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百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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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綱,邛州人。祖文恂,孝子。父應辰,舉鄉試,不仕,亦以孝義聞。綱舉萬曆二十三年進士,改庶吉士。二十五年七月,上疏曰:去歲兩宮災,詔示天下,略無禹、湯罪己之誠,文、景蠲租之惠,臣已知天心之未厭矣。比大工肇興,伐木榷稅,採石運瓷,遠者萬里,近者亦數百里。小民竭膏血不足供費,絕筋骨不足任勞,鬻子不能償貸。加以旱魃為災,野無青草,人情胥怨,所在如仇。而天下悔禍,三殿復災。《五行志》曰:“君不思道,厥災燒宮。”陛下試自省,晝之為、夜之息,思在道乎,不在道乎?

凡敬天法祖,親賢遠,寡慾保身,賤貨慎德,俱謂之道,反是非道矣。陛下比年以來,簡禋祀,罷朝講,棄股肱,閡耳目,斷地脈,忽天象,君臣有數載之隔,堂陛若萬里而遙。陛下深居靜攝,所為祈天永命者何狀,即外廷有不知,上天寧不見?今之災,其應以類,天若曰:皇之不極,於誰會歸,何以門為?朝儀久曠,於誰稟仰,何以殿為?元宰素餐,有汙政地,何以閣為?其所以示警戒,勸更新者,至深切矣。尚可因循玩愒,重怒上帝哉!

臣聞五行之,忌積喜暢。積者,災之伏也,請冒死而言積之狀。皇長子冠婚、冊立久未舉行,是曰積典。大小臣僚以職事請,強半不報,是曰積牘。外之司府有官無人,是曰積缺。罪斥諸臣,概不錄敘,是曰積才。閫外有揚帆之醜,中原起揭竿之徒,是曰積寇。守邊治河,諸臣虛詞罔上,恬不為怪,是曰積玩。諸所為積,陛下不能以明斷決,元輔趙志皋不能以去就爭,天應隨之,毫髮不。陛下何不召九卿、臺諫面議得失,見兔顧犬,未為晚也。若必專任志皋,處堂相安,小之隳政事而羞士類,大之叢民怨而益大怒。天下大計奈何以此匪人當之!此不可令關白諸酋聞也。

帝得疏,恚甚,將罪之。以方遘殿災,留中不報。

已而授編修。居二年,京察。坐浮躁,調外任,遂歸。明年卒。故事,翰林與政府聲氣相屬。綱直攻志皋短,故嗛之不置,假察典中之。明世以庶吉士專疏建言者,前惟鄒智,後則劉之綸與綱,並四川人。

戴士衡,字章尹,莆田人。萬曆十七年進士。除新建知縣,擢吏科給事中。薊州總兵官王保濫殺南兵,士衡極論其罪。已,請亟補言官,劾石星誤國大罪五。山東稅使陳增請假便宜得舉刺將吏,淮、揚魯保亦請節制有司,士衡力爭。仁聖太后梓宮發引,帝不親送,士衡言:“母子至情,送死大事,奈何於內庭數武地,靳一舉足勞。今山陵竣事,願陛下扶杖出神主,庶少聖母之靈,答臣民之望。”錦衣千戶鄭一麟奏開昌平銀礦。士衡以地天壽山,抗疏爭。皆不報。

二十五年正月,極陳天下大計,言:“方今事勢不可知者三:天意也,人心也,氣運也。大可慮者五:紀綱廢弛也,戎狄侵陵也,本動搖也,武備疏略也,府藏殫竭也。其切要而當亟正者一,則君心也。陛下高拱九重,目不睹師保之容,耳不聞丞弼之議,美麗當前,燕惰自佚,即殫聰明以計安社稷,其道無由。誠宜時御便殿,召執政大臣講求化理,則心清寡,政事自修。”亦不報。

本封事敗,再劾星及沈惟敬、楊方亨,且列上防倭八事。多議行。俄劾南京工部尚書葉夢熊、刑部侍郎呂坤、薊遼總督孫幰及通政參議李宜。時幰已罷,宜自引歸,坤亦以直諫去。給事中劉道亨右坤,力詆士衡,謂其受大學士張位指。士衡亦劾道亨與星同鄉,為星報復。帝以言官互爭,皆報寢。尋劾罷文選郎中白所知。帝惡吏部郎,貶黜者二十二人,因詰責吏科朋比。都給事中劉為楫、楊廷蘭、張正學、林應元及士衡俱引罪。詔貶為楫一秩,與廷蘭等並調外。士衡得蘄州判官。無何,詔改遠方,乃授陝西鹽課副提舉。未赴,會《憂危竑議》起,竟坐遣戍。

