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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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徑低著頭,努力維持著冷淡與平靜,不願看他,也不願先開口說話。四周安靜極了,除了揚過樹梢的風聲,就只有彼此的心跳聲。久久,她終於聽見他低沉如嘆息的聲音響起:“對不起,請你原諒我。”她猛然拾起頭來瞪視著他,辛辛苦苦剋制的情緒全然白費。

“原諒你?”她的眼中迅速湧入淚水。

“我為什么要原諒一個騙子?你哪一點值得我原諒?”他急急上前一步,動的說:“如果我真是一個騙子,何必暴身分,拉著父母到你家求親?”她一時語,找不出話可反駁,只能怔怔的望著他右邊臉頰上的一塊瘀青,猜想那必是昨和宏達打架的結果。

“你知不知道這背後其實並不容易!事隔多年再舊話重提,我必須力駁家中反對的聲,才能將父母說動,讓他們鼓起勇氣上你家去。”他儘量抑制著越的情緒,但還是壓不下眼中那種燒灼的熱烈神情:“不錯,之前我確實欺騙了你,可是我對天發誓,我絕無心存玩之意!之所以保留真實的身分,那是因為我太擔心把你嚇跑,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啊。那時你或許可以說我是騙子,可是如今,你應該對我有一定程度的瞭解,何況我都登門求親了,難道還不足以向你證明我的決心和誠意?就看在這一點上,難道我不是情有可原嗎?”哦,他又以那種真摯的、誠懇的、不容置疑的眼神和語氣,在一點一滴的滲透她了!她逃避的轉過身去,軟弱的抗議:“你強辭奪理!”他繞到她面前,不肯放棄的緊盯著她的眼睛。

“樂梅,我犯下的最大錯誤,是我太沉不住氣,太急於得到你了!”她掙扎的退後一步,強迫自己與他保持一定的距離。

“不準再對我說這種話!”但他仍節節進攻。

“誰不準?你母親是不是?提到她,我忍不住要說句冒犯的話,她太獨裁,太專制,她簡直不可理喻!”她總算抬起眼來怒視著他,開始反擊了。

“你居然還振振有辭的批評我母親?讓我告訴你,她是全天下最溫柔、最堅強的母親!只有在面對你們柯家人的時候,她才有劍拔弩張的一面,什么原因你心知肚明!”這一擊恰中要害,頓時他無話可說,只覺得洩氣而沮喪。

好半天之後,他定定的望向她,以一種無奈、懇切的語氣說:“咱們為什么不能化干戈為玉呢?一樁意外讓兩家人反目成仇,也讓你母親和我父親變成兩個最痛苦、最不快樂的人,而且還把這種種痛苦和不快,傳染給身邊的每一個人!我不明白為什么所有的人都視之為理所當然?為什么大家要費十八個年頭活在恨當中,而不活在愛當中?”隨著這席話,她臉上那種抗拒的神情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份不自覺的動容。這樣的表情變化落在他眼中,使他心裡又充滿了希望。

“所以我現在要改變它!我選擇了愛,”他仍定定的凝視她,出其不意的反問:“你呢?”她駭了一跳,一時之間吶吶不能成言。堅持著,她忽然生氣了,為什么他總是令她如此驟不及防?而為什么自己又總是如此輕易就被他說服呢?天啊,她本不該再來見他的,只要一看著他、聽著他,她的全副武裝就潰不成軍了。

“你聽著!”她急促而慌亂的,恨不得一口氣趕緊說完,然後趕緊離開。

“我今天之所以來見你,是要告訴你,從今以後,你我劃清界線,請你不要再突然出現,不要再跑到我家去,更不要叫人傳什么話,就當咱們是從不曾見過的陌生人,再也不見,永遠都不見…”原先為了她而打架,他的臉已瘀傷了一塊,現在,為了她說的話,他負傷的臉上又多了一層深受打擊的表情,看來如此絕望、灰心、沉默,而且可憐。她越說越痛惜不忍,只好著自己轉開視線,把心一橫,繼續期期艾艾的往下說:“至於…至於那個繡屏,我應當拿來還給你的,可是…我難以自圓其說…反正,反正我不會賴帳的,等我存夠了錢,一定會還給你。我已經知道你是柯起軒,錢該還到什么地方去,我自會安排…”他仍然一聲不響。她不敢看他,心裡漲滿了慌亂與酸楚,眼中則漲滿了泫然泣的淚。

