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燈下無人說斷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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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子夫輕聲喚來宮女,為劉曇收拾迸裂的傷口,自行出了殿,問道“皇上呢?”殿外的內侍跪拜言道“皇上似乎往未央宮去了。

衛子夫便點點頭,回頭看長樂宮內。平陽,隆慮尚在哭泣,陳阿嬌跪在塌前,左手尚被王太后握住,怔怔的看著榻上美似滴下血來的雕飾。

而她,站在殿外,彷彿是一個不相干的外人。

她才是這座宮廷的皇后,可是王太后到死,喚的卻不是她。

多麼可笑。

她緩緩一笑,道“回去吧。”笑容裡傾洩出來的,是連她也不想再掩飾下去的悲涼。

回到未央宮,方知劉徹回來之後,哪裡也沒有去,而是回到了王太后曾經居住過的靈心殿。因為母親的緣故,劉徹並沒有分配妃嬪住在靈心殿。雖然王太后在劉徹登記後就遷往長樂宮,靈心殿卻依舊時常有人打掃拂拭。

也許,對劉徹而言,那裡,有他童年的記憶,和母親的味道。

雖然,平常的劉徹,不曾表現的在意這些。但,在剛剛失去母親的剎那,縱然是鐵血如斯的帝王,心中,也依舊有著不可言喻的傷痛吧。

衛子夫站在靈心殿外的亭臺,遠遠的看著列著刀戟鮮明的期門軍的殿門,心下蒼涼。

她低下頭去,心中知道,這個時候,劉徹想見的,絕對不會是她。

也不知過了多久。聽見身邊採青輕輕稟道“娘娘,陳娘娘也來了呢。”她一怔。抬頭去看,靈心殿前。未央宮長廊上轉過來一名白衣宮裝女子,髮髻,衣裳果然都和陳阿嬌平很是相似,漸漸走近了,才認出。是高門殿的尹婕妤。

“呀,是尹婕妤。”採青驚訝喚道“她來這裡幹什麼?”元狩元年從上林苑回來之後,尹佳蘿便被診懷有身孕。冬十月的時候產下一女,劉徹賜名為含,封號夷安。但是再也沒有到過尹婕妤的高門殿。當年地魚躍龍門,以及半個月的專寵,好像便是南柯一夢。

衛子夫便緩緩的勾起一抹笑,這華美地未央宮。從來就是勾心鬥角,至死方休的地方,有人得寵。有人失寵,有人守拙。有人險。其實所謂險。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手段若不高明。會更加地死無葬身之地。而尹佳蘿,顯然是因為不堪忍受無君恩的子,在這樣的時刻選擇孤注一擲,不成功就成仁。

只是啊,涉入後宮時尚短的尹佳蘿,如何能與她這個將一生都陷入未央宮的皇后相比?

衛子夫坐在亭臺上,冷眼看著,尹佳蘿奔赴一個從開始就必定會輸地戰場。зzc.n。

尹佳蘿來到靈心殿前,便被守在殿門前的侍衛攔下,有禮道“尹婕妤,皇上在裡面,不得擅佳蘿深了一口氣,將指甲扣進掌心,嫣然道“你們不曾問過,怎麼知道皇上不願意見我?”殿內傳來劉徹沉沉的聲音“誰?”侍衛們對看一眼,朗聲稟告道“是尹婕妤求見。”劉徹遲滯了半響,才想起尹婕妤是哪個女子,閉了目不言。

侍衛便收起刀戟,放尹佳蘿入內。

佳蘿入得殿來,第一眼看見的,便是坐在殿中的帝王,低眉廣袖,面目隱在陰影裡,看不出神情。

她連忙抖落出一頭的青絲,向著皇帝側跪下去,輕聲參拜“佳蘿參見皇上。”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十四天,那時候,皇上曾經多次撫摸著她的青絲,神情若有所思。

她將生命所有的期待放在腹中胎兒之上,到最後,生下地,卻還是一個女兒。

便怨,便恨,便讓人將她抱的遠遠的,相見爭如不見,才好。卻還是聽不得含兒地啼哭聲,含著淚抱了回來。

含兒的眉像她,眼像她,鼻像她,她一點一點地辨認,心下不免幽怨,怎麼,就沒有一點隨了那個夢中遙遠而英武地帝王麼?

好在,含兒的很薄,倒是十足隨了他地。

她俯下身去去描繪女兒的線,卻驚見鏡中自己的側臉,那麼悉,那麼像那個女子。她曾經喜愛敬佩卻在一的消磨中成怨恨的女子。

原來,到最後,她一生的機緣與寂寞的起源,還是因為那個女子。劉徹冷眼看著,殿下跪下的女子,心下冷嘲,看她如何解發,如何參跪,曾經朝夕相對,不過一年,卻忘了她的模樣。

這些子,許是因為不得君恩,愈發消瘦,側影楚楚可憐。

但這樣楚楚可憐的身姿,沾染了心機,竟越發的讓人厭惡起來。

他心下哀傷,回過頭去,冷聲道“你來做什麼?”佳蘿便低下頭去,慢慢趨近前來“臣妾聽說…,擔心皇上難過,特來看看。”劉徹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氣,這個女子,便做足了功夫,不僅衣裳聲音,連身上的香味,亦學的惟妙惟肖。他以為他亦想要一場沉醉,來忘卻傷痛,心中卻偏不耐,冷聲道“下去。”佳蘿的身子便一僵。劉徹一把揮退了她,揚聲道“將她給我拉出去,送往掖庭。”掖庭是宮人犯錯所待的地方,宮妃一旦進入,便再無回天之力。