先是,士衡再劾坤,謂潛進《閨範圖說》,結納宮闈,因請舉冊立、冠婚諸禮。帝不悅。至是有跋《閨範》後者,名曰《憂危竑議》,誣坤與貴妃從父鄭承恩、戶部侍郎張養蒙、山西巡撫魏允貞、吏科給事中程紹、吏部員外郎鄧光祚及道亨、所知等同盟結納,羽翼貴妃子。承恩大懼。以坤、道亨、所知故與士衡有隙,而全椒知縣樊玉衡方上疏言國本,指斥貴妃,遂妄指士衡實為之,玉衡與其謀。帝震怒,貴妃復泣訴不已,夜半傳旨逮下詔獄拷訊。比明,命永戍士衡廉州、玉衡雷州。御史趙之翰復言:“是書非出一人,主謀者張位,奉行者士衡,同謀者右都御史徐作、禮部侍郎劉楚先、國子祭酒劉應秋、故給事中楊廷蘭、禮部主事萬建昆也。諸臣皆位心腹爪牙,宜並斥。”帝入其言,下之部院。時位已落職閒住,署事侍郎裴應章、副都御史郭惟賢力為作等解,不聽。奪楚先、作官,出應秋於外,廷蘭、建昆謫邊方,應章等復論救。帝不悅,斥位為民。

士衡等再更赦,皆不原。四十五年,士衡卒於戍所。巡按御史田生金請脫其戍籍,釋玉衡生還,帝不許。天啟中,贈太僕少卿。

曹學程,字希明,全州人。萬曆十一年進士。歷知石首、海寧。治行最,擢御史。帝命將援朝鮮。已而兵部尚書石星聽沈惟敬言,力請封貢。乃以李宗城、楊方亨為正副使,往行冊封禮。未至本,而惟敬言漸不售,宗城先逃歸。帝復惑星言,遣給事中一人充使,因察視情實。學程抗疏言:“邇者封事大壞,而方亨之揭,謂封事有緒。星、方亨表裡應和,不足倚信。為今計,遣科臣往勘則可,往封則不可。石星很很自用,趙志皋碌碌依違,東事之潰裂,元輔、樞臣俱不得辭其責。”初,朝鮮甫陷,御史郭實論經略宋應昌不足任,並陳七不可。帝以實沮撓,謫懷仁典史。後已遷刑部主事。會封貢議既罷,而朝鮮復懇請之。帝乃追怒前主議者,以實倡首,斥為民。並敕石星盡錄異議者名,將大譴責。志皋等力解乃已。及遣使不得要領,因別遣,已而罷之,即以方亨為正使矣。而學程方督畿輔屯田,不知也。疏入,帝大怒,謂有暗囑關節,逮下錦衣衛嚴訊。榜掠無所得,移刑部定罪。尚書蕭大亨請宥,帝不許,命坐逆臣失節罪斬。刑科給事中侯廷佩等訟其冤。志皋及陳於陛、沈一貫言尤切,皆不納。自是救者不絕,多言其母年九十餘,哭子待斃。帝卒弗聽,數遇赦亦不原。

其子正儒,朝夕不離犴狴。見父憔悴骨立,嘔血仆地,久之乃蘇,因刺血書奏乞代父死,終不省。三十四年九月,始用朱賡言,謫戍湖廣寧遠衛。久之,放歸,卒。天啟初,贈太僕少卿。崇禎時,旌正儒為孝子。

郭實,字伯華,高邑人。萬曆十一年進士。授朝邑知縣,選授御史。御史王麟趾劾湖廣巡撫秦耀結政府狀,謫徐溝丞。實復劾耀,耀乃罷。比去任,侵贓贖銀鉅萬,為衡州同知沈鈇所發,下吏戍邊。故事,撫按贓贖率貯州縣為公費,自耀及都御史李採菲、御史沈汝梁、祝大舟鹹以自潤敗。自是率預滅其籍,無可稽矣。實以論朝鮮事黜。久之,封貢不成,星下吏。給事中侯廷佩請還實官,不許。家居十五年,起南京刑部主事,終大理右寺丞。

