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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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上回王子騰深恨林如海不肯手下留情,饒族弟命,自覺面上無光,遂起心報復,王夫人亦覺林如海不該如此鐵面無私,詢問究竟,只聽王子騰慢慢地說道:“倘或我沒有記錯的話,林家似乎曾經得罪過南安王府?”王夫人聞言一怔,搖頭道:“何曾是林家得罪了南安王府?卻是南安王府得罪了林家才是,為了那件事,南安王府特特請老太太做中人,設宴吃酒方和解了。”每每想到此事,王夫人便覺十分好笑,實不知霍燦從哪裡學來才子佳人的做派,竟妄想取代賈
,只因林如海生得清俊,又有才華。若是賈家無權無勢,說不定真讓她得逞了,幸而賈林兩家都非尋常,方得南安王府賠罪。王夫人雖與賈
素有嫌隙,今
亦怒林如海之舉,然同為原配正室,又有趙姨娘處處扎眼,極得賈政之寵,難免鄙棄霍燦所為。
想到往事,王夫人一面搖頭,一面笑,道:“哥哥忽然提起南安王府,這是何故?”王子騰眯眼一笑,嘴角出一絲狡猾之
,道:“便是對付林如海,也不該咱們親自出手,若叫你們府上知道,你不好做人。”王夫人心中
動,畢竟是兄妹,她忽然福至心靈,低聲道:“哥哥打算借刀殺人?”王子騰含笑點了點頭。
賈史王薛四家,第三代子孫中,撇開賈赦賈政兄弟,史家不必說了,除了長子,史鼐史鼎都頗為上進,薛家能娶到王家姑娘,亦非簡單,王子騰更是其中翹楚,做到如今的官職,全憑自己本事,他原也是聰明人,但是無論何等英明果斷之人,能做到大義滅親的卻是寥寥無幾,別人常常義正言辭地說些冠冕堂皇的話,可輪到自己,決計不肯送自家人的命,因此心傷於族弟之死,對林如海王子騰自是難以諒解,唯覺憤怒。
世上本就是官官相護,王夫人藉此不知攬了多少事,賺了多少錢,聽了王子騰的打算,不說道:“哪有那麼容易?南安王府在京城,便是南安王爺戍守西海沿子,郡主與之同居那裡,也離江南有數千裡之遠,哥哥如何借他們的刀?”王子騰呵呵一笑,眉眼間盡是厲
,道:“我卻聽說葉停在江南謀了個缺兒呢,不
便將南下赴任揚州,可不是林如海的所在?”葉停即霍燦之表兄,其妹卻是賈
之表嫂,按理說,葉林兩家也算得上是有一點兒親戚瓜葛,然而葉停自小從霍燦一起長大,最喜霍燦,故不喜林如海,王子騰平常見了他,總能聽到他對林如海念念不忘,不過卻非掛念,而是憤恨。
原來霍燦如今在西海沿子過得並不如意,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那年她還沒到西海沿子,那裡的出眾俊才定親的定親,成婚的成婚,竟而再挑不到好人選做郡馬了,最終掂量再三,南安郡王只得選了雲南總督楊昊的嫡三子,也只是出身門第模樣強些,半點本事都無,唯知鬥雞走狗,花天酒地,沒沒夜地和霍燦大吵大鬧。
南安王爺雖有心庇護女兒,但是畢竟是嫁出去的姑娘,婚事宣康帝連問都沒問過,楊昊又總管雲南一切事務,離西海沿子不遠,但凡西海沿子所需糧餉,多從楊昊手中過,因著這些緣故,小夫拌嘴,南安王爺亦無法
手其中。
因此,這些年葉停越發惱恨林如海了,葉停既去了江南,少不得給林如海尋些煩惱。
王夫人聽了來龍去脈,亦覺驚心,又有些害怕,忙勸道:“我勸哥哥竟是消停些的好,別因小失大,反而惹禍上身。想當初,南安王府的郡主在京城橫行,何等頤指氣使?現今如何?竟連個好郡馬都選不得,只嫁個紈絝。若說其中沒有林如海的手筆,我卻不信,怎麼就那樣巧,郡主抵達西海沿子前偏就沒了未成親的俊才?我瞧林如海此人貌似儒雅,實則果斷,子又狠辣太過,半點不留情,不然也不會一
