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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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生第一次這樣哭出聲來,自己都覺得惶恐,因是真正到了痛,而痛在心中,又不能像小時候一樣,用手去。她重重氣,鼻頭都發紅,再不能像往常一樣凜然,也再不能像往常一樣剛強。

她才十七歲。那嗓音近乎崩潰了:“沈岸,你就這樣討厭我,你就這樣討厭我。沈岸,放開我,求求你放開我。”但他在她耳邊說:“你的痛,能比得上我的失子之痛麼宋凝,你想要什麼,我給你什麼,只是我們從此兩清。你知道兩清是什麼。”空氣中滿是血的味道,我聞不到,但可以看到。

她的指甲深深陷入他脊背,已不能哭出聲,暗啞的嗓音蕩在半空中,秋葉般蒼涼:“沈岸,你這樣對我,你沒有良心”宋凝的右手毀在這一夜,那本是拿槍的手,使出七七四十九路紫徽槍法,舞姿一樣優美,叫所有人都驚歎。那些刀傷刻在她手上,刻在她心上,毀掉她對沈岸的全部熱望。

她醒來,沈岸躺在她身邊,英俊淡漠的眉眼,眉心微皺,她想這是她愛過的人,茫茫人海中她一眼就相中他。他的劍就掉在下,右手已無法使力,她側身用左手撈起那柄八十斤的黑鐵,驚動到他,就在他睜眼的一剎那,她握著劍柄深深釘入他肋骨,他悶哼一聲,看到一滴淚自她眼角滑過,留下一道長長的水痕。

從前,她在成千的屍首中翻出他,她揹著他翻過雪山找醫館,不眠不休三個晝夜,都是從前了。既是從前,皆不必提了。她偏著頭看他,終於有少女的稚氣模樣,臉上帶著淚痕,卻彎起嘴角:“沈岸,你為什麼還要回來,你怎麼不死在戰場上”他握住她持劍的左手,突然狠狠抱住她,劍刃鋒利,不可避免刺得更深。他嘔出一口血來,在她耳邊冷冷道:“這就是你想要得到的你希望我死”宋凝和我說起那一夜,事隔多年,淡淡的眉眼中仍暈出痛苦神,彷彿不能回憶。她不知道我其實已看到那一切,那一定是魔魘般的一夜。雖然我其實還不太明白魔魘究竟是個什麼東西,只是在君瑋的小說裡常看到這個詞彙,大約是魔鬼的夢魘什麼的簡寫得來。

這一幕的最後場景,是茫茫夜中,秋雨淅瀝,纏著凋零的月桂,想象應是一院冷香。

沈岸沒死成。那一劍固然刺得重,遺憾的是未刺中要害,大夫囑咐好好將養,不過三月便能痊癒如初。

而兩月後,宋凝診出喜脈。柳萋萋收拾包袱,半夜離開沈府。第二消息傳開,沈岸拖著病體四處尋找,找到後另置別院,將柳萋萋遷出沈府,自己也長年宿在別院,不以沈府為家。

第二年六月。宋凝誕下一個男嬰。

沈岸伸手抱起那個孩子,淡淡道:“你恨我。”他看著帳的方向:“我以為你,不願將他生下來。”宋凝躺在帳後,本已十分虛弱,卻提起一口氣,輕聲笑道:“為什麼不生下他,這是沈府的嫡孫,將來你死了,就是他繼承沈府的家業。”他眼中驟現冷,將孩子遞給一旁的老嬤嬤,拂袖便走。孩子在背後哇哇地哭,他在門口停住,半響,道:“宋凝,天下沒有哪個女子,一心盼著丈夫死在戰場上。”她的聲音縹縹緲緲,隔著數重紗:“哦”一晃四年,其間不再贅述,只是黎姜兩國再次鬧翻,爭戰不休。針對我要做的生意,這件事並不重要,重要的事情是柳萋萋誕下沈家第二條血脈,是個女兒。這件事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使整個別院的社會空氣趨向悲觀。

因我站在宋凝這邊,不想柳萋萋如此焦灼應是生女兒就分不到多少財產所致,但只是個人猜想,也許人家其實是因為沈岸喜兒子卻沒能為他生出個兒子到遺憾。

院裡的老嬤嬤一再啟發柳萋萋,表示在宋凝的眼皮子底下她能順利生出個女兒就很不錯了,啟發很久才啟發成功,讓她明白這個女兒著實來之不易,收拾起一半悲傷,同時,沈岸對女兒的疼愛也適時地彌補了她的另一半悲傷。

我又忍不住想,柳萋萋能如此快速地化悲傷為希望,乃是因私下沈岸已重新分配遺產,採取遺贈手段分配給她可觀數額。若君瑋在現場看到,一定會批評我沒有一顆純潔之心,想事情太過陰暗,不夠燦爛。但我想,若此情此景,我還能純潔並燦爛,就會成為一個聖母。宋凝的兒子長得極像她,起名沈洛。沈洛頰邊有淺淺梨渦,兩三歲就會背誦詩書上的高深句子。若實在遇到難題,背不出來也不讓人提醒,只端坐在那兒,將肥肥的小手捏成個小拳頭抵住下巴,用心思考。