翁憲祥,字兆隆,常人。萬曆二十年進士。為鄞縣知縣。課最,入為禮科給事中。以憂去。補吏科,疏陳銓政五事。其一論掣籤法,言:“使盡付之無心,則天官之職一吏可代。苟為不然,則地本預擬,何必於大廷中為掩飾之術。請亟停罷。”時不能從。故事,正郎不奉使,撫按必俟代,至是多反之。而江西巡撫許弘綱以父憂徑歸,廣西巡撫楊芳亦以憂乞免代,憲祥極言非制。弘綱貶官,芳亦被責。言者詆朱賡、李廷機輒被譴,憲祥疏論。已,劾雲南巡撫陳用賓、兩廣總督戴耀,並不報。是時大僚多缺。而侍郎楊時喬、楊道賓旬間相繼物故,吏、禮二部長貳遂無一人。兵部止一尚書,養痾不出。戶、刑、工三部暨都察院堂上官,俱以人言注籍。通政大理亦無見官。憲祥言九卿俱曠,甚傷國體。因陳補缺官、起遺佚數事,報聞。屢遷刑科都給事中。吏部尚書孫丕揚、副都御史許弘綱以考察為言路所攻,求去。憲祥言:“一時賢者,直道難容,相率引避。國是如此,可為寒心。”既而軍政拾遺,疏為錦衣都督王之楨所撓,久不下。罪人陳用賓等已論死,疏亦留中。憲祥皆抗章論駁。知縣滿朝薦、李嗣善,同知王邦才,以忤稅使繫獄,乃請釋之。會冬至停決囚,復請推緩刑德意,宥捴臣、矜楚獄。帝皆不報。尋調吏科。四十一年,命輔臣葉向高典會試,給事中曾六德以論救被察官坐貶,旨皆從內出。憲祥力諫。中官黃勳、趙祿、李朝用、胡濱等不法,亦連疏彈劾。久之,擢太常少卿。居數年卒。

徐大相,字覺斯,江西安義人。萬曆四十四年進士。授東昌推官。改武學教授,稍遷國子博士。四十七年九月朔,百僚將早朝,司禮中官盧受傳免。眾趨出,受從後姍侮。大相憤,歸草二疏。一論遼左事,一論受。時接疏者即受也。見遼事疏曰:“此小臣,亦敢言事。”及帝閱第二疏,顧受曰:“此即論汝罪者。”受錯愕,叩頭血請罪,曰:“奴當死。”疏乃留中。是,南京國子學錄喬拱璧亦疏劾受,不報。明年,遷兵部主事。天啟二年,調吏部稽勳主事,移考功。明年,進驗封員外郎。進士薛邦瑞為其祖蕙請諡,大相與尚書張問達議如其請。熹宗方惡卹典冗濫,鐫大相三秩,出之外。問達等引罪,不問。大學士葉向高、都御史趙南星等連疏救,乃改鐫二秩。大相方候命,群奄黨受者數十輩,持梃噪於門。比搜大相橐,止俸金七十兩,乃鬨然散。家居,杜門讀書,里人罕見其面。

崇禎元年,起故官。俄改考功,遷驗封郎中。歷考功、文選。奏陳遵明旨、疏淹滯、破請託、肅官評、正選規、重掌篆、崇禮讓、勵氣節、抑僥倖、核吏弊十事,帝即命飭行。故尚書孫丕揚等二十六人為魏忠賢削奪,大相請復其官,帝不許。旋以起廢忤旨,貶秩視事。給事中杜三策言大相端廉,起廢協輿論,不當譴,不聽。父憂歸,卒於家。

贊曰:神宗中年,德荒政圮。懷忠發憤之士,宜其昂抗詞以匡君失。然納諫有方,務將以誠意。絞訐摩上,君子弗為。謂其忠厚之意薄,而衒沽之情勝也。雒於仁、馬經綸詆譏譙讓,幾為儕偶所不能堪矣。聖人取諷諫,意者殆不如是乎!