三遷,做了兩淮鹽運使。要知道,甄大人今年進京述職,也盯著鹽課御史呢,偏生被林如海得了去。”說話之間,王夫人忽然想起林如海的母舅家的表兄似乎曾在雲南為官,也有什麼同年故舊,是否已經左遷王夫人便不知道了。
王子騰聽了,不沉
起來,隨即卻道:“無妨,橫豎我不出面,事情是葉停做的,與我有什麼相干?便是林如海查出來,也只會查到葉停頭上,葉家已敗,葉停沒了父母,自己又無本事,諒他想不到我的身上。”王夫人嘆道:“我只怕連累哥哥。”王豪之死固然令人心痛,但是比起他,王子騰卻是她的孃家依靠,王豪算什麼?終究有些事還依靠他們榮國府呢。
又問道:“哥哥到底是什麼主意?如何借刀?如何殺人?”王子騰淡淡地道:“他林如海不是秉承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麼?他如今可是身在揚州,聽說揚州山清水秀美人兒眾多,才子佳人俱是佳話。”王夫人登時聽住了。她雖是內宅婦人,卻也知道揚州花街柳巷之名,更有本地許多鹽商大賈單買許多細巧瘦弱美貌的女子調、教,授以琴棋書畫歌韻舞藝,都說是養女,送與過往官員,好請諸位官員額外照應一番,難道哥哥竟想引得葉停設法將林如海誘入花街柳巷?又或者送人進林家,好亂其內宅?早聽說朝廷律例,不許官員涉足花街柳巷等處。
王夫人慾待細問,卻覺得此事極不堪入耳,遂不再言語了。
她卻不知王子騰之計比她想的更為歹毒幾分,葉停又暗暗籌劃,竟想讓林如海就此身敗名裂,直到後來得知後她亦驚心不已,卻是後話不提了。
王夫人又同哥哥嫂嫂說了些家務事,用了一頓午飯,方起身回府,先去給賈母請安。
賈母所居院落本就是榮國府中一等一的所在,雖無榮禧堂之軒昂壯麗,亦無東院之小巧別緻,但是賈母生風雅,三進大院疏落有致,佈置
雅。今已進九月裡了,黃花如醉,紅楓似火,越發有一種熱鬧的好看,風一吹,桂子飄香,更覺沁人心脾。
王夫人有些恍惚,不知不覺,距離寶玉抓周也有數月了,想到賈政因那之故不喜寶玉,心中不由得十分擔憂,幸而還有賈珠爭氣,極得賈政喜愛。
想到這裡,王夫人一面嘆氣,一面往裡走去,忽見幾個婆子抬了兩盆白海棠花走在前面,枝葉如碧,花瓣似雪,便揚聲問道:“哪來的花兒?送到老太太房裡的?竟是白海棠,倒少見。誰家送的花兒?我才回來,還沒見帖子呢。”婆子聽到聲音,忙站住腳,轉身道:“回太太,是賴家孝敬的。”王夫人聽說是賴家,眉頭一鬆,賴家極得賈母心意,賴嬤嬤又是賈母的心腹,賴家父子都是管家,現今賴嬤嬤的孫兒賴尚榮更是得了恩典放出去,也讀書識字的,孃丫頭婆子服侍著,便是王夫人也不敢小覷他們家,遂笑道:“他們家有心了。”婆子們聽了,乘機笑道:“可不是,這是送給寶玉的呢。”王夫人聞言一愣,道:“寶玉素來愛紅,玫瑰花兒、石榴花兒都是他所鍾愛的,再不濟,桃花也使得,怎麼今兒卻改了
子,喜歡白海棠了?”婆子們何嘗不知寶玉的癖
,便是丫鬟嘴上的胭脂他也愛到了十分,常常吵著要吃,只不敢讓賈政知道罷了,遂笑道:“清早鴛鴦姑娘抱著寶玉去園子裡,寶玉便說白海棠潔淨,可巧讓賴大家的聽到了,這不,就送了兩盆白海棠來給寶玉擺在房裡。”王夫人點點頭,當先一步進去了,婆子們抬著白海棠跟在其後。
卻見鴛鴦抱著寶玉在廊下看鸚鵡,逗得寶玉一張臉兒如花初綻,湊在鴛鴦脖頸處聞她臉上的香油氣,見到王夫人,鴛鴦忙走過來,輕聲提醒道:“老太太今兒心裡不
快呢,太太且仔細些,先去換件衣裳再來罷。”王夫人亦悄聲問道:“怎麼?出了什麼事兒?”鴛鴦道:“史家大老爺今兒一早沒了,偏太太出去了,故只打發大太太去了。”王夫人心內著實吃了一驚,臉上亦帶了些驚疑之
