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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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三曰兵不在多,在於堪戰。比者多發為事官吏人民充軍上,非白面書生,則老弱病廢。遇有徵行,有力者得免,貧弱者備數。器械不完,糗糧不具。望風股慄,安能效死?今宜選其壯勇,勤加訓練,餘但令乘城擊柝,趨走牙門,庶幾各得其用。
其四曰民病莫甚於勾軍。衛所差官至六七員,百戶差軍旗亦二三人,皆有力結及畏避徵調之徒,重賄得遣。既至州縣,擅作威福,迫脅裡甲,恣為
私。無丁之家,誅求不已;有丁之戶,詐稱死亡。託故留滯,久而不還。及還,則以所得財物,遍賄官吏,朦朧具覆。究其所取之丁,十不得一,
軍無缺伍難矣。自今軍士有故,令各衛報都督府及兵部,府、部諜佈政、按察司。令府州縣準籍貫姓名,勾取送衛,則差人騷擾之弊自絕。
其五曰洪武中令軍士七分屯田,三分守城,最為善策。比者調度繁,興造
廣,虛有屯種之名,田多荒蕪。兼養馬、採草、伐薪、燒炭,雜役旁午,兵力焉得不疲、農業焉得不廢?願敕邊將課卒墾荒,限以頃畝,官給牛種,稽其勤惰,明賞罰以示勸懲。則
下田可盡墾,轉餉益紓,諸邊富實,計無便於此者。
其六曰,學校者,風化之源,人材所自出,貴明體適用,非徒較文藝而已也。洪武中妙選師儒,教養甚備,人材彬彬可觀。邇來士習委靡,立志不弘,執節不固。平居無剛方正大之氣,安望其立朝為名公卿哉!宜選良士為郡縣學官,擇民間子弟行端謹者為生徒,訓以經史,勉以節行。俟其有成,貢於國學。磨礱砥礪,使其氣充志定,卓然成材,然後舉而用之,以任天下國家事無難矣。
其七曰兵者兇器,聖人不得已而用之。漢高祖解平城之圍,未聞蕭、曹勸以復仇;唐太宗御突厥於便橋,未聞房、杜勸以報怨。古英君良相不疲民力以誇武功,計慮遠矣。洪武初年嘗赫然命將,
清沙漠。既以饋運不繼,旋即頒師。遂撤東勝衛於大同,
山西陽武谷口,選將練兵,扼險以待。內修政教,外嚴邊備,廣屯田,興學校,罪貪吏,徙頑民。不數年間,朵兒只巴獻女,伯顏帖木兒、乃兒不花等相繼擒獲,納哈出亦降。此專務內治,不勤遠略之明效也。伏望遠鑑漢、唐,近法太祖,毋以窮兵黷武為快,毋以犁庭掃
為功。棄捐不
之地,休養冠帶之民,俾竭力于田桑,盡心於庠序。邊
絕傷痍之苦,閭里絕呻
之聲。將無幸功,士無夭閼,遠人自服,荒外自歸。國祚靈長於萬年矣。
其八曰官不在眾,在乎得人。國家承大亂後,因時損益,以府為州,以州為縣。繼又裁併小縣之糧不及俸者,量民數以設官。民多者縣設丞薄,少者知縣、典史而已。其時官無廢事,民不愁勞。今藩、臬二司及府、州、縣官,視洪武中再倍,政愈不理,民愈不寧,弊叢生,詐偽滋起。甚有官不能聽斷,吏不諳文移,乃容留書寫之人,在官影
,賄賂公行,獄訟淹滯,皆官冗吏濫所致也。望斷自宸衷,凡內外官吏,並依洪武中員額,冗濫者悉汰,則天工無曠,庶績鹹熙,而天下大治矣。
