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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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懷仙頹然跌坐在一張椅子上,緊抱腦袋,喃喃自語:“我知道我是誰…我不知道我是誰…我知道我是誰…”混亂的思緒逐漸明晰起來,失去的回憶慢慢和既有的回憶湊攏到一處。

“原來我清醒之時,在前線與金兵對抗:‘寒月神功’一發作,卻跑來秦府護衛這一心想要投降的狗賊!

“十年前”縮頭湖“大戰之後,”寒月神功“首度發作出猛烈的威力,使他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他在一股莫名驅力的迫之下,投入秦府充當侍衛,由於本領高強,深受器重,未幾便升任侍衛頭領。

當年九月”河北大俠“公孫羽前來行刺,燕懷仙神智已,完全忘卻了往事,竟將這看著自己從小長大的長輩打成重傷,幸好公孫羽未能瞧清他相貌,否則不當場氣死才怪。

從此以後,燕懷仙時醒時昏,醒時不知昏時事,昏時亦不知醒時為何人,來往於兩個相反的世界裡,以兩種截然不同的身分出現在主戰、主和兩大陣營之中,若非侯氏兄弟今晚一語喝破,燕懷仙也許終身都不會發現自己的矛盾病狀。

而此刻,燕懷仙靈臺清明,冷汗滾滾落下。”我犯下了這等大錯,打傷了無數河朔豪傑,以後那還有臉立足於天地之間?

“只聞秦檜乾咳一聲,道:“燕頭領,我很早就曉得你有點怪怪的,常常不告而別,一去幾年不歸,但這個…咳咳,你總不至於不認得我們了吧?”燕懷仙惡狠狠的瞪著他夫婦倆,半晌不說話,窗外孟起蛟與侯氏兄弟的烈打鬥之聲,陣陣傳入房來。燕懷仙忽然站起身子,著鋼刀,一步步向秦檜夫婦走去。

秦檜嚇變了臉,想逃已無處可逃,哀求著道:“燕頭領,這些年我待你不薄,你可不能恩將仇報…”燕懷仙暗裡一驚,往年在秦府備受知遇的情景翻上腦海,腳步不由稍稍停頓下來。

“一刀殺了他,會不會有傷道義?”心中不免猶豫。

秦檜見狀,連忙又道:“燕頭領,我素知你為人正直,千萬莫被人所誘…”燕懷仙淒厲的笑了起來。

“我為人正直?正直之人豈會幫你這賊的忙?”手臂一伸,鋼刀指向秦檜頭顱。

“你說!你為何處心積慮的想要殺害嶽大哥?”秦檜這才清楚他是衝著此事而來,反倒定下了心。

“燕頭領,並非我執意要殺嶽少保,實是他久蓄異志,早想謀反…”燕懷仙瞋目喝道:“你胡說!”秦檜道:“就算他並無意謀反,朝廷今不殺他,明也還是要殺他。”燕懷仙楞了楞,還未及質問,秦檜已接著道:“岳飛、韓世忠二人驕橫跋扈,一味主戰,試問當今天下之人有誰還想再打仗?世局趨勢如此,為政者只有順向而已,逆倒行之人貽害蒼生,萬死不足以贖其罪。治國當以民為本,豈容一、二獨夫為所為?

乃必違逆民心,不恤民情,耗盡東南財力,陷百姓於飢餓睏乏,方才罷休不成?只怕到時不僅朝廷要殺他,連天下百姓都必除之而後快!”燕懷仙聽他這話,倒也不虛,暗忖:“如今人人厭戰,嶽大哥堅持規復中原的主張,確實已喚不起人心了。”想著想著,心中忽然一驚。

“莫非我自己也早有這種想法,所以在病發之後,才會不自覺的投入主和派的陣營?”一股撕裂的痛楚頓時在心底泛湧開來,燕懷仙不知自己該怎麼想,更不知自己該怎麼做,木立當場,手中鋼刀軟綿綿的垂向地下。

秦夫人王氏驀地尖叫道:“這本不干我們夫婦的事,要殺岳飛本是皇上的意思!

