嫉妒壞了事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不知哪裡來的一股冷空氣入侵,氣溫驟降。小雨夾雪,風裡帶刺,街上行人無不藏頭縮臉,面泛青。有時候,索
只有雨和風,在街面恣意嬉戲,沒人有興趣參與它的遊戲。小鎮像個突然成
的孩子,用一雙沉默的眼睛,忍受著寒冷的挑釁。再過一段時間,天會更冷,所以,對於季節的變化,人們無不習經為常。不過,小鎮又出了一件怪事,一向樂呵呵的
燕變傻了。人們首先是在髮廊發現了她的表現反常。她心不在焉,總是找錯錢,還敞開放錢的
屜,翻來覆去地數。再過幾天,髮廊就看不見
燕的影子,她躺到醫院裡了。
某個下著細雨的黃昏,
燕從孃家回來,還在橋西街頭的時候,便模糊地看見斷橋上站著一個梳兩條長辮子的姑娘,她靠近左側橋欄,一身黑衣,面孔煞白,身段和長相,看上去都像球球。
燕肚子有點大,因而走得很慢,她走得慢,其實也是不想和球球碰面。她彷彿看到姑娘朝她笑,姑娘嘴裡沒有牙齒,黑
的,像一口枯井。姑娘好像在橋上站了很長時間,頭髮被
細雨淋溼了,雨珠子順著她煞白的臉往下
。
燕磨蹭著,姑娘就是不走,她只好低著頭,用傘遮住了自己,若無其事地往斷橋走去。橋上的雨和風明顯不一樣,
燕猛地一陣哆嗦,不由緊縮了脖子。為避免和姑娘碰撞,
燕走的是右邊,但是她仍
覺她的傘碰到了姑娘。那種碰撞很奇怪,並不像碰到某個實體身上,倒像是被風撞擊了一下。這個時候,她不得不抬起頭,轉過臉,想勉強和姑娘打個照面。但是,身邊一個人也沒有,再迅速往後掃一眼,也沒有人,於是她又原地轉了一圈,仍沒看到姑娘的影子。消逝得如此之快,只有兩種可能,一是姑娘長了翅膀,二是姑娘跳進了胭脂河。但顯然人不可能長翅膀,跳進胭脂河裡,應該會發出巨大的聲響。
燕在橋上愣了半天,心想眼睛花成這樣。這時,黃昏跳進胭脂河,漸漸地沉了下去,天黑了,只剩下傘頂上針尖般細密的雨聲。
經過白粒丸店,燕本想特意問球球,她剛才是否到斷橋去了。結果白粒丸店打烊了,只有黑妹一個人,正在裝木板。
燕問球球到哪裡去了,黑妹似乎一肚子氣,說她到哪裡去,又不會向我請假,我又不是老闆!
燕就說,球球今天穿的什麼衣服。黑妹想了想,說,黑的吧,不對,好像是灰的,我不記得了。
燕急了,說你再想想,她梳辮子沒有?黑妹搖搖頭說,她的頭髮好像是盤起來了,因為怕辮子掉進爐子裡。黑妹這種模糊不清的說法,把
燕氣得咬牙切齒。
明明是她,偏裝神鬼!
燕嘟囔一句就走了,回到家便和阿泰吵架。她居然罵阿泰跛子。阿泰氣急敗壞,打了
燕一耳光,罵了一句“鄉里鱉”
燕便摸出一瓶似乎早已藏好的老鼠藥,對著嘴就灌。阿泰腳不靈便,手卻很快,一揮手就打掉了
燕手中的小瓶,瓶口在她的臉劃出了一道血口。
燕已經失去理智,換了一個人似的,和阿泰不顧死活地撕打起來。到醫院後,
燕語無倫次,只是不斷地說,我要像球球那樣,像球球那樣活,像球球那樣活。
燕的話令阿泰和其他人莫明其妙。沒有人覺得,球球活得比
燕好,
燕比球球活得差。至少
燕嫁了好男人,貴為人
,將為人母,生活穩定有序,這哪是白粒丸店的服務員能相比的。即便是球球本人聽到
燕的話,也會糊塗。因為阿泰出手及時,
燕並沒有
下老鼠藥。但是,
燕已經傻了,真的傻了。沒有人再去為她的話過多的費神。阿泰找過球球,他想知道
燕變傻前,是不是和她見過面,談過什麼話。球球確實不知情,因而無可奉告。
黑妹私下底對老闆娘說,燕撞鬼了。老闆娘不信,黑妹就把那天黃昏的情況描述一遍,並且極具煽動
地說,
燕當時神
慌張,臉
很白,眼圈散光,魂魄都不在身上了。老闆娘就批評黑妹胡說八道,年紀輕輕,不要太
信。黑妹並不停止,說
燕一個勁兒問,球球是不是穿黑衣服,是不是梳辮子,還說明明是她,偏裝神
鬼!老闆娘制止了黑妹,說你好好幹自己的活,不要摻合這些事情。但她心裡也
覺蹊蹺,有股陰冷漸漸散漫。
老闆娘最近心緒不好,大約是因為林海洋的緣故。羅婷上回到店裡一鬧,她和林海洋的事算徹底完蛋了。
羅婷發現這件事,最初老闆娘有點懷疑是球球揭發,但後來確信球球不會幹這樣的事,是林海洋太不小心,自己留下了把柄。