,道:“好好兒的,史家大老爺怎麼沒了?前兒不是說只是風寒麼?原非大病,咱們送了好些藥呢。”鴛鴦嘆了一口氣,面上帶了點惋惜,說道:“便是小病才要了命呢!史大老爺那樣身強體壯,早先誰不說史大老爺將來繼承爵位,從了軍,再有二老爺三老爺幫襯,定能光宗耀祖。誰承想命運不濟,史家舅太爺尚且無事,大老爺卻沒了,身後也沒個兒子,這一房竟絕了。”王夫人奇道:“何出此言?史家大太太不是有了身子?哪能絕了呢?”鴛鴦搖頭道:“若真是個哥兒倒好,將來爵位還是大老爺這一房的,偏生大老爺一病沒了,史家大太太傷痛不已,動了胎氣早產,掙扎著生下一個姐兒,便因血崩沒了。”王夫人聽了,心頭大慟,想起素
兩家
情,不覺
下淚來,語氣略帶哽咽,道:“怎麼偏他們這樣多災多難,不說史舅太爺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痛,便是這個才落草的姐兒,生來就沒了父母,將來可如何是好呢?”鴛鴦也嘆道:“可不是這麼說呢,舅太爺覺得史大姑娘命不好,克著父母了,又是個女兒,心裡好生不喜,連問都不曾問,如今都是史家二太太抱在身邊照料著。”王夫人聽了,嘆息不已,忙去換了一身素服,方去賈母房中道惱。
賈母正在房內倚著靠枕垂淚,角落裡正放著兩盆才送來的白海棠,寶玉蹲在花盆前揪花瓣兒,身邊站著鴛鴦玻璃等丫鬟,見到王夫人,賈母便道:“真真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昨兒個還好好的呢,說想吃東西,家裡沒有,特特打發人去外面買回來,不曾想,今兒一早起來,氣兒都沒了,我就這麼一個大侄子,怎能不讓我傷心呢?”王夫人只好上前安道:“史家大老爺已經去了,逝者已矣,老太太好歹留心自個兒的身子,莫悲痛太過了,反讓史家大老爺地下不安。”賈母抹了淚,道:“我理會得,史家料理兩個人的喪事,你們也
心些。”王夫人連忙滿口答應,次
果然與竇夫人同去。
竇夫人的兄弟竇晨已於今中了進士,選為翰林院庶吉士,端的清貴,平常教導賈璉時,賈璉亦帶賈珠同往,故王夫人待竇夫人不同往
,將昔
之心盡皆收了。
因史家老太爺此時尚在,悲痛太過,其子其媳的喪事辦得並不是十分熱鬧,饒是這麼著,也是人來人往,史鼐史鼎都告了假,兩對夫婦忙得腳不沾地,尤其是史鼐,既要招呼來客,史鼐的夫人又要照顧未足月之侄女,更比旁人忙了十二分。
忙完喪事,史家老太爺再承受不住喪子之痛,就此一病不起。
史鼎同史鼐服侍父親吃完藥,挑簾出來,出了院落,史鼎忽然想起那年那酒樓裡林如海說的話,不
對史鼐嘆道:“若是大哥聽了林姐夫的話,好歹保養些,何至於此?咱們再沒想到大哥哥竟這樣沒了。”說著,史鼎忍不住
下淚來。
雖然大哥和他的情分不如和二哥好,但畢竟是親兄弟,大哥既去,如何不為之傷悲。
史鼐聞聽此言,心中一動,登時有所觸動,尋思半,低聲對弟弟道:“許是林姐夫當真看出了些什麼也未可知,不然不會說出那樣的話來。你可還記得林姐夫說咱們家將來一門雙侯?我原說哪裡有雙侯,咱們父親也不是侯爵呢,爵位是大哥的,和咱們有什麼相干?誰承想大哥竟沒了,難道其中一個應在我身上,便是繼承了父親的爵位,而後立功,重複祖上榮光?你卻是自己掙一個侯爺來?我記得你試考可不就是考了第三名?真真靈驗得很。”史鼎悄悄地道:“我也覺得林姐夫本事厲害得很,二哥你瞧,林姐夫為官至今不過十年,何等平順?竟是半點兒波折沒有,立時便成了兩淮鹽運使。我聽榮國府的赦表兄說,他已歸還了榮國府所欠銀兩,原是因林姐夫而來,林姐夫在述職後降旨前也把五萬兩還了。”史鼐道:“咱們家是不是也欠了銀子?”史鼎想了想,搖頭道:“家裡的事情你我怎麼知道?原本父親只告訴大哥,如今大哥去了,想來二哥將來就能知道了。二哥,你問這個做什麼?”史鼐沉思片刻,道:“我覺得林姐夫有些趨利避害的本事,不然不會這樣一帆風順,因此跟著他辦事,大約不會錯。林姐夫為什麼急著還銀子?赦表兄那樣的人物,哪能想到這一處?必然其中有些兒緣故你我不知。咱們家竟也要還上才好。”若說欠銀,滿朝文武泰半都欠著銀子,即使是太子皇子,亦欠不少。