你有種就去把皇上殺了,否則休想救得了岳飛的命!”燕懷仙悶哼一聲,再地無法待在房內面對這兩人,一翻身跳出窗外。被風襲來,遍體冰涼,背上衣衫盡被冷汗浸透。

院落中空蕩蕩的不見半條人影,燕懷仙方自發楞,卻聽夏夜星在身後一聲呼喚:“五哥!”燕懷仙回頭只見孟起蛟、夏夜星二人站在屋簷下,侯氏兄弟顯然已被孟起蛟逐退。

“就是這小子,自己做的事不肯認帳麼?”孟起蛟臉上泛著一層陰森笑意。

“不認帳倒也罷了,還想往我老頭子身上推,天理何在?我今尚是首次見著這丫頭,想都想不到老早就有這麼多誤會。”燕懷仙猛然一陣面熱心跳,十年前那個奇妙的夜晚歷歷浮現腦海。

“原來公孫大伯看見的那個與兀典‘苟且’的男子,竟就是我自己!我怎地如此糊塗,連這種事都記不住,平白錯怪了兀典十年?”愈想愈覺慚愧,幾乎無法抬起頭來面對夏夜星。

孟起蛟笑了笑,道:“這也怪你不得,‘寒月神功’陰毒至極,得人跟瘋子一般…”夏夜星倒是面坦然,笑道:“孟老爹,你也會完全不記得某段時間的事麼?這可奇怪?我怎麼都不會這樣?”孟起蛟聳聳肩道:“大約每個人的症狀都不同,不能一概而論。”夏夜星哼道:“只怕有些人是故意記不住,卻只拿來當做推搪的藉口。或許天下男人都有同樣的病吧?”燕懷仙滿頭大汗,本無從解釋起。孟起蛟卻一點頭道:“若果自覺於心有虧,確實有可能故意忘記。回想我從前老是認為炎黃子孫該當把蠻人趕盡殺絕,便極力排拒自己想要投降金人的另一面。搞來搞去,反而愈害苦了自己。”夏夜星道:“孟老爹,難道你還未破解‘寒月神功’?”孟起蛟苦笑道:“自從我不再抱持漢人獨尊的念頭,瘋倒是不常發了,但寒毒已深,難以拔除,發起冷來仍然鋸骨剮,一頭撞死還來得痛快些。而且,你們看看我,已經衰老成了什麼樣子?”燕懷仙這才細細瞧了他一眼,心頭又是一陣緊,只見孟起蛟臉上皺褶深陷,滿布老人斑,皮膚又幹又癟,透出死灰顏,簡直像極了一具活髑髏。

孟起蛟嘆道:“此功陰毒詭異,功力愈深,神愈好,外貌卻衰老得愈快,不知到頭來還會發作什麼怪異症狀…”燕懷仙聽在耳裡倒也罷了,夏夜星卻臉大變,機伶伶的打了個寒顫。

孟起蛟又道:“其實我當初只要趕在龍虎泰之前,把全身內力散掉,也不至於落到今這等地步,只是我輩武人視內力為第一命,捨不得將數十年的心血毀於一旦,遷延久,如今任督二脈已通,想要自廢功力,可已辦不到了。”仔細望了夏、燕二人一回,又道:“你倆功力進展相仿,現在正在節骨眼兒上,還來得及廢去內力,一旦龍虎泰,便是大羅金仙也救不了你們了。”夏夜星低頭沉默半晌,忽道:“孟老爹,你這輩子哭過麼?”孟起蛟一楞,道:“沒有,你問這作什?”夏夜星笑了笑,突然翻身上了屋頂。