佳蘿一剎那間如墜冰雪,攤倒在地,任由殿外侍衛進來,將她拖出。

從靈心殿往掖庭去,須經過山亭,衛子夫從庭上下來。問道“這是怎麼了?”侍衛停下來,施禮稟報道。

“奉皇上命,將罪人尹氏押往掖庭。”尹佳蘿看著衛子夫身後的亭臺。若有所悟“皇后娘娘剛剛便在上面,看著佳蘿入的靈心殿,是否?”衛子夫微笑著點點頭,道。

“佳蘿早已不再是長門宮的一名奴婢,可惜並不知足。”佳蘿便面現羞憤之,反道“總有一,衛皇后也會走到這個地步,兔死狐悲,何必相譏呢?”衛子夫斂了笑,冷冷道“你可知。你錯了兩點,就步步錯了。”

“第一,皇上畢竟是皇上。就算太后新去,心神俱傷。也不會失了理智。由得你狐媚。”

“第二,如果皇上能夠輕易的擁有本尊。又何須分眼去瞧你這個替身呢?”她淡淡地看著尹佳蘿白了臉,道“所以你有此下場,其實不冤。可惜了夷安公主,未慢週歲,就沒有了親孃。”尹佳蘿念及襁褓之中的劉含,心下劇痛,喚道“含兒,含兒,衛皇后,我求求你,替我善待含兒。”聲音尚未消逝,人早去的遠了。

衛子夫便回過頭來,看著依舊緊閉地殿門,心下哀痛。

到了這個時候,能夠無阻礙的進入這道殿門地,怕是隻有兩個人,南宮長公主劉曇和,陳阿嬌了吧?

說到底,她和尹佳蘿,誰比誰可憐呢?

楊得意站在靈心殿門外,看著尹佳蘿被拉出來,心下擔憂,拉過一個內侍,吩咐道“去把陳娘娘找來。”然而無論是長樂宮,還是長門宮,都沒有陳阿嬌的蹤跡。

侍衛們尋了一個時辰,方在離長門宮最近的芸蘿殿,找到了陳阿嬌。

“就是這樣,皇上到現在還沒有出來。所以,楊公公請陳娘娘趕去靈心殿。”陳阿嬌抱膝坐在殿上,悠悠道“我去了,又有什麼用呢?”王太后的逝去,觸動了她心底埋藏久遠的那一心絃。那一年,她亦是這樣握著母親地手,著淚,看她逝去,臉上猶含著笑容。

失去母親的悲傷,不分時空。

那一個孕育你撫養你看著你長大期待著你成長的人,忽然間,就不在了。再堅強的人,那一剎那,也是茫然若失的。

“這…”侍從沒有想到她會這樣說,有些結巴“可是,皇上已經在靈心殿待了一個下午了。”阿嬌輕輕低下頭去,問“那衛皇后呢?”

“衛皇后候在靈心殿外,不曾進去。”兩個同樣悲傷的人,在一起,能做什麼呢?

她想起王太后最後依戀的眼神,那一刻,這個謀劃一生的女子終於完全放下了算計,只是一個依戀子女的女子。

侍從覷著她地臉,顫抖著道“陳娘娘…你若執意不肯前去,奴婢可就…”她輕嘆一聲,道“帶路吧。”到了靈心殿的時候天已經漸漸黑了。楊得意遠遠看見她,鬆了口氣,低聲道“娘娘,總算來了。”進了殿後才發現殿中一片漆黑,他依舊坐在殿中,一動不動。

阿嬌挑亮了火。乍來的明亮讓劉徹有些不能適應,緩緩地回過頭來,看見她。

“嬌嬌,”他輕聲喚道,語氣平淡無波。

“嗯。”阿嬌點點頭,應道“你母后很愛你。”

“是。”劉徹的聲音很低“小時候不懂,覺得她冷酷,後來懂了,無論如何,她都是為了我。”

“是地。”阿嬌緩緩嘆道“她愛你,所以,她地利益和你的利益永遠一致。皇上要知道,在這座未央宮,情與權勢並行不悖,是多麼難得地事。”呂后未必不愛劉盈,卻是她自己,傷害了她的兒子。

戚夫人亦愛如意,卻不夠聰明,無法維護兒子的利益,乃至生命。

身邊有阿嬌,哪怕只是靜靜站在一旁,不發一語,劉徹便覺得心中的傷痛慢慢的便沒有那麼痛了,靈心殿裡,漸漸平和。

阿嬌倚了,緩緩睡去,再醒來時,天已經明瞭,劉徹亦不在殿中。

“娘娘,”小容推門進來,見她醒了,微笑道。

她拂開身上的錦被,問道“皇上呢?”小容躬身稟道“皇上一早就走了,吩咐下來,讓娘娘好生睡著。”阿嬌便點點頭,起了身,推開殿上的窗。

初夏清晨的陽光照進來,暖暖的,聞的到一絲悲傷的味道,卻漸漸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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