“就…就這樣吧,”她努力掩飾自己的依依不捨,低低的說:“我走了。”但她才剛轉身,手臂就被他緊緊握住了。她倉促而震驚的抬頭,視線正好觸及他焦灼、痛楚的雙眸。

“如果你真的安心和我劃清界線,又為什么掉眼淚呢?”她心慌意亂的試圖掙脫他。

“我沒有掉眼淚…”然而話還沒說完,原本盈盈落的淚就很不合作的掉了下來,令她越發恐慌。

“你放開我,”她幾乎是哀求的低嚷:“讓我走吧。”但他只是將她握得更緊。

“你明明是喜歡我的!”他不顧一切的衝口而出:“當我是何明,還是什么張三李四也好,那時你已經喜歡我了!現在我還是這個人,變的只是個名字,卻換來了劃清界線!早知如此,我還求什么正大光明?我…”他一心一意只想力挽狂瀾,情急之下不越說越不腦控制自己:“算我後悔了行不行?我寧願做何明,做張三李四,行不行?”如果這是將法,那么他是成功了。她被他動的語氣攪得一片昏亂,也不衝口而出:“你知道你最可惡的是什么嗎?就是你現在所說的!你欺騙我的動機全屬自私,只為你自己著想!明知道這一切是不可能的,是絕無希望的,你為什么還要來招惹我?為什么要讓我喜歡上你?”他呆住了,因為她終於坦承心意而震動得無法言語。

“你知不知道你把我騙得好慘?”她收束不住紛紛下墜的淚珠,也收束不住這些子反覆思量的心情:“為了你,我把所受的教養拋到腦後,為我心神不寧,為你朝思暮盧,甚至…甚至還以為你是姑爹為我安排的對象…我居然讓自己被你得糊里糊塗、神魂顛倒,我真恨自己這么沒出息!哦,我娘罵得對,我是放形骸,我是不知羞恥…”委屈、傷心加上羞愧,使她情緒複雜,近乎語無倫次,最後更是泣不成聲。當她赫然發現自己已被他順勢擁入懷中的時候,不崩潰的哭喊:“你幹什么?放開我!你放開我…”

“我不放!”他固執的說:“在你說了這些話以後,我怎么還放得了手?我一輩子都不會放開你了!”他們本不可能有任何往後,而他竟還對她允諾一生一世的廝守!一股怨恨自她心底譁然湧起,迫使她拼盡全力一把推開他。

“你不放也得放!別說我娘,就說我自己也絕不允許對不起爹!殺父之仇,不共戴天,遑論共處於同一張屋詹底下!”喊聲方絕,她立即掉頭飛跑而去。

這頭,他神慘然的呆立在原地,如同剛聆聽過死刑宣判的犯人。

四周真的是安靜極了,一種空如死的寂靜。一時之間,他不知自己置身何處,甚至也聽不見風過樹梢的聲音,唯有她留下的那聲悽喊,從四面八方迴盪而來: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不共戴天…不共戴天…

難道恩怨無解?難道恨的力量勝過愛的力量?難道一時失手犯下的錯誤,必須延續一生?

難道這就是結果?起軒痛苦的閉上眼睛,覺自己正往一口深不見天的井底急速下墜。

如果悲劇是一口井,那么柯家歷代似乎都逃不過陷溺的命運。而柯家百年來陸續發生的幾樁不幸事件,也確實和一口井有關。

那口井位在柯家老宅寒松園深處,一幢名為落月軒的跨院後頭。

不幸的開端,得追溯到清朝年間,柯家的前五代。當時,身任皇商的柯府主人妾成群,其中那名年紀最輕,長得最美也最得寵的姨太太,暗中和寄住在寒松園的一位秀才有了雲雨。這段不能見容於世的戀情揭之後,那位姨太太被著投了井,同一天夜裡,秀才也在書齋上吊,追隨而去。從此以後,寒松園就開始衍生一些繪聲繪影的鬼魅傳說。

柯府的下一代繼承家業的同時,亦繼承了相同的悲劇。這一代的柯府主人不但有個年輕貌美又受寵的姨太太,還有個嫉妒成子,而前者不堪忍受後者長期的凌,也選擇了投井的結局。

前後兩代添了三條冤魂,寒松園則添了更多捕風捉影的驚悚話題。

悲劇彷彿有著世襲的本質。再下一代,也就是柯老夫人擔任柯府主母的時候,她身邊一個名叫紡姑的丫頭,差點兒又跳下那口井去,雖然被其它家丁攔住了,這丫頭從此卻不知去向。紡姑本是個甜美、溫順又聰的女孩兒,可是當她被攔下來的時候,卻披頭散髮,眼兇光,說了許多詛咒的瘋話。沒有人知道她是怎么回事“冤鬼附身”就成了唯一的解釋,至於她的失蹤,至今仍是柯家的一大懸案。

紡姑事件的前後,也正是柯士鵬結束在北京的生意,攜眷返鄉之時,路上發生的那樁恨事,又成了第四代的連莊悲劇。

於世世代代、層出不窮的不幸事件,柯家封死了那口井,並且遷出寒松園,希望一切的悲劇到此為止。

十多年來,關於那些歷代鬼魂之說,已隨著時間的累積漸漸淡化,淪為老一輩家丁們閒嗑牙的話題﹔寒松園則淪為一座無人關心的荒宅,只有風雨偶來眷顧,只有年復一年、生生滅滅的野花野草長期駐守。至於那些鬼魂是否真在雕欄玉砌之間纏綿飄蕩呢?這就不可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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