部分譯文盧洪,字思仁,東陽人。父親盧仲佃,曾擔任廣西布政使。盧洪考中萬曆五年(1577)進士,授職旌德知縣,提拔為禮部祠祭主事。

萬曆十四年(1586)十月,皇帝長時間不上朝,盧洪上疏說:“陛下從九月十五以後接連免朝,前天又下詔說頭眩體虛,暫時罷免朝講。當時供奉太廟,派遣官員做代表,並且說‘並不是自己好逸偷懶,恐怕完不成禮節’。愚臣捧讀,驚恐惶惑幾涕下。那禮節沒有比祭祀更重要的,而疾病尤以體虛為甚。陛下正值壯年,各種症狀都是不應有的。不應有的卻有了,對上使聖母傷心,對下使臣民驚駭,而且還因此廢除祖宗大典,臣不知陛下怎麼還能夠心安理得。但臣聽到的還有比這更奇怪的。先前二十六傳旨免朝,就聽到人言紛揚,說陛下試馬傷了額頭,所以稱病避諱。如果真像人言所說,那麼因圖一時馳騁的快樂,而忽視了安全措施,造成的災禍還算小的。倘若像聖諭所說,因目前笫之歡,而忘記了保養身體的方法,造成的危害就更深了。並且陛下不要以為身居九重,外廷不知道。天子起居,難道有悄無聲息無人可知的麼。然而沒有人敢照直說出來指導陛下,由此造成送恭順的意圖多了,而愛戴敬仰的心態就薄了。陛下平遇到頌揚阿諛一定非常高興,遇到諍言進諫一定十分惱怒,一旦涉及內宮情事,立刻招致嚴厲的譴責,誰還願意觸犯陛下的忌諱,去將那不測之禍招引上身呢。群臣都像這樣,並不是皇上的福氣啊。希望陛下以國家社稷為重,不要用虛假的託辭來滋長人們的疑惑。努力剋制自己的情慾,謹慎加以防範檢查。不要在深宮宴享空閒時恣意放縱,不要在左右近侍面前藉口託辭,以身作則,親自執行,明告天下用規章制度約束自己,那麼天下萬世將世世代代仰恭您的道德行為,以至永遠。比那些濫用權術,文過飾非,矇蔽天下人耳目的人,相去何以道里計。”奏疏傳入,皇帝大怒,寫了一道百餘字的諭旨發給內閣,極力辯明得病派遣官員的原因。因盧洪逆旨妄言,下命擬旨將他治罪。閣臣準備剝奪盧洪的官職,仍有人議論挽救他。皇帝不聽,廷杖六十,貶斥為平民。各給事中說明情況營救他,違抗聖旨,受到嚴厲的譴責。各御史跟著上疏說情,皇帝很惱火,將各人分別不同程度地剝奪俸祿。盧洪因此被罷免回家,很久之後才去世。光宗皇帝即位,贈為太僕少卿。

李懋檜,字克蒼,安溪人。萬曆八年(1580)進士,授職六安知州,進入京城擔任刑部員外郎。

萬曆十四年(1586)三月,皇帝擔心旱災,命令有關部門陳奏有關方略。李懋檜和部郎劉復初等人競相說出皇貴妃和恭妃冊封的事情,奏章在同一天上。皇帝發怒了,想重重地處罰他們,但說這事的人還有增無減。閣臣請求皇帝下詔各官衙的建議只限於自己職掌範圍內的事情,並且不能夠直接上皇上,以此來安勸解皇帝。過了幾天,皇帝也息怒了,各疏都被扣留在宮中。而李懋檜的奏疏中又有保養聖體、節制內供、控制近侍、廣開言路、放糧賑災、慎用刑罰、加強檢舉、限制田制等七件事,也都如石沉大海,得不到實行。