奏上,命廷臣議之。尚書呂震以為文辭冗長,且事多已行,不足採。帝曰:“所言甚有學識,多契朕心,當察其素履以聞。”震乃言:“濟故元進士,曾守郡,坐事戍邊。”帝曰:“惜哉斯人!令久淹行伍,今猶足用。”震曰:“年老矣。”帝曰:“國家用人,正須老成,但不宜任以繁劇。”乃以濟為儒學訓導。
聊讓,蘭州人。肅府儀衛司餘丁也。好學有志尚,明習時務。景帝嗣位,懲王振矇蔽,大辟言路,吏民皆得上書言事。景泰元年六月,讓詣闕陳數事,其略曰:邇歲土木繁興,異端盛起,番僧絡驛,汙吏縱橫,相臣不正其非,御史不劾其罪,上下矇蔽,民生凋瘵。狡寇犯邊,上皇播越。陛下枕戈嘗膽之秋,可不拔賢舉能,一新政治乎?昔宗、嶽為將,敵國不敢呼名;韓、範鎮邊,西賊聞之破膽。司馬光居相位,強鄰戒勿犯邊。今文武大臣之有威名德望者,宜使典樞要,且延訪智術才能之士,佈滿朝廷,則也先必畏服,而上皇可指還矣。
大臣,陽也;宦寺,陰也。君子,陽也;小人,陰也。近食地震,陰盛陽微,謫見天地。望陛下總攬乾綱,抑宦寺使不得預政,遏小人俾不得居位,則陰陽順而天變弭矣。天下治亂,在君心
正。田獵是娛,宮室是侈,宦寺是狎,三者有一,足蠱君心。願陛下涵養克治,多接賢士大夫,少親宦官宮妾,自能革奢靡,戒遊佚,而心無不正矣。
堯立謗木,恐人不言,所以聖;秦除諡法,恐人議己,所以亡。陛下廣從諫之量,旌直言之臣,則國家利弊,閭閻休慼,臣下無所顧忌,而言無不盡矣。蘇子曰:“平居無犯顏敢諫之臣,則臨難必無仗節死義之士。”願陛下恆念是言而審察之。
書奏,帝頗嘉納之。後四年,讓登進士。官知縣卒。
景泰二年,監生郭佑亦上書言兵事,略曰:逆寇犯順,上皇蒙塵,此千古非常之變,百世必報之仇也。今使臣之來,動以數千,務驕蹇責望於我,而我乃隱忍姑息,致賊勢張,我氣
索,求和與和,求戰與戰,是和戰之權,不在我而在賊也。願陛下結人心,親賢良,以固國本,廣儲蓄,練將士,以壯國氣。正分定名,裁之以義。如桀驁侵軼,則提兵問罪。使大漠之南,不敢有匹馬闌入,乃可保百年無虞。不然西北力罷,東南財竭,不能一
安枕矣。昨以國用耗乏,謀國大臣
紓一時之急,令民納粟者賜冠帶。今軍旅稍寧,行之如故。農工商販之徒,不較賢愚,惟財是授。驕親戚,誇鄉里,長非分之
心。贓汙吏罷退為民,
掩閭黨之恥,納粟納草,冠帶而歸。前以冒貨去職,今以輸貨得官,何以
貪殘、重名爵?況天下統一,藏富在民,未至大不得已,而舉措如此,是以空乏啟寇心也。章下廷議,格不行。
又有胡仲倫者,雲南鹽課提舉司吏目也。緣事入都,會上皇北狩,也先以妹,上皇因遣廣寧伯劉安入言於帝。仲倫上疏爭之,言:“今
事不可屈者有七。降萬乘之尊,與諧婚媾,一也。敵假和議,使我無備,二也。必
為姻,驕尊自大,三也。索金
,使我坐困,四也。以送駕為名,乘機入犯,五也。
上皇手詔,誘取邊城,六也。
求山後之地,七也。稍從其一,大事去矣。曩上皇在位,王振專權。忠諫者死,鯁直者戍;君子見斥,小人驟遷。章奏多決中旨,黑白混淆,
正倒置。閩、浙之寇方殷,瓦剌之釁大作。陛下宜親賢遠
,信賞必罰,通上情,達下志。賣國之