史鼎聽了卻道:“我勸二哥緩緩罷,切勿對父親提起。我雖子
豪,卻也不是傻子,父親的
子大概明白些。若是哥哥這樣去問父親,去勸父親,說不定父親反惱了,說二哥早就覬覦著大哥哥的爵位,故大哥哥屍骨未寒便想
手府裡的事務。因此,二哥不妨等一等,等到二哥能當家作主了,想怎麼料理便怎麼料理,別人也不會說什麼。”又道:“聽說林姐夫今年斬了王家的一個旁支子弟,半點兒不留情,憑王子騰的
子,必然不依不饒,他們家都是膽大包天的主兒,為了銀子權勢,素來視國法於無,拉幫結派比咱們家和賈家更甚,咱們若是想和林姐夫
好,得留心些。”史鼐冷笑一聲,道:“論親戚,咱們和林家可比他們親!王子騰原是個有本事的,只可惜太護著自己人了,溺愛過甚,不管對錯,都是別人的不是,如此一來,哪能教好子孫後代?王子騰現今兩女一子,長女已得了他們姑媽幾分真傳,次女尚且不知,兒子王仁卻最是無法無天,欺男霸女無惡不作,他們家姑太太做的事情我隱約聽到了一點子風聲,不止如此,連王子騰的夫人也做這些,可見是耳燻目染所致,不以為意。咱們四家雖有
情,竟遠著他們的好,賈家也遠些,似林如海這樣的人物,才值得咱們結
,畢竟是
賢夫禍少。”說到這裡,史鼐嘆了一口氣,林如海人品清正,賈
亦不曾做出絲毫禍及家族子孫的事情,兒子更是教養得十分出
,不過八、九歲年紀,文章一絕,哪像賈家、王家兩處,王夫人和王子騰夫人做的那事不提了,幸而賈家倒有賈珠賈璉頗為長進,賈璉已是舉人了,倒是薛家,聽說薛蟠今年不過五歲,已經被溺愛得傲慢之極了。
論親戚情分這麼說,但是論起情,王子騰居住京城,倒和他們來往比常年在外的林如海更親密些,只是知道的事情多了,史鼐心裡難免有些冷淡起他們來。
京城就這麼大,大家誰不知道誰家?就算沒有來往的,若是遇到紅白喜事,也得和人一樣過去,平常見了面,都相互打聽消息,因此王子騰夫人和王夫人姑嫂兩個的行事瞞不過人,更何況他們自恃權勢滔天,原就沒收斂過。
史鼐哀嘆不已,若想長長久久的富貴下去,便該學林如海和賈夫婦二人才對,男主外,女主內,外不貪贓,內不枉法,便是別人想對付他們,也挑不出不是來。
史鼎贊同道:“王家除了王子騰,餘者都不必理會,王子騰雖有些不是,卻難得有些本事,賈家倒是可和珠兒璉兒兩個孩子來往,赦表兄和政表兄還不如這兩個孩子呢。至於金陵薛家,千里迢迢的,他們是王家和政表兄的親戚,和咱們有什麼相干?”史鼐點頭,立於世上,若想光宗耀祖,終究得有所取捨。
史鼎又問道:“現今大哥的女兒都是二嫂帶著?若力不足,叫我媳婦幫襯些。我瞧著侄女該取個名兒了,總不能大姑娘大姑娘地叫著,卻有姓無名。”提起襁褓之中便喪父母的侄女,史鼐一臉憐惜,嘆道:“不過是個孩子,你嫂子還能照應不周了?又不是沒照應過你侄子,很不必你們夫
費心。如今大哥既去,我便為長子,又是親叔叔,總得照應著些,雖是個丫頭,趕明兒嫁出去又多一門姻親,不必你擔心我們怠慢她。至於名字,父親不管不顧,只好由我來取了,你道湘雲如何?”史鼎唸了一遍,道:“倒好,就叫湘雲罷。”遲疑了一下,道:“前兒我在外頭,恍惚聽說葉家舅老爺南下前見過王子騰一回,不知說了什麼,就是那個在赦表兄成婚時為難林姐夫的葉停。二哥,咱們是否該給林姐夫去個信兒?好心裡有數?他家今年添了一位千金,咱們家雖隨著賈家順路送了禮,到底不如自個兒送去的好,何況明年二月女娃兒也就滿週歲了,倒不如再備些禮物送去,正好趕到冬天做年禮,命心腹送禮時悄悄告訴林姐夫一聲。”史鼐臉上登時變
,點頭道:“很該如此,你放心罷,這就打發人去。”林如海夫婦入冬方得此消息,史家大老爺原是賈
舅舅家的表弟,自小也是一處長大的姐弟,聞他早逝,難免傷心難過,林如海卻是早知他的命運,倒不如何驚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