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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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自問並沒有做錯什麼,這樣的少年人,因為種種原因,落街頭,以犯罪為樂。形成這種少年的原因很多,許多專家,都喜歡稱之為“社會問題”但是我一直以為那還是個人的問題。
在同一環境,終於成為滓渣,將之歸咎於社會,實在不公平,社會為什麼會害你而不害他呢?自然是你自己先不爭氣的緣故。
所以,我自己覺得自己做得十分對,那樣的少年人,只有當他還未變成大罪犯之前,便讓他知道不守法是會受到懲罰的,才能有使他改過的希望。
我可以說是心安理得。
但是,那少年人的那種目光,卻還是令得我十分之不舒服,一直當我回到了家中,那種不舒服的覺,仍然存在著。
我到那幾乎不是人的眼睛中應該有的目光!
人總是人,人是有文化的,文化的淵源、歷史,都已非常悠久。人和別的動物不同,人的情,受文化的薰陶,在一個即使從來未受過任何教育的人,他
常接觸的一切,也全是人類文化的結晶,他也應該受到人類文化的一定影響。
可是那少年人,唉,他的那種目光,是一種充滿了原始獸的仇恨,將他的臉部全都遮去,只剩下一對眼睛的話,那你將分不出他是人還是獸!
說我的心中“不舒服”那還是很輕鬆的說法,應該說我的心頭很沉重。
但自然,過了幾天之後,我也將那件事,漸漸忘記了,直到第七天,我和我的子白素,從一個朋友家中出來。那晚月
很好,我們的車子停在相當遠的地方,是以我們慢慢走著。
那時已經是夜午了,街道上很冷清,情調很不錯,可是,突然之間,從橫街中,呼嘯著衝出了七八個人來,那七八個人的動作十分快,一下子就將我們圍住了!
而且,我立即就看出,那七八個人中,有一個面對著我的,正是那天打架,給我抓住的那少年!
現在,他和他的同伴,年紀都差不多,每一個人的手上,都握著一柄尖刀。
那少年人本來大約是想搶劫過路人的,他一見到了我,發出了一下吹嘯聲,他手中的刀尖,光閃閃,擋住了我,獰笑著,道:“兄弟,原來是你!”那七八人中有幾個七嘴八舌地問:“怎麼,你認識他?他是誰!”他們之中,也有的用賊溜溜的眼睛打量著白素,道:“嗨,跟我們去玩,怎麼樣?”白素自然不會在那樣的場合下吃驚,她只是覺得事情太滑稽了,在她的眼中看來,那些小
氓和紙糊的實在沒有多大的差別。
我伸手向那少年一指,道:“那天你在警局,一定未曾吃過苦頭?”那少年一直哼笑著,突然大叫了一聲,道:“弟兄,這人我要他的命!”他那種兇狠的神情,令我呆了一呆,我想問他,為什麼他和我的仇恨如此之深,我也想問他,他是不是知道,如果殺了我的話,會有什麼後果。
但是,我本沒有開口的機會!
隨著他的那一下淒厲的怪喝聲,至少有三個人,一起向我衝了過來。而在那一剎那間,我起了一陣噁心,我到向我撲過來的,不是三個人,而是三條瘋狗!
在那樣的情形下,除了採取行動之外,我自然不能再做別的什麼了。
我身形一,突然飛起一腳,向衝在最前面的人,疾踢了出去。
我也不知道一腳踢中了那人的什麼地方,但是我聽到了一下乾脆的骨裂之聲。
接著,我也向前直衝了過去,當一柄尖刀,突然剌到了我的面門之際,我倏地出手,抓住了那手腕,用力一抖“咭”地一聲響,又聽到了腕骨斷折聲。
我的左手肘也在同時撞出,因為另一個傢伙,在那時自我的左面攻來。我的左臂上,被那傢伙的小刀,劃出了一道口子。
但是當我的手肘,撞中了他的口之際,他至少給我撞斷了兩
肋骨!
