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壯士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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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周邊郡縣四處烽煙,很多家道本來殷實的人也不得不外出逃難。作為附近唯一的世外桃源,歷城的街市上自然透著一種病態的繁榮。旭子清楚地看見一家米店前的白板上,用炭塊寫著二十五文一斗的天價,而買米的人絡繹不絕。(注1)想想自己出之前,米價分明是六文一斗的價格。旭子不僅暗自咋舌。再細細看去,柴米油鹽,鍋碗瓢盆,只要與生活有關的,價格皆是自己記憶中的四倍不止。

整個市面上唯獨便宜的是人,秦叔寶找了間相的牙行,剛剛說出要僱傭一個管家,四下裡已經有無數雙眼睛望了過來。

秦家、羅家雖然算不是上什麼世家勳貴,在當地也是遠近數得上來的大戶。牙行掌櫃不敢怠慢,先命請幾位軍爺進內堂落座,請小廝捧來茶水,然後才弓著身子相詢:“秦爺尋管家,怎麼不找家養的提點,反而到外邊來僱生面孔?”管家是主人的心腹,尋常人家很少僱傭這個層次的僕役。即便是官員異地上任,也是從老家帶了去,或找朋友推薦,輕易不請生面孔。如果不是李旭身份特殊,秦叔寶也可以給他介紹一個知知底的當地人。但連太守大人都避嫌了,老於世故的秦叔寶當然不敢越俎代庖。

道理是這個道理,話卻要說得圓轉,秦叔寶笑了笑,低聲回答:“我這位朋友,朝廷裡有名的李郎將來歷城公幹,暫時需要一個老成持重的幫忙。尋常人家的痞,怎能送到他面前現眼!”

“原來是那天單騎闖透敵軍大陣的李爺,小老兒眼拙,眼拙。能給忠勇伯府當管家,走在人前脯都能抬高三分。小老兒要不是不中用,都得把這坑人的店鋪關了,自己把自己送上門去!”牙行掌櫃的是個人,得知今天主顧是李旭,阿諛之詞滾滾而出。

“你先別賣嘴,趕快去找人。要識文斷字,能寫會算,有中人擔保,模樣還要齊整,別拿歪瓜劣棗來湊數。如果你家李爺用著不順手,休怪羅爺我過來拆了你的鋪子!”羅士信嫌他饒舌,用手指在桌子上重重地敲了一下,喝令。

“小老兒知道,小老兒知道!”掌櫃的連聲答應著,跑到外廳,在一群找事情做的人裡邊尋覓條件合格者。

附近各州縣盜匪橫行,導致很多本來家道殷實的人背井離鄉到歷城躲避兵火。城內物價高昂,這些人花光了積蓄,只好放下身段,想盡一切辦法賺取餬口之資。管家的地位雖然已經等同於奴僕,但畢竟比尋常奴才身份還高一些,所以,只花了小半盞茶時間,掌櫃的已經帶著四個三十歲上下,身穿長衫,模樣周正的中年漢子走了進來。

“這幾個,都是咱臨近的魯郡人,都讀過書,能算帳。城裡也有親戚能證明他們家世清白,手腳乾淨!”牙行掌櫃將四個人一溜排開,向李旭逐一介紹。

四人來自孔子故鄉,雖然落魄了,舉止中猶自帶著一股書卷味道。其中左首一人姓趙,原來是博城一家珠寶首飾店的帳房先生。今年寇入城,主人家的貨被賊卷乾淨了,全家跳河自盡。他跟著失去了飯碗,不得不來歷城投靠親友。

左首起第二人姓張,是個行腳商,半路貨被盜匪所劫,因此也不得不落他鄉。

左首起三個人姓周,是個耕讀傳家的老實人,家裡原有些田宅,可惜田宅距離匪窩太近了,每年打下得糧食不夠給土匪“買平安錢”所以也只好外出逃難。

最後一人姓孔,卻是個不折不扣的聖人後裔。看年齡只有二十七八歲,大約是覺得賣身為奴愧對祖先吧,入了門後頭一直低著,眼睛本不敢與人對視。

如何挑人,李旭本不在行。聽掌櫃的把四個應募者的背景介紹完之後,反覆考慮了小半天,然後硬著頭皮走到姓孔的書生面前問道:“這位兄臺年齡不到三十吧?家中還有什麼人沒有?”

