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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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黃門沒好氣地說道:“作夢去吧!外面送來新釀的貢酒,天子正在嘗新。若不是我攔著,讓姓孟的侏儒闖進去,打擾了天子的興致,少不了治你的罪!行了,你們先回去吧。今天子不會再召見你們了。”程宗揚取了佩劍,東方曼倩將所執的朱柄銀戟還殿外的虎賁中郎將,兩人並肩離開玉堂前殿。

不知何時,天際已經濃雲四合,望著陰霾下的重重殿宇,東方曼倩長吁了一口氣,然後道:“程兄是剛剛入侍吧?”程宗揚道:“今天是頭一天。本來還等著天子召見,擔心君前失儀。結果只在殿前遠遠看了一眼。”

“不錯了,初次進宮便能見到天子。”東方曼倩道:“我以文字自薦,被天子特詔入宮,原本以為能攀龍附鳳,快意此生,誰知入宮多時,只在殿前執戟而已,十有九次只能看見天子的背影。”程宗揚笑道:“晨間反駁呂常侍那位是你吧?在眾臣面前引經據典,侃侃而言,東方兄膽子真不小。以一個執戟郎的身份當眾駁斥呂常侍,替天子解圍,不是一般的有膽有識。”東方曼倩嘆息道:“晨間之事卻是我錯了。”

“哦?”東方曼倩坦然道:“程兄是明眼人,自然知道我敢以小搏大,無非是投天子之好。若是天子有心,早該遣人前來詢問我的姓名出身。於今不聞不問,可知天子對呂常侍那番話深忌在心,連帶的連我也不願理會。若非如此,我何必去借一個侏儒臣的口舌,冀圖面見天子?”程宗揚怔了半晌,東方曼倩敢在眾臣面前駁斥呂閎,換作別的君主,至少也要私下略作撫,誰知天子竟然會對他不加理睬,實在出乎自己的意料。這位天子對待強項令董宣的寬厚,頗似有為的明主,私下在西邸賣官鬻爵,又有幾分行大事者不擇手段的梟雄之,卻因為呂閎觸了他的逆鱗,連帶替他解圍的東方曼倩都不願理睬,顯出外寬內嫉的本來。

遇到這種君主,東方曼倩真是夠倒黴的。程宗揚本來想安幾句,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這麼說來,東方兄剛才是故意嚇唬那個姓孟的侏儒了?”

“如此行事,倒讓程兄見笑了。”東方曼倩自嘲地說道:“我東方曼倩滿腹才學,難近天顏,那些倡優之輩,卻能時時面見天子。姓孟的身高不及三尺,每月俸祿粟一囊,錢二百四十,我東方曼倩身高七尺,每月俸祿也是粟一囊,錢二百四。這點俸祿侏儒能撐死,我得餓死。”兩人出阿閣,過蘭臺,一路往白虎門行去,東方曼倩邊走邊談,旁若無人地說道:“我已經想好了,一旦天子召見,我就這麼說:天子若覺得我可用,就給我個像樣的職事,免得我空度時,蹉跎歲月;若不可用,我就回家,不再費洛都的粟米。”程宗揚道:“東方兄要辭官?”東方曼倩狡黠而又無奈地笑了一下,“當著天子的面自然要這麼說。”程宗揚道:“不當著天子的面呢?”

“那我跟你說實話。”東方曼倩道:“假若我這番言辭仍無法打動天子,我就——做一個臣。”程宗揚怔了片刻,然後兩人同時放聲大笑。兩人此時正在蘭臺之前,作為宮中最具規模的藏書閣,來往蘭臺的都是飽學的鴻儒,見東方曼倩笑得肆無忌憚,不頻頻皺眉,抖著鬍子遠遠斥道:“又是這個狂人!”東方曼倩對那些文士視若無睹,一番狂笑,幾乎笑出淚來,他扶著程宗揚的肩膀,著氣道:“你說,我若是做臣,豈不比那些侏儒強上百倍!”

“東方兄即便做臣,也少不了青史留名。”程宗揚道:“這些儒生將來在蘭臺抄書,還要抄寫東方兄的傳記。”東方曼倩大笑道:“正是!正是!”他笑聲雖然狂放,眼中的淚花卻暴出他的不甘。程宗揚索道:“咱們喝酒去!我請客!”東方曼倩毫不推讓,“走!”兩人乘車直奔小胡姬伊墨雲的酒肆,要了酒食,連敖潤、劉詔等人都湊到一起,同席而飲。

談間,程宗揚越來越發現東方曼倩是個妙人,言語詼諧,卻不失正道,能言善辯,又不固執己見。對朝中公卿多有譏刺,卻跟敖潤、馮源等人很談得來,頗有些出入朝堂、遊戲市井的灑脫。

席間談到俸祿,漢國的俸祿是錢糧各半,一半為粟米,一半折為錢銖。但所折的錢銖是按照固定價格,如今一石糧食價格是五枚銀銖,官方折價只有二百四十銅銖。東方曼倩月俸不過兩石,只有敖潤的四分之一,幾乎是最低一級。

這點俸祿在洛都只能勉強養家餬口,好在東方曼倩是宮中當值,不時會有賞賜——東方曼倩聲稱自己要當臣,並非僅僅只是憤自嘲之言,漢宮俸祿普遍微薄,很大一部分收入都來自各種賞賜。作為天子近臣,賞賜尤其豐厚。

程宗揚當場替東方曼倩算了筆賬,發現他的俸祿加上賞賜也不是十分菲薄,至少比班超強得多,可東方曼倩那點俸祿卻遠遠不夠花。問其緣由,東方曼倩問道:“你我年紀相近,多半已經成親了吧?”程宗揚笑道:“最多兩月便要成親,到時請東方兄喝杯喜酒。”

“可是續絃?”