第二年,給事中邵庶在議論誠意伯劉世延時,指責提建議的各大臣。李懋檜上書說:“邵庶因為劉世延的條奏,就波及建議的人,想把他們全都趕盡殺絕。‘防人之口,甚於防川’,邵庶難道沒有聽說這句話嗎?當今天下百姓窮困,財源枯竭,到處都在發生饑荒,山西、陝西、河南,母子離別,滿路上都是因饑荒而倒斃的人,疾苦危急的情形,是鄭俠所不能描繪的,陛下既聽不到也看不見。近來雷擊中壇,星星墜落的有如斗大,上天已發生變異以示警告,京城皇宮之間,兒子殺父親,奴僕殺主人,世態人情竟如此乖張。邵庶以為四海之內已經無事可說了麼?在朝廷的臣子,擔任言官的只有十分之二、三。言官不必都是智者,不擔任言官的不必都是愚人。且不說過去的事情,就像近年馮保、張居正勾結擾亂朝政,那些接連上疏挽留,歌功頌德,像陳三謨、曾士楚等人,都出自臺諫之官,而請拿劍割衣袍、以廷杖貶斥而離職的,不是眾位臣僚就是新提拔的書生。如果真如邵庶所說,天子幸而無事還好,假若發生意想不到的變故,陛下如何能夠得知。邵庶還以為在朝廷止各部建議是好辦法,臣恭讀《大明律》,上面說百工技藝之人,如果有可以說的事,可以直到皇帝面前報告,如有阻攔的,斬無赦。《大明會典》和皇祖《臥碑》也多次說到此事。百工技藝之人,有建議尚且不敢阻攔,況且各司百官呢?邵庶的建言一旦得以確立,志士就會消失,建議就會逐漸被阻,皇上聽不到自己的過失,臣子不能夠表達忠誠,國家的禍害一定會從邵庶開始。陛下一定要加強百官越權的令,不如嚴格言官失職的處罰。當說不說,判他負君誤國的罪行。輕則記大過,重則剝奪官職。科道官的升遷,全看奏章的多少得失為準,那麼言官無不直言,庶官無事可言,用不著止官員超越職權,天下太平自然會到來。”皇帝斥責他沽名釣譽,下令貶官一級。科道聯合挽救,皇帝不答應。邵庶聯合同好胡時麟、梅國樓、郭顯忠又輪上疏彈劾他,於是又降了李懋檜一級官,降為湖廣按察司經歷。擔任禮部主事,因父母喪禮回家,多次被推薦得不到起用,在家裡過了二十年,才由原官職被起用。提升為南京兵部郎中。天啟初年,死在太僕少卿任上。

李沂,字景魯,湖北嘉魚人。萬曆十四年(1586)進士,改庶吉士。十六年冬天,授職吏科給事中。宦官張鯨掌管東廠,橫行無忌。御史何出光彈劾張鯨的八條死罪,並且涉及他的同黨錦衣都督劉守有、序班邢尚智。邢尚智被處死,劉守有除名,張鯨受到嚴厲譴責,但仍擔任原官職。御史馬象乾又彈劾張鯨,極力抨擊執政者,皇帝將馬象乾下獄。大學士申時行等人極力營救他,並且駁回了皇帝的御批,沒有答覆。許國、王錫爵又各自申訴營救,這才停止了以前的命令,而張鯨竟然沒有受到處罰。外面議論,以為張鯨用金銀財寶獻給皇帝得以免罪。

李沂拜官剛一個月,上疏說:“陛下往年降罪馮保,近驅逐宋坤,張鯨的罪惡百倍於馮保而萬倍於宋坤,為什麼唯獨眷念他而不忍將他趕走呢?如果說他侍奉多年,那麼敗壞法紀也有多年;說他痛加省改,還可以任用,那麼,我沒有聽說可以馴服虎狼使它們保衛門戶的。傳張鯨大量奉獻金銀財寶,多方面求請乞援,陛下猶豫不忍決斷。中外臣民剛開始還不肯相信,以為陛下富有四海,難道還愛他的金銀財寶;威如雷霆,難道肯順從他的乞求。等看到皇上傳旨准許張鯨供任原職時,外面議論紛紛揚揚,這才相信先前的傳言是真的。對皇上聖德的損害,難道還小嗎?而且張鯨的謀既然得逞,而國家的禍害也將由此開始了,這是臣所最擔心害怕的。”這天,給事中唐堯欽也上疏進諫。皇帝只拿著李沂的奏疏,很是惱火,認為李沂想為馮保、張居正報仇,立刻將他下獄嚴加拷問。申時行等人請求皇上寬恕,皇上不聽。官司報上來,下詔廷杖六十,貶斥為平民。皇帝御批到達內閣,申時行等人想留住御批,太監不同意,將它拿走了。皇帝特別派遣司禮張誠出來監督廷杖。申時行等人上疏,全都到會極門等候。皇帝說:“李沂放著貪官不提,卻唯獨說朕貪,誣衊誹謗君王,罪行不能夠寬恕。”結果還是廷杖了他。太常卿李尚智、給事中薛三才等人上書為他辯護、營救他,都沒有回報。許國、王錫爵因為建議得不到實行,引罪請求回家。王錫爵說:“廷杖不是正刑,祖宗即使偶爾實施,也沒有將詔獄、廷杖一起加在一個人身上的。按過去的慣例,只有盜賊大逆不道才下旨拷問,現在怎能夠把這種處罰加在一個言官身上呢?”皇帝下詔勸挽留王錫爵,最終沒有采納他的建議。