無所投隙,倉卒之變末由發機,朝廷自此尊,天下自此安矣。”帝嘉納焉。
又有華者,南京錦衣軍餘也。意氣慷慨,讀書通大義,憤王振亂國,與儕輩言輒裂眥怒詈。景泰三年九月上書曰:近年以來,內官袁琦、唐受、喜寧、王振專權害政,致國事傾危。望陛下防微杜漸,總攬權綱,為子孫萬世法。不然恐禍稔蕭牆,曹節、侯覽之害,復見於今
。臣雖賤陋,不勝痛哭
涕。謹以
軍害民十事,為陛下痛切言之。內官家積金銀珠玉,累室兼籝,從何而至?非內盜府藏,則外朘民膏。害一也。怙勢矜寵,佔公侯邸舍,興作工役,勞擾軍民。害二也。家人外親,皆市井無籍之子,縱橫豪悍,任意作
,納粟補官,貴賤淆雜。害三也。建造佛寺,耗費不貲,營一己之私,破萬家之產。害四也。廣置田莊,不入賦稅,寄戶郡縣,不受徵徭,阡陌連亙,而民無立錐。害五也。家人中鹽,虛佔引數,轉而售人,倍支鉅萬,壞國家法,豪奪商利。害六也。奏求塌房,邀接商旅,倚勢賒買,恃強不償,行賈坐敝,莫敢誰何。害七也。賣放軍匠,名為伴當,俾辦月錢,致內府監局營作乏人,工役煩重,併力不足。害八也。家人貿置物料,所司畏懼,以一科十,虧官損民。害九也。監作所至,非法酷刑,軍匠塗炭,不勝怨酷。害十也。章下禮部,寢不行。
又有賈斌者,商河人,山西都司令史也。亦疏言宦官之害,引漢桓帝、唐文宗、宋徽欽為戒。且獻所輯《忠義集》四卷,採史傳所記直諫盡忠守節之士,而宦官恃寵蠹政,可為鑑戒者附焉,乞命工刊佈。禮部以其言當,乞垂鑑納,不必刊行。帝報聞。
左鼎,字周器,永新人。正統七年進士。明年,都御史王文以御史多闕,請會吏部於進士選補。帝從之。尚書王直考鼎及白圭等十餘人,曉諳刑名,皆授御史。而鼎得南京。尋改北,巡按山西。
時英宗北狩,兵荒洊臻。請蠲太原諸府稅糧,停大同轉餉夫,以蘇其困。也先請和,抗言不可。尋以山東、河南飢,遣鼎巡視,民賴以安。律,官吏故勘平人致死者抵罪,時以給事中於泰言,悉得寬貰。鼎言:“小民無知,情貸可也。官吏深文巧詆,與故殺何異?法者,天下之公,不可意為輕重。”自是論如律。
景泰四年疏言:瓦剌變作,將士無用,由軍政不立。謂必痛懲前弊,乃今又五年矣。貂蟬盈座,悉屬公侯;鞍馬途,莫非將帥。民財歲耗,國帑
虛。以天下之大,土地兵甲之眾,曾不能振揚威武,則軍政仍未立也。昔太祖定律令,至太宗,暫許有罪者贖,蓋權宜也。乃法吏拘牽,沿為成例,官吏受枉法財,悉得減贖。骫骳如此,復何顧憚哉。國初建官有常,近始因事增設。主事每司二人,今有增至十人者矣。御史六十人,今則百餘人矣。甚至一部有兩尚書,侍郎亦倍常額,都御史以數十計,此京官之冗也。外則增設撫民、管屯官。如河南參議,益二而為四,僉事益三而為七,此外官之冗也。天下布、按二司各十餘人,乃歲遣御史巡視,復遣大臣巡撫鎮守。夫今之巡撫鎮守,即曩之方面御史也。為方面御史,則合眾人之長而不足;為巡撫鎮守,則任一人之智而有餘。有是理
?至御史遷轉太驟,當以六年為率。令其通達政事,然後可以治人。巡按所繫尤重,毋使初任之員,漫然嘗試。其餘百執事,皆當慎擇而久任之。帝頗嘉納。