在另一邊,另外兩個小氓在白素的手下,也吃了苦頭,一個小
氓雙手掩住了臉,血自他的指縫之中
出來,也看不出他受了什麼傷。
另一個小氓,彎著身子,汗自他的額上,大滴大滴淌下來。
還有幾個人看到這種情形,都呆住了,他們的手中還握著刀,但是他們的情形,就像是被拔光了的雞一樣。
我拍了拍雙手,向他們走了過去,冷冷地道:“怎麼樣,還有人來動手麼?”我一面說,一面直向那個少年走了過去,那少年轉身想逃,但是我一伸手,便已抓住了他的衣領,一手捏住了他的手腕,將他手中的刀,奪了下來。
那時,其餘的幾個人,受傷的也好,未曾受傷的也好,都已急急逃走了。我將那少年的手扭了過來,冷冷地道:“到警局去,我想這一次,你不會那麼快就出來的了,兄弟!”那少年仍然用那種目光瞪著我,我也不去理會他,一直將他拉到了碰上警員,才將他給警員。
自然,我們免不了要到警局去,等到從警局中出來之後,白素才嘆了一聲,道:“你覺得麼,這些人,他們簡直不像是人!”我也嘆了一聲,我早已有那樣的覺了。
白素和我一起向前走著,她又道:“你有沒有到,人在漸漸地變了。”我呆了一呆,道:“你的意思是──”白素道:“我是說,人在變了,變得越來越不像人,越來越像野獸。人類的進化,在我們這一代,可能已到了盡頭,再向下去,不但沒有進步,反而只好走回頭路,終於又回到原始時代!”我苦笑著,道:“你這樣說法,倒很新鮮。”白素挽住了我的手臂,道:“我也是有
而發的,你還記得麼?明天,章先生要來,他是群眾心理專家,你不妨向他轉述一下我的意見。”不是白素提起,我幾乎忘了這件事了。
在這裡,我當然得介紹一下那位“章先生”我未見章達,已經有好多年了,我和章達分手的時候,我們全是小孩子,我們都只有十一歲,章達的父親是外官,他要離開家鄉,到外國去了。
在那樣的年紀,到外國去這件事,對兩個未曾見過世面的小孩子來說,簡直是件不可思議的事情,我和他曾撐著船,在瘦西湖中蕩了整個下午,然後,還曾在一座廟中,當著神像,叩了三個頭,結義兄弟。當叩頭的時候,口中唸唸有詞,唸的全是從舊小說看來的那一套,什麼“但願同年同月死”之類。
在章達走了之後,我幾乎立即就忘記了有那樣的一個結義兄弟,一直到了前三年,我才在一則新聞中,看到了章達的名字。
那則新聞,是和世界社會心理學大會有關的,章達是這個大會的執行主席,曾有一篇專文,專門介紹這位年輕的又有卓越成就的章達博士。
我在看到了那篇報導之後,才寫了一封長信到他就教的大學中,他在收到了信後,給了我一個長途電話,我們用家鄉話互相談著。
以後,我們不斷通訊,保持著聯繫,互相雖然未曾再見過面,但是彼此對對方的生活,卻知道得十分詳細,他因為要出席一個學術的會議,是以要到遠東來,決定和我共處三天,明天他就要到了。
白素說得對,章達是如此著名的社會學專家,他對我心中的疑問,應該有所解答的。
我們回到了家中,這一晚上,我的心中仍然有說不出來的不舒服之,當然,是因為那少年眼中的那種光芒,那種絕無人
,只有獸
的眼光。
第二天中午,在機場我接到了章達,章達在聯合國的一個機構中,也擔任著重要的職務,是以他一到,就有官方的記者招待會。
但是章達究竟是我的“結義兄弟”多少年來,他的怪脾氣並沒有改愛,當記者招待會舉行之際,我在會場的外面等他。
然後,他運用了一點小小的欺騙,溜出了會場,和我一起奔出機場,上了由白素駕駛的車子“逃”走了!
在車中,章達得意得“哈哈”大笑,看他的神情,十足是一個逃學成功的頑童。
然後,在最近的一個電話亭前停下,章達打了一個電話到機場,告訴接待他的官員,說他在這三天中,想自由活動,不勞費心。
二十分鐘後,章達已到了我的家中,他一到家中,便目不轉睛地打量了白素,足有兩分鐘之久,然後,他長嘆一聲,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他道:“小黑炭,你真好,娶到了好子!”
“小黑炭”是我小學時的掉號,我握住了白素的手,道:“你為什麼還不結婚?”章建灘了搜手,道:“結婚,我說不能和石頭結婚,和木頭結婚的,可是金髮美人與石頭、木頭相比,卻是相差無幾!”我笑了起來,章達自小眼界就高,所以他的綽號叫“癩帶姑子”
“癩帶姑子”是我們的家鄉土話,就是“癩蛤蟆”蛤蟆的眼睛是朝天的。
我一面笑,一面道:“癩帶姑子,你再雙眼朝天,只怕得打一輩子光!”章達大聲叫了起來,道:“胡說,我們不說這個!”白素也笑著,我們果然不再談章達的婚事,因為在這方面,章達本就很
,我們詳細計劃著這三天的節目,一小時之後,我們已準備照計劃出門了。
可是就在那時,電話突然響了起來,白素去接聽電話,我叫道:“說我到歐洲去了!”白素拿起電話來,聽了兩句,皺著眉,向我道:“我看你非聽這電話不可,是警方打來的。”我略呆了一呆,這大概是天下最煞風景的事情了,可是我卻又不得不去聽那個電話!
我拿起了電話,對方倒十分客氣,道:“是衛先生麼,我們有一個消息要通知你,昨天因為你出力而被拘捕的那小氓,今天從拘留所逃走了。還刺傷了一個警員,搶走了一支槍。”我呆了半晌,道:“那和我有什麼關係?”那警員道:“衛先生,你曾經兩次協助警方拘捕他,警方認為那是一個失去了常
的危險人物,現在他的手中有槍──”我吃驚道:“你是說,他會來找我麻煩。”
“可能會,所以警方有責任通知你,請你小心一些,免得遭了暗算。”我呆了幾秒鐘,才道:“謝謝你,我會防範的。”我放下了電話,章達立時問道:“什麼事?你和警方有什麼糾紛!”我苦笑了一下,道:“那全是一件意外──”接著,我就將那件事,自頭至尾,向章達講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