當初,馮保有罪,實際上是張鯨乾的,所以皇帝要這樣說。還有人以為張鯨的罪行沒有馮保的大。張誠執掌司禮,一向馮保,授意言者揭發他,事情隱密不能明白。當時,周弘礻侖、潘士藻都因為冒犯了張鯨而獲罪,而以李沂的遭遇最為慘烈。在家居住十八年,沒有徵召,最後死在家中。光宗即位,贈光祿少卿。

馬經綸,字主一,順天通州人。萬曆十七年(1589)進士,授職肥城知縣,入京擔任御史。

萬曆二十三年(1595)冬天,兵部考選軍政。皇帝說只有副千戶的,不宜擅自戴四品官職。指責部臣徇私,兵科不檢舉揭發。降武選郎韓範、都給事中吳文梓雜職。降員外郎曾偉芳,主事江中信、程僖、陳楚產,給事中劉仕瞻三級官階,調往邊遠地區。由於御史區大倫、俞價、強思,給事中張同德議論事情常常違背聖旨,也降了三級官。而五城御史夏之臣、朱鳳翔、塗喬遷、時偕行、楊述中抄沒宦官客用之家,不稱皇上旨意,一起貶為邊遠地區的典史。又因為客用的資財藏在崇信伯費甲金的家裡,刑部拷問卻無實據,發配郎中徐維濂到外地。一時之間,嚴旨頻繁下達,並且得不到千戶的主名,滿朝廷臣都很震動害怕。這時東廠太監張誠失去皇帝的寵幸。張誠的家奴錦衣副千戶霍文炳應當提升指揮僉事,部臣先已奏請,而皇帝卻想找機會怪罪言官,於是用這事作為罪狀。不久又移怒於兩京的科道,認為他們故意保持沉默,下命掌印官將他們全都貶降三級。於是給事中耿隨龍、鄒廷彥、黎道昭、孫羽侯、黃運泰、一公,御史李宗延、顧際明、袁可立、綦才、吳禮嘉、王有功、李固本,南京給事中伍文煥、費必興、盧大中,御史柳佐、聶應科、李文熙等十九人全都調任外地,留在兩京的全都停發一年的薪俸。又下令吏部列上官職名稱,再次罷免御史馮從吾、薛繼茂、王慎德、姚三讓四個人。大學士趙志皋、陳於陛、沈一貫及九卿各自上疏爭論,尚書石星請求辭職來安各臣,皇帝都不採納。陳於陛又特別上疏申救。皇帝發怒了,命令降各人為雜職,全都調往邊地。尚書孫丕揚等人以為詔旨轉嚴,再次上疏乞求寬恕。皇帝更加忿怒,全都剝奪官職貶為平民。馬經綸十分氣憤,上疏說:“近來多次接到嚴旨,排斥驅逐南北的言官。臣幸蒙皇恩,罰俸祿供職,今天是臣諍言進諫的時候了。陛下數年以來,深居簡出清靜無為。君臣之間隔絕,朝廷內外都有隱憂。所依靠的言路各臣,公開為國家裁辨正,指斥雄。雖然廟堂處分,未必能夠協調輿論,而縉紳的公議,頗足以維持世風,這是高廟神靈實際明察而加以保佑的。作為耳目的臺省它所起的作用是很大的,陛下為什麼要在一時之間閉自己的耳目呢?