未幾,復言:國家承平數十年,公私之積未充。一遇軍興,抑配橫徵,鬻官市爵,率行衰世苟且之政,此司邦計者過也。臣請痛抑末技,嚴遊惰,斥異端使歸南畝,裁冗員以省虛糜。開屯田而實邊,料士伍而紓饟。寺觀營造,供佛飯僧,以及不急之工,無益之費,悉行停罷。專以務農重粟為本,而躬行節儉以先之,然後可
民而裕國也。倘忍不加務,任掊克聚斂之臣行朝三暮四之術,民力已盡而徵發無已,民財已竭而賦斂
增。苟紓目前之急,不恤意外之虞,臣竊懼焉。章下戶部。尚書金濂請解職,帝不許。鼎言亦不盡行。
逾月,以災異,偕同官陳救弊恤民七事。末言:“大臣不乏回,宜黜罷其尤,用清政本。”帝善其言,下詔甄別,而大臣辭職並
留。給事中林聰請明諭鼎等指實劾奏,鼎、聰等乃共論吏部尚書何文淵、刑部尚書俞士悅、工部侍郎張
、通政使李錫不職狀。錫罷,文淵致仕。
鼎居官清勤,卓有聲譽。御史練綱以敢言名,而鼎尤善為章奏。京師語曰:“左鼎手,練綱口。”自公卿以下鹹憚之。
鼎出為廣東右參政。會英宗復位,以郭登言,召為左僉都御史。逾年卒。
練綱,字從道,長洲人。祖則成,洪武時御史。綱舉鄉試,入國子監。歷事都察院。郕王監國,上中興八策。也先將入犯,復言:“和議不可就,南遷不可從,有持此議者,宜立誅。安危所倚,惟于謙、石亨當主中軍,而分遣大臣守九門,擇親王忠孝著聞者,令同守臣勤王。檄陝西守將調番兵入衛。”帝悉從之。
綱有才辨,急功名。都御史陳鎰、尚書俞士悅皆綱同裡,念綱數陳是政有聲,且畏其口,遂薦之,授御史。
景泰改元,上時政五事。巡視兩淮鹽政。駙馬都尉趙輝侵利,劾奏之。三年冬,偕同官應詔陳八事,並允行。亡何,復偕同官上言:“吏部推選不公,任情高下,請置尚書何文淵、右侍郎項文曜於理。尚書王直、左侍郎俞山素行本端,為文曜等所罔,均宜按問。”帝雖不罪,終以綱等為直。明年命出贊延綏軍務,自陳名輕責重,乞授僉都御史。帝曰:“遷官可自求耶?”遂寢其命。
初,京師戒嚴,募四方民壯分營訓練,歲久多逃,或赴不如期,廷議編之尺籍。綱等言:“召募之初,
以忠義,許事定罷遣。今展轉輪
,已孤所望,況其逃亡,實迫寒餒,豈可遽著軍籍。邊方多故,倘更召募,誰復應之?”詔即除前令。
五年巡按福建,與按察使楊珏互訐,俱下吏。謫珏黃州知府,綱邠州判官。久之卒。
曹凱,字宗元,益都人。正統十年進士。授刑科給事中。磊落多壯節。
英宗北征,諫甚力,且曰:“今之勢,大異澶淵。彼文武忠勇,士馬勁悍。今中貴竊權,人心玩愒。此輩不惟以陛下為孤注,即懷、愍、徽、欽亦何暇恤?”帝不從,乘輿果陷。凱痛哭竟
,聲徹
庭,與王竑共擊馬順至死。
景泰中,遷左。給事中林聰劾何文淵、周旋,詔宥之。凱上殿力諍,二人遂下吏。時令輸豆得補官,凱爭曰:“近例,輸豆四千石以上,授指揮。彼受祿十餘年,費已償矣,乃令之世襲,是以生民膏血養無功子孫,而彼取息長無窮也。有功者必相謂曰:吾以捐軀獲此,彼以輸豆亦獲此,是朝廷以我軀命等於荏菽,其誰不解體!乞自今惟令帶俸,不得任事傳襲,文職則止原籍帶俸。”帝以為然,命已授者如故,未授者悉如凱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