“孟老爹,留在這兒著實氣悶,要不要到太行山去看看你的徒孫梁小哥?”一句話說完,人已在百丈之外。

孟起蛟哼道:“這丫頭倔強得緊,什麼話都不肯講。”一瞟燕懷仙,搖了搖頭,喃喃道:“也難怪,被人冤枉了十年,滋味怎會好受?”驀地長身拔起,消失在夜裡。

燕懷仙兀自呆了半,一陣寒風吹來,方才聳然驚覺,四面望了望,暫且放下纏雜心頭的私事,縱身出了秦府,直奔皇宮大內而來。

宋帝趙構正在福寧殿中蹙眉深思,忽覺涼風撲面,燭影搖晃,一個人已直的跪在面前。

趙構嚇得直跳起身,正想開口呼救,卻只見來人好生面,定睛細瞧之下,記起此人便是十六年前曾在“崔府君廟”救過自己一命的八條好漢之一。

“請皇上開恩。”燕懷仙嘴裡說的雖是懇求之詞,語氣卻斬釘截鐵。

“壯士請起,有話好說。”趙構臉上出隨和的神

“難得故人相見,值此歲末,正好一敘舊情。”燕懷仙靜靜端詳正值壯年的皇帝,紅潤富泰的表相下,難掩早歲風波勞頓導致的憔悴衰靡。

燕懷仙深夜犯闕的忐忑逐漸平復。

“草民斗膽,但有一事相求。”趙構笑道:“壯士何出此言?朕的命都是你們救的,當初尚有結拜之情義,這些年來朕無時或忘。壯士姓燕是吧?”略想了想,道:“對了,桑仲也是你們兄弟夥兒的,還有楊麼…”倏地打住,改口道:“其餘兄弟都可好?”燕懷仙道:“草民兄弟八人,如今只剩得三個。”趙構欷歔一回,說了些安的話,又道:“燕兄弟有事但說無妨。”燕懷仙道:“嶽少保一生為國盡忠,卻被人所害…”趙構立刻擺了擺手。

“原來是為了此事。嶽卿一片丹心,朕所素知,但就只一樁──年輕氣盛,偏好恃勇躁進,朕實深憂。”搖了搖頭,似有無限煩惱。

“兵家不慮勝,唯慮敗耳,萬一小有蹉跌,那知後段如何?東南半壁江山,苟能保全,便是萬民之福。

嶽卿一味求戰,朕實不取。”一番話說得圓不溜丟,竟教燕懷仙無法接口,頓了半,力道:“嶽少保再有不是,也不能讓人壞了命。”趙構臉上一片訝異之

“鄂軍中但有人密告張憲謀反,何干嶽卿?大理寺鞫訊嶽卿,無非求個真相而已,那會壞他命?燕兄弟莫要聽信市井謠言。”燕懷仙抬眼直直盯向皇帝。來此之前,他腦中兀自留存著當年那個率真單純少年的影子,而此刻他才發現,以自己二十多年的江湖閱歷,竟無法分辨眼前這人所說的話究竟是真是假。

幾經生死歷險,成年擔驚受怕,因而變得老於世故、圓滑練達,固可想象;但潛藏其中的那股深不見底的陰沉之氣,卻令燕懷仙到即使面對絕頂高手也從未有過的恐懼與戰慄。

“要殺岳飛本是皇上的意思!”秦夫人王氏尖厲的語聲再度穿入燕懷仙其中。

“你有種就去殺了皇上!”剎那間,燕懷仙心底泛起一抹森冽獰惡。

“一刀宰了他如何?”燕懷仙手心冒汗,摸向間短刀。

但聞趙構輕嘆了口氣。

“朕與嶽少保名義上雖為君臣,情分實逾兄弟。這許多年來,朕只望他能韜光養晦,善自收斂,以免遭人之嫉。往後國步愈艱,要借重它的地方還多得很…”語聲中充滿了懇切、關注、慈愛與期盼。

燕懷仙緊繃著的心絃不倏地鬆軟下來。

“他一口便能叫出咱們兄弟的姓名,顯見他的念舊不是裝假。”直到他告別皇帝,出至皇城之外,兀自用不脫心頭的猶豫遲疑。

“他到底有沒有騙我?”燕懷仙佇立風中,不知所措,遠遠傳來幾聲提早響起的鞭炮。

“再過兩天就是新年了。”燕懷仙忽然記起此刻乃是十二月二十九清晨,便也不由染上了一絲喜氣。

“這種大好子,總不至於有凶事發生。”心中如此相信,漫步走向臨安城外。

當天下午,岳飛在獄中被獄卒拉脅而死,時年三十九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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