“初婚。”東方曼倩有些意外,漢國男子十五六歲成親是常事,程宗揚這麼晚才初婚,著實少見。不過他本是灑脫之人,也沒有多問,徑自道:“既然如此,我也在兩月之後成親罷了。”

“咦?東方兄也是初婚?”

“不是。”

“二婚?”

“也不是。”程宗揚笑道:“你不會是要結第三次婚吧?”東方曼倩道:“不瞞程兄,這是我第九次娶。”程宗揚差點把酒噴出來,“你前面八個老婆都死了?”東方曼倩大笑道:“豈是如此?我每年娶一,一年即盡,便出再娶,家中財物無論多寡,盡付於前,因此常患俸祿不足用。”程宗揚奇道:“你這是什麼作派?”東方曼倩抬手指著外面的街市,“程兄且看,這洛都有多少美女?滿園名花,我東方曼倩豈能只折一支?”

“你可以納妾嘛。”

“納妾最是惡事。”東方曼倩一手覆著酒樽,醉醺醺道:“我來問你,你有幾個雞巴?”

“廢話!你難道有兩個?”

“這不就是了。”東方曼倩道:“美女如名花,我既採擷新花,何必將前花鎖於一室之中,使外人不得見也?”程宗揚琢磨了一會兒,嘆道:“你這才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東方曼倩拍案道:“說的好!正是如此!程兄,我敬你一杯!”

“還是我敬你吧。像東方兄這麼瀟灑的人物,我還是頭一次見。”程宗揚舉樽道:“幹了!”兩人舉樽一碰,然後一飲而盡。

東方曼倩也是善飲之輩,兩人喝到半醉,在席間勾肩搭背,稱兄道弟,只覺相見恨晚。

要論折花,自己折的也不少,但像東方曼倩這樣灑脫,程宗揚自問是萬萬不能。無論小紫、如瑤還是月霜、小香瓜,自己一個都捨不得放手,天荒地老都嫌不夠,怎麼能說棄就棄?佔有慾是人類尤其是男人最基礎的本能,東方曼倩連這點佔有慾都沒有,真不知道該說他是全無情的非人存在,還是遊戲風塵、太上忘情的出世高人。

程宗揚正喝得眼花耳熱,旁邊一個聲音嬌叱道:“程厚道,你又在喝酒!”程宗揚回過頭,只見一個俏麗的小婢雙手叉站在身後。她不知找了多久才找到自己,此時面帶慍怒,眼底卻有幾絲怯意。

東方曼倩笑道:“好標緻的小姑娘,可惜已非處子。”紅玉俏臉一紅,轉身就走,又停住腳步,“你要不想死,就趕快過去!”

“等等!”程宗揚摸出一支木簡,在上面寫了一行字,中間寫錯了兩個字,又拿書刀刮掉,重新填好,一邊打著酒嗝道:“我今晚不過去了。她要想見我,就到這個地址來……”程宗揚不由分說,把木簡到紅玉手中。紅玉只想把木簡扔到他臉上,最後恨聲道:“你去死吧!”然後逃也似的跑開。

東方曼倩笑道:“程兄尚未娶,這是哪裡來的胭脂虎?”

“偶遇而已。”東方曼倩執觴道:“世間名花雖多,手中一支足矣,程兄切莫看花了眼。”程宗揚聽出他話中規勸之意,笑道:“多謝指點。東方兄放心,程某自有分寸。”東方曼倩本是灑脫之人,聞言也不放在心上,摘下頭冠往角落裡一扔,意氣風發地喝道:“誰來與我覆!”

“我來!”馮源拿出一隻帶鉤用碗扣住,讓他來猜,東方曼倩張口即中。馮源不信,舉觥飲了一杯,然後接著來。東方曼倩連連中,無一虛發。馮源一口氣連輸七局,輸得臉都綠了,乾脆換成酒甕,照樣擋不住東方曼倩的連勝,讓馮大法直後悔沒有把遠在臨安的林清浦請來。

敖潤一看不是事,挽起袖子就要跟東方曼倩划拳,劉詔攔住他,“敖哥,划拳那麼俗的勾當就別拿出來獻了,你玩投壺啊。”敖潤一臉茫然,“啥?”劉詔恨鐵不成鋼地說道:“虧你還是箭的——投壺都不知道?”

“哦!哦!”敖潤想了起來,“那就投壺!老東,你敢不敢?”東方曼倩笑罵道:“什麼老東?我很老嗎?那就投壺,一投一觥!”※※※※※第467章·試探“嘔……”敖潤抱著車輪一陣狂吐,半晌才著氣道:“老劉,你出的什麼餿主意……老東投壺比覆還狠……哥今天算是被你害慘了……”劉詔腦袋頂著牆,一邊“嘩嘩啦啦”地著,一邊吐了口酒氣,語重心長地說道:“酒量不行,說啥都是白搭。你瞧我,輸是輸,可咱輸得起啊,不就是一連輸了三十多杯嗎?咱喝完神煥發,走路都帶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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