女人都是的。
沒有捉姦在,老闆娘死活不承認和林海洋的關係,事情就算不了了之。
球球過得幾近恍惚。她一直陷入某種回憶的狀態,無法自拔。被她遺忘的事情,經過辛辛苦苦地尋覓,終於陸續從記憶裡浮現了。她的鼻子告訴她,空氣裡的氣味單調了,悉的味道越來越少,她喜歡並依賴的氣味消失了,大地與天空一樣蒼白,空曠。但由於她忙著店裡的活,沒有更多的時間去
受,只覺得
子變了樣,變了樣。當她記起縣長時,也就想到自她搬到橋西后,就再也沒看到過她。
某天夜裡,她又特地到梧桐樹下去看過,縣長的窩也消失了。縣長躺過的地方,連樹杆也被她磨得光溜溜的。球球在樹下呆了很久,梧桐的葉子已經落光了,枝丫在天空中縱橫錯,如一隻只瘦骨嶙峋的手。樹底下,是一種從未有過的空寂,空寂在她的心底長出枝丫,亂七八糟。
縣長,縣長,你到哪裡去了?我不是有意要將你忘記的,你不知道這些天,有多少煩心的事情。我媽她說我是亂墳堆裡撿來的,我哥嫂說我是外面的人。可是,後來我媽又說,生我的時候,腳先出來,還差點被人搶走。她們這是在說些什麼呢?我有點害怕啊,如果我不是我媽生的,那我的媽媽,會在哪裡?如果我找不到我的媽媽,我是不是就像一條的狗那樣,東竄西竄,餓了冷了,都沒人理會呢?我怎麼會不是我媽生的?我怎麼會沒有媽媽?誰沒有媽媽?球球蹲在樹下,一陣自語自語,好像縣長還如往常一樣,在身旁默默地聽著,輕輕的搖著她自己的身體。有腳踩枯葉的響聲傳進球球耳朵,她警覺地一回頭,就看見梧桐樹邊立著一個人,不,是那個人緊緊地貼在樹杆上,兩隻眼睛像夜貓一樣閃閃發光,牙齒忽隱忽現,像是在極力忍住發笑。
縣長!你在呀!球球站起來,高興地朝縣長喊。縣長一愣,朝樹杆貼得更緊。
你到哪裡去了呢?也沒聽你唱歌,沒看你在街上晃悠。球球眼裡的縣長整個就是一團黑影,只有眼睛和牙齒透著白光。縣長顫顫微微地摸過來,身體順著樹杆滑下地,背靠樹坐下,彷彿覺得穩妥了,舒適了,便長吁一口氣,抱著自己的雙膝,嘴裡開始唸叨起來。
縣長,你沒生我的氣就好了。我住到橋西去了,現在是黑妹在守店,所以晚上也沒有給你白粒丸吃。不過,過了年就好了,過了年,我做了老闆,你就可以大大方方地吃了。球球一口氣說一長串,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迫不及待地告訴縣長。縣長一動不動,滿嘴的白牙齒全出來,球球知道那是一個齜牙咧嘴的笑容。她將上衣裹緊了,接著說,縣長,有一件事過去很久了,也忘得差不多,就不跟你講了。現在,有一個男孩喜歡我,我也喜歡他,我們…我們…已經很好了。如果他要我嫁給他,我會願意的。但是他沒說過,從沒說過哦。縣長,你覺得,他是真心喜歡我麼?她扯了扯縣長的衣袖。縣長的衣袖冰涼。縣長呵呵呵呵一串傻笑,啞音變得很
。
我真笨,你怎麼會知道呢?可我又不好意思問他。我喜歡聞他身上淡淡的酒香,你不知道,那些玉米呀,稻穀呀,高梁呀,楊梅呀,總是乾乾淨淨的味道呢。唔,還有,他的洗髮香波也很特別。他下棋很厲害,說話很深奧,比羅中國他們有文化多了。縣長,你說我配得上他麼?現在配不上,過了年以後,配得上了麼?球球好久沒有傾訴地象,話閘子一打開,越來越多的想法湧上來。縣長只是靜靜地聽著,就像聽風颳過,聽雨滴落那樣,聽球球訴說。縣長的喉嚨裡仍是一口痰,在她呼的時候,像個活
那般上上下下。
球球停止講述。因為縣長在挪股。縣長向她這邊挪近了,她並沒打算回答球球的問題,她只是在離球球更近的地方,靜止不動。縣長身上的氣味很濃,幾乎有些刺鼻。除了飯菜、水果、泥土等發腐的味道外,她已經聞不到那股花母豬的
香味。可能是縣長衣服太厚,擋住了她身體的氣味,衣服表面的濃烈的味道又率先填充了她的嗅覺。不過,這並不重要,縣長她還是那個縣長。所以球球接著往下說。
縣長啊,燕怎麼變傻了,你知道不?她一向很快樂的呀,嫁給阿泰,從來都是那麼幸福的樣子。誰會想到呢?就那麼傻了,像個弱智。這種病,醫生都不知從哪裡下手。球球手裡
一片枯葉子,發出沙沙的聲響。縣長的一嘴白牙又
