她也上下左右回著話。她善良熱情,她沒心沒計,她愛幫助一切人。人人都可以調動她。這是她的形象。沒人知道,其實她在調動一切人。做人真快樂,做女人更快樂。
這個樓梯口不能急拐彎了。兩個人在站著說話。一個男,五六十歲,很魁梧,嗓門洪亮,風趣地呵呵呵笑著,社裡的頭頭之一。一個女
,三十多了,可穿著打扮,特別是言行之態像個年輕姑娘,抓著對方手,繼而就演變為把手放在對方掌中任其捏摩,喲喲喲地請求著什麼,還跺著腳。自己都認得。心中一笑,一個大彎繞開他們。女的看見她,下意識地想縮回手,男的乾脆又加上一隻手,左手把對方手捏在掌中,右手輕輕拍著。噯,平平,你蹦蹦跳跳的又去哪兒?他看見平平,眼一亮,笑著問。噢,我去完成個緊急採訪任務。她笑笑,沒停留。那位中年女
在表演少女天真,不要壞了她的事。女人應該懂得調度男人。可那種表演太輕賤了。看,那邊走廊過來兩個姑娘,瞥見這手拉手,相互一擠眼,含著蔑視。想當個聰明女人沒那麼容易,都聰明瞭,還有我嗎?自己真壞。騰騰騰,一個急拐彎,眼前的牆、走廊、人、光線都是旋轉的曲線。女人在智力上真是千差萬別,剛才那位女
還算有心計的“能人”呢,只是沒聰明到家,更笨的還有的是。
一出樓門,就衝到了刺眼的白亮中。上午九點鐘,太陽已經曬人。一年最熱的時候了。不大的院內,幾扇綠大門的車庫前,有人正俯身擦拭著摩托車。有了。車庫前並排停放的幾輛小轎車,她不看也不想,沒有頭兒出動順個便,她沒權力坐,這兩軲轆的就好說了。
郟昂。她親熱地叫道。見對方轉過頭來,便歪頭一笑:怎麼辦,不想擠公共汽車了?
想坐摩托?對方正俯身擦車,這時橫著看了她一眼,調戲地笑了:那可得把我抱緊點才行。
不讓坐就算了,我還是去提高一下月票使用率吧。
別走啊,誰說不讓你坐了?求你坐還求不上呢。郟昂直起身,扔下油汙的爛紗布,我回屋洗洗手,你也到我屋坐一坐。你去哪兒?金象衚衕?送你去——專程。
辦公樓一層有他一間小屋。老婆在外地,他打單身住這兒。窗外有樹,房間很陰暗,一個上團著
巾被,一個
上堆著兩個箱子,還有煤油爐、鋁鍋,一桌一書架上都堆得亂七八糟,書報稿紙,碗筷瓶罐。你這屋真臭,一股子難聞味兒。她說著在椅子上隨便坐下,順手拿起一摞稿紙。你在寫什麼呢,郟昂?
難聞,男人的味兒難聞?哼,這味兒讓你們女人一聞還要心猿意馬,把持不住呢。寫什麼?他用巾擦著手,在她背後俯下身看了看,噢,我準備給《婦女報》寫篇文章,他們約的。說著,在她後脖頸帶響地吻了一下。
討厭。她沒回頭,抬手擦了一下脖頸,接著翻稿。聽見背後碰鎖咔嗒響了一下,門鎖上了。她若無其事。你別來那套啊,我不喜歡那樣。她警告道。可我喜歡啊。郟昂涎著臉過來了,一下把她從椅子上拉起來,抱住她。她低下頭,雙手抵住對方口:我要生氣了。她的身體把嚴肅不快傳達了出來。男人對此是一下就能
到的。摟抱的雙臂鬆弛了些:你生氣了?
你鬆開吧,現在還沒有。
可我實在愛你啊。
見一個愛一個,你找別的姑娘去吧。
我就要找你。郟昂說著一下用力摟住她,狂熱地要吻。
她扭頭躲避過:我走了,不坐你摩托了。聲音表情及整個身體都是冷冷的。
真生氣了?郟昂慢慢鬆開了手。
我不喜歡不尊重女人的男人,不習慣和他們在一塊兒。她平靜地拿起挎包往外走。
好了,不開玩笑了,等等,我送你。郟昂忙拿起頭盔追到院子裡,推起了摩托:坐吧,黃小姐。她斜睨著看了看他,淡淡一笑走了過來。摩托發動了,她抱著他的也坐好了。平平,你真有手段。我白白為你效勞無數次了,可還上當。你可以不效勞不上當嘛。她笑著。可我是傻瓜,心甘情願上當受騙,你去哪兒找我這樣的好傻瓜。遍地都是傻瓜——你們男人都是傻瓜。摩托突突突開動了,還沒出院門又停了。黃小姐,我今兒想效勞也輪不上了,你的“拉菲克”來接你了。
一輛小汽車馳進院子停下,從裡面鑽出個形象敦厚的男子,三十多歲,戴著黑框眼鏡,手中還拿著一束鮮花。
臺灣同胞節聯歡會上,他被人介紹著來到她身邊。她站起來,大方地伸出手:我正想採訪您呢。兩人握手了,他的手和他整個人一樣,客氣的、和善的,手厚大幹燥,熱情友好,但又握得鬆鬆的,很禮貌。自己的手在他手中可以隨意停留、
走或在裡面恣肆活動,就像她本人到了一個寬厚的環境中,揮著手任意歌唱,跑動。她變成一條不怕旱的小鯉魚,鑽進一個大鴨絨被裡,盡情地游來游去。
在其他男人那裡,她從未有過如此舒服的覺,有的男人的手強悍有力,讓她
到容易受傷;有的握得太緊,含有慾望,她在一瞬間就有了不能隨意
動的受限制
;有的手小,讓她
到不寬厚;有的手
熱,她不願受男人汗的“玷汙”;有的手太隨便,讓她
到不莊重;有的手又太灑脫,一握便撂,毫無親切
…
這一握手使她永遠記住了他。
翁伯雲,三十四歲,原籍臺灣,從小入美國籍,建築學博士,1981年回國,在清華大學任教授,未婚。
從此,他就經常打電話給她或請她吃飯,或請她去公園遊玩,大多數情況只問問好,每次見面必送一束鮮花。她認識的男人中,他第一個關心詢問她的生,那天他坐小轎車來了,一個花籃,一個生
大蛋糕,他兩手提著站在她面前,敦厚善良地微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