“不,不敢。小人,小人今年二十七,七了!家人,都,都死了?有個遠方表舅,在,在歷城給人幫忙賣靴子。”孔姓子弟結結巴巴地回答。

“這個人不能用!”沒等李旭做出決定,羅士信已經站了起來,大聲建議。

聞此言,眾人皆吃了一驚。那姓孔的子弟則惱得面紅耳赤,恨不得找個地縫來鑽進去。不待眾人詢問原因,羅士信上前幾步,指著姓孔的子弟鼻子罵道:“***,才二十七歲,有手有腳的,又沒有家人需要養,何不去軍中博取功名?屈身給人下做管家,不枉了這個姓氏麼?”

“不,不會武?力氣,力氣也小!”孔姓子弟臉紅得幾乎滴出血來,嘟嘟囔囔地替自己辯解。

“不會武,不會學麼?沒力氣,吃飽了飯,每天抗著沙包跑上三個月,肯定就有力氣了。這種人自己沒骨氣,做什麼事情都能找到一個好藉口。看上去唯唯諾諾的,心腸壞起來卻比誰都狠!找他做管家,不知道哪天就被賣了去。”羅士信指點著孔姓子弟,大聲數落。

對方為人其實未必如他所言那樣不堪,但在羅士信這個十四歲時就投軍殺賊的少年英豪眼裡,當然看對方全身上下任何一處都不順眼。秦叔寶見那孔姓子弟被數落得已經快哭出聲音來了,於心不忍,趕緊上前推開羅士信,低聲數落:“你還指望人人都像你,生來就是膽大包天的!”抬手拍拍年青書生的肩膀,他又補充了一句:“羅督尉說的話雖然糙,但也是個道理。你如果豁得出去,我軍中正好缺個替弟兄們記錄戰功的。沒薪俸,但至少不會餓死!”

“謝,謝過秦爺。但家中祖訓,不得,不得與”讀書人向後退了半步,憋了好辦法,才用極其小得聲音將後半句憋了出來:“不得,不得與武人,武人為伍!”這半句話他說得極其彆扭,即便是羅士信這種沒什麼心機的,也知道原意應是“不得與兵痞為伍”之類的腌臢話。氣得破口大罵,上前便給報以老拳。秦叔寶手疾眼快,趕緊攔將其摟住,低聲勸道:“我等馬上自取功名,榮耀鄉里,何必與這沒見識的枉人計較!”大隋朝素重戰功,武者地位向來不比文人差。雖然朝廷近年來有許多抑武興文的動作,但‘馬上謀取功名’依然是很多年青人的夢想。仔細算來,秦叔寶、羅士信、李旭都屬於此列,即便是獨孤林,雖然他身為世家子弟,也算將門後代,武夫一員。那姓孔的讀書人不知道是讀書讀得傻了,還是成心討打,先前還不敢把話說得太明白,此刻聽羅士信罵不絕口,居然縮了縮脖子,非常不屑地嘀咕道:“君子動口不動手麼,我讀了這麼多年書,當然不能屈身再去提刀!”

“沒我們這些提刀的,你早給土匪搶去做了兔子!”羅士信氣得兩眼冒火,恨不能從間拔出刀來,一刀將眼前的窩囊費劈做兩半。

“幾位爺,小老兒走眼。領了個瘋子進來,您大人大量,別跟他一般見識,別跟他一般見識!”掌櫃的見此,知道自己今天走眼。一邊上前賠禮道歉,一邊卡著姓孔的脖子,將他趕出了門外。

“瘋子,誰是瘋子?你才瘋子!”讀書人猶自不甘,嘟嘟囔囔地在外廳嘀咕。

“聖人六藝,到這人手裡只剩下了書,並且還都讀進了腸子裡!”獨孤林氣得連連搖頭,抱怨。

“這種人,天生賤骨頭。您老別搭理他!”掌櫃的進門,一邊作揖,一邊告饒。

“秦督尉、羅督尉、李將軍、獨孤督尉,你們別往心裡去。今天的中人費用,小老兒不敢要了。今後李將軍還有什麼人要僱,來找小老兒,中人費用一概半價!”

“不必了,又不是你的錯。他讀書讀傻了罷!”李旭大度擺擺手,安。經姓孔的這麼一攪和,他也覺得心裡發堵。因此隨便指了指姓周的農戶,就準備錄用此人。誰料那姓周的農戶卻不再想給人當管家,向著眾人拱了拱手,問道:“幾位軍爺剛才說需要個郡兵中記帳的,不知道小人這幅身子骨可否堪用。我現在也是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如果軍爺肯收留,我願意侍奉鞍前馬後!”

“你這漢子,說好了做管家,又怎麼投了軍?”牙行掌櫃暗恨自己上個月趙公元帥面前短了香火,衝上前,大聲質問。

“軍爺不是說了,功名但在馬上取麼!”周姓農戶回答得理直氣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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