因為兵部考察的緣故,從而怪罪兵科是對的。卻因此而蔓延到其他給事中,又波及牽連到各御史。離職的不明白應負什麼罪責,留任的不明白被原諒的因由。雖然聖意深微,不能輕易理解,而道聽途說的傳聞,又嘖有煩言。陛下近年來討厭苦惱言官,動輒加上瀆職騷擾的罪名,現在忽然改變策略,用閉口不言來怪罪他們。

以不發表言論來怪罪言官,言官還有什麼話可說。臣暗中觀察陛下加給言官的罪責,比起言官的罪過來,還算小的。言官今閉口不語,有五大罪過。陛下不郊祭上天已有多年了,言官卻不曾援引典故上殿直言進諫,這是讓陛下處於不敬天的境地,罪過之一。陛下不祭祀祖先已有多年了,言官卻不曾用至誠的態度,及時直言進諫,這是讓陛下不敬祖,罪過之二。陛下不親臨朝政,停止朝講,言官說了卻不能堅持到底,這是讓陛下不能像祖宗那樣勤政,罪過之三。陛下不能堅決遠離的人,不能堅定地任用賢能的人,言官說了卻不能堅持讓陛下做到,這是讓陛下不能像祖宗那樣任用賢能,罪過之四。陛下喜好錢財成癖,對下屬缺乏恩惠,近宮之內,積怨待變,言官都很擔心,卻終於沒有能夠冒犯陛下,勸阻陛下,這是讓陛下甘願拋棄執政的初衷,而不能善始善終。罪過之五。言官有這等大罪,陛下肯奮然勵圖治而用這五大罪過怪罪他們,豈不是很恰當的嗎!為什麼要責怪他們緘口不語,不用此而用彼呢?

“近來廷臣輪番上疏辯論營救,陛下不但不肯恢復他們的職位,還將他們落職為民。各位官員本來來自平民,現在讓他們回覆為平民,又有什麼遺憾呢?臣只是擔心朝廷的舉措不能停止,大臣的忠誠不可違背。陛下不聽內閣奏疏的挽救,改降級為赴任雜職,那麼輔臣還有什麼臉面?這是自己疏遠自己的心腹啊。陛下不聽各部的奏疏營救,改任雜職者為平民,那麼九卿又有什麼臉面?這是自己傷害自己的股肱啊!君臣本為一體,元首雖然重要,也要依靠股肱心腹耳目的幫助,現在卻自耳目、自離心腹、自傷股肱,陛下將和誰一起共同治理天下的事情?

“君主受命於天,跟臣子受命於君,道理是一樣的。言官本沒有大罪,陛下一旦震怒,就定他們失職罪,沒有一個人敢違抗命令。既然大失人心,一定違背了上天的旨意。萬一上天震怒,因陛下不郊天不祭祖、不上朝不朝講、不惜賢才、不看輕錢財,追究陛下失人君之職,而赫然降下非同尋常的災難,不知道陛下那時還能否違抗天命麼?臣子不能違抗君主,君主不能違抗上天,這道理十分明白,陛下難道不思為國家社稷打算嗎?”皇帝大怒,也將他貶官三級,派往外地。

馬經綸被貶之後,工科都給事中海陽林熙等人上疏說:“陛下氣憤言官緘默,排斥驅逐三十餘人,臣等不勝驚恐。現在御史馬經綸慷慨陳言,臣等竊以為陛下一定會對他溫旨褒獎,沒想到也跟著被貶斥。這是因為提建議有罪呢,還是因為不提建議有罪呢?臣等不能理解。先前怪罪的,既然是由於不說的緣故,當今所怪罪的,又因為敢說的緣故,這真是叫臣等無所適從啊!陛下若真以不進言為失職,則臣等不難進憂危的苦詞;若以直言為逆旨,則臣等不難仿效暗中保持緘默的成習。只怕朝廷之上,全都阿諛奉承以討陛下的歡心,這不是君主的福氣啊。臣等富貴榮辱的心念難道與常人不同?然而臣等寧願直言進諫而不願阿諛奉承,只不過是沐浴了二百餘年來大明的養士之恩,不辜負君父,並且不辜負此生罷了。陛下為什麼要深惡痛絕,如此折辱臣等啊?”皇帝更加惱怒,貶林熙為茶鹽判官,加倍貶斥馬經綸為典史。林熙於是稱病離職。這一天,御史定興鹿久徵等人也上疏,請求與各臣同罪,被貶為澤州判官。二疏列有數十人的名字,全部都剝奪俸祿。

不久,南京御史東莞林培上疏陳述時政。皇帝追怒馬經綸,竟將他貶為平民。回家鄉之後,閉門隱居達十年之久。馬經綸死後,他的門人私下諡號為聞道先生。

天啟初年,恢復馬經綸的官銜,贈為太僕少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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