出來,並且咳嗽了一聲,嗓子完全沙啞,像男人的聲音。球球說話時從不看縣長的,她知道縣長坐在她身邊,就可以源源不斷地講開去。這會兒,不由得詫異起來,緊緊地盯著黑暗中的面孔,忽然發現,這個人並不是縣長。她驚叫一聲,倏地站了起來,往後倒退了數步,再朝黑影看了一眼,撒腿便跑。一邊跑,一連
眼淚。首先,她覺得和一個陌生人談那麼多心裡話,洩
了心底秘密,她為之害羞;其次,黑暗中的人不是她想念的縣長,她非常失望。她想,我怎麼這麼糊塗,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胡亂說那麼多。要是真的只是一棵樹,也就算了,偏偏還是一個陌生人。不知道他是癲子,還是常人。她希望他是個癲子,一個白痴,他
本聽不懂別人的話。球球一路小跑,到住處時,眼淚乾了,內衣卻已經溼透。這個時候,她變得氣咻咻的,只是在心裡暗暗地罵那個可惡的傢伙。
過了一陣,厲紅旗來了,見球球驚魂未定,忙問出了什麼事情。球球自然不好意思說出梧桐樹下的經歷,只好胡說在路上遇到一個癲子,好像要打人,她嚇得一路跑回來,所以就這樣了。厲紅旗聽了覺得好笑,說,你這個膽小的球球,你不惹癲子,他是不會打人的。癲子最善良了,癲子是弱者,癲子也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呢!厲紅旗把球球放在他的腿上,安撫她。
你喜歡癲子麼?你見過女癲子縣長麼?我也覺得她善良,溫和,也很可憐呢!球球見厲紅旗的口吻裡,對癲子並不討厭,因而便提起了她一直牽掛的縣長。她拿定主意,如果厲紅旗樂意聽,她就把她和縣長的友誼告訴他。
噢?她?聽我媽說,許文藝年輕時蠻漂亮,好像是因為被男人踹了,就變成那樣了。一輩子只過了十幾年正常人的生活。可憐,可嘆!厲紅旗搖搖頭,表示同情。
許文藝?你是說縣長麼?球球一愣,這個名字觸碰了她。
是啊,人一癲,連名字都被人忘記了。再過些年,更不會有人知道縣長這個人了。一個大活人,在人的眼前晃來晃去,卻已經被人遺忘,生活荒謬,人很渺小,微不足道啊!但是,一個人,至少在自己的家庭中,應是重要的。許文藝似乎沒有親人,這便很可憐了!厲紅旗神情凝重,球球才發現,生活,原來還有更深的一層。
厲,其實,我比縣長好不了多少啊,我和她一樣,都是一個人在小鎮裡飄蕩。只是現在我有了你。你要是把我踹了,我也會瘋的。球球低著頭撫摸厲紅旗風衣的領子,她喜歡喊厲紅旗的姓。
怎麼會呢?你快成老闆娘了,誰敢踹你呀!厲紅旗似乎很滿意老闆娘這個身份,他笑了起來。
厲,你知道不,我覺得縣長並沒有完全癲,她還是能和人的,只是沒有人願意和她來往,她便越來越封閉自己,最後習慣了不說話,習慣了癲子的生活狀態。縣長是一個溫柔的、善良的女人,她身上有一股很“媽媽”的味道。厲,我說的你明白不?球球將名詞“媽媽”當形容詞來用,她找不出更準確的詞來形容那種味道。
我知道,就像我們說一個女人,很“女人”很有女人味,是一個道理嘛。厲紅旗並不覺得難以明白,不過,很“媽媽”這樣的說法,他是頭一回聽,覺得有趣。他因而將摟她的雙手使緊箍了一下,表示對她的獎賞。
等我當了老闆,我想讓縣長一身乾乾淨淨地,到店裡來幹活。球球說出一個打算。厲紅旗的手又使了一下勁,說,你想拯救受苦受難的百姓吶?是幹大事的料!不過你的想法不現實,那縣長,她能知道你一番好意麼?你就不怕她發起癲來,搞得沒有人敢上你的店裡了麼?厲紅旗對癲子的認識很清醒。
不會,不會,縣長只是痴呆了,她不會發癲的。球球自認為了解縣長。兩人對縣長的看法雖有些不同,但並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不休,那是以後的事情,現在,他和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於是他慢慢地把她的衣服剝了,扔到椅子上,再把人放到上,自己迅速地鑽進被窩,和她的身體貼在一起。
冬天因此不太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