假如冬天,穿得太厚,做這動作未免吃力,但他為人固執,有始有終,不輕易換造型,可勁兒用小拳頭去夠下巴,顧此失彼,前前後後從小凳子上摔下來五六次,摔疼了也不哭,只爬起來自己,這一點酷似宋凝。

沈洛聰明伶俐,卻不容易認出自己的父親,基本上每次見到沈岸時叫的都是叔叔而不是爹爹。這說明他和沈岸見面的機會著實很少,側面看出他娘和沈岸見面的機會著實也很少。但作為一個兩歲就知道“贏弱”怎麼讀的智慧兒童,真不知道他是確實認不出沈岸還是隻是假裝。可這樣惹人憐愛的孩子,卻在很早就夭折。

這個很早,說的是他四歲的隆冬。

,沈岸帶著女兒來沈府給老將軍老夫人請安,小姑娘躲過僕從,一人在花園玩耍,遇到沈洛。兩人不知為什麼吵鬧起來,拉拉扯扯,一不小心雙雙掉進荷塘,救上岸時雖無大礙,卻因沈洛本就傷寒在身,被冷水一泡傷寒更深,連發了幾夜的高燒,第三天沒亮,閉上一雙燒得發紅的大眼睛,頃刻便沒了。

大約正是這件事,才將宋凝真正地壓倒。

我看到冬暖陽從嶽城盡頭冉冉升起,沈洛小小的身體躺在宋凝懷中,臉頰保有紅潤顏彩,依稀是睡著模樣。她抱著他坐在花廳的門檻上,竹簾高高地收起來,光斑駁,投到他們身上。

她將他的小腦袋托起來:“兒子,太陽出來了,你不是吵著半個月不見太陽,你的小被子都發黴了嗎今天終於有太陽了,快起來,把你的小被子拿出去曬一曬。”可他再也不能醒來。眼淚順著她臉頰淌下,落到他臉上,滑過他緊閉的雙眼。就像是他還活著,見到母親這樣傷心,下淚水。

沈岸隨僕從出現在園中,宋凝正提著紫徽槍走出花廳,月白長裙襯著鋒利美貌,總是微笑的面龐沒有一絲表情,像用血澆出的紅蓮,盛開在冰天雪地間。這樣好看的女子。

紫徽槍奔著沈岸呼嘯而去,去勢驚起花間寒風,她連他躲避的位置都計算清楚,這一槍下去就了了一切恩怨情仇,只是沒算到他端端正正站在那兒,眼睜睜看著槍頭刺來,一動也沒動。

這一槍無可奈何,只能刺偏。他踉蹌兩步站穩,握住她持槍的手:“阿凝。”她抬頭望他,像從不認識他:“為什麼我兒子死了,你們卻還能活著,你和柳萋萋卻還能活著”此生,我沒有聽過比這更淒厲的詰問。

紫微槍擦過沈岸的袖口,浸出一圈紅痕。她看著那微不足道的傷口,想掙脫被他強握住的左手,掙而不脫,終於將鬱結在心底的一口血噴出,頃刻,染紅他雪白的外袍。他一把抱住她。而她在他懷中滑倒。

宋凝自此大病。

此後一切,便如傳聞。

故事在此畫下句點。今的宋凝坐在水閣的藤上,容悠遠,彷彿把一切都看淡。她用一句話對七年過往進行總結。

“君拂,愛一個人這樣容易,恨一個人也這樣容易。”~~我不是很敢苟同她這個說法,就如我愛慕言。我愛上他,著實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若他沒有救我兩命,我們只如紅塵過客,不要說我主動愛他,就是他主動愛我我都不給他機會。

而我既然愛上他,此生便不能給他時機讓他傷害我,讓我恨他。當然,這些全建立在我是個活人的基礎上。而我此生已死,如今是個死人,這些堅貞的想法,也就只能是些想法,沒事兒的時候想想,聊以罷了其實,在我看來,所有的悲劇都來自於沈岸太專情,若他不是如此專一的一個男人,完全能達到三人的和諧共贏,最後搞得你死我活,真是令人長嘆。

臨別時,宋凝疲憊道:“如今想來,從頭到尾,我愛上的怕只是心中一個幻影。”我頷首表示贊同。

她輕輕道:“君拂,你能幫我做出心中這個幻影麼,在夢中”落西斜,餘暉灑在荷塘上,一池殘紅。我算算時,點頭道:“給你兩天時間,你看夠不夠,把塵世的事了一了,兩後,我們仍約在這水閣之上罷,我來為你織一個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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