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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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宗揚的角黏了兩撇鬍須，眉也被小紫用炭筆塗濃。去七里坊少不得要見到義縱，程宗揚與他打過照面，還是被他親手劫過，被認出來就麻煩了。這點偽裝雖然簡陋，但夜間混在人群中已經足夠掩飾。

一名漢子蹲在一處破敗的院牆邊，見到眾人過來，把手指放進嘴裡發出一聲唿哨，低聲道：“小高來了！”牆頭的缺口處鑽出一顆腦袋，左右看了看，然後放下一道梯子，“快點！”高智商爬上去，笑罵道：“劉鐵臂，你還欠著我錢呢，什麼時候還？”劉鐵臂道：“你怎麼還帶著生人來？”

“放心！這幾個都是我的好友，剛犯下命案，從雲水游過來，逃到咱們這兒來的。”

“殺過人？”劉鐵臂一抱拳，“好漢子！進來吧！”眾人從一堆倒塌的磚石木柱間穿過，只見院中生著一堆篝火，幾十名壯漢、少年聚在一起，不時發出一陣叫好聲。

篝火旁有兩人正在角力，其中一個鷹目狼顧，正是義縱，另一邊是個滿面虯髯的大漢。兩人把臂躬身較量片刻，義縱一聲低喝，身一扭，將那名大漢甩到一邊。

眾人轟然叫好。

高智商一臉納悶，“不是說賭錢嗎？”義縱臉上的傷疤已經好了七八分，他一邊用褂子擦著脖頸的汗水，一邊走過來對高智商道：“聽說你殺過人？”高智商跟他們混在一起，平常牛皮吹得山響，這會兒自然不能掉鏈子，脯一，“殺過！”

“好！有樁來錢的大生意，你幹不幹？”高智商拍著膛道：“兄弟情，義氣當頭！義哥！我跟你幹了！”高智商連什麼事都沒問就一口答應，這般義薄雲天讓義縱也大是佩服，“好漢子！我義縱果真沒有看錯人！”他轉身道：“各位兄弟！咱們舞都的豪傑俠士如今都到齊了，”他手一揮，“今晚共謀大事！”眾人紛紛道：“義兄弟！咱們都聽你的！”

“舞都遊俠兒，一諾為重，生死為輕！”有人豪情滿懷地放歌道：“少年俠氣，結五都雄！肝膽，髮聳，立談間，生死同！一諾千金重！”

“好！”義縱道：“大夥兒都知道，咱們舞都新來了一位太守。那老賊當初在濟南當都尉，就把當地的豪傑盡數下獄，一口氣殺了近百名好漢。如果讓他來舞都，哪裡還有我們的活路？”

“沒錯！”有人叫道：“我聽說田大俠就因為收留了幾名投奔來的好漢，便被那老賊滅門了！”有人憤然道：“田大俠義氣過人！竟然被這狗賊殺了！”眾人怒罵聲不絕於耳，有人拔刀往地上亂砍，還有人扯開衣服，往口血淋淋地劃上一刀，嚎啕大哭。這會兒高智商的腿都有些發顫，小聲道：“師父，我剛才是硬著頭皮上的，這些人一言不合就砍人，我……我這會兒想一泡……”

“別褲子裡。”程宗揚轉念一想，攔住正要解褲子的高智商，“上去對著火堆，你就說……”他悄聲說了幾句。

高智商一咬牙，“豁出去了！”高智商衝到篝火旁，拉開褲子對著火堆哆哆嗦嗦地了起來，一邊大叫道：“老賊！小爺你一臉！”眾人一片歡呼，紛紛朝高智商豎起拇指。

高智商彷彿平添了百倍勇氣，也顧不得去提褲子，就那麼光著股朝眾人抱拳，出了半天風頭才得意洋洋地下來。

那些俠客大聲說著，不時揮舞長刀展現自己的勇武，程宗揚在旁聽著，漸漸起了疑心。義縱對那位太守一路上的行止知之甚詳，如果沿途的遊俠兒都在盯著太守的車隊，互相通風報信也說得過去，可他連太守昨晚私下與本地豪強杜氏見面，還收了杜氏送去的一對玉璧都知道，這就不像遊俠兒能打聽出來的了。

“外郡的好漢會助我們一臂之力，在路上將那老賊的車隊拖延一個時辰，待那老賊到了舞陽河，已經是黃昏時分。河上的渡船我們做過手腳，等老賊上船，駛到中，就拔下子。那老賊護衛雖多，但先渡的最多隻有一半，到時趁他們下河施救，我們就從林中衝出來！”義縱狠狠比了一個“殺”的手勢，然後笑道：“那老賊喜收受賄賂，行囊頗豐，單是運送錢銖、絲的大車就有六輛。到時我義縱一介不取！一半的錢銖拿出來扶弱濟困，另一半大夥平分！”一眾豪客被他挑動得嗷嗷直叫，恨不得這會兒就衝出去廝殺。

義縱說完，一路過來與眾人談幾句，不時放聲大笑，揮起拳頭捶打彼此的膛。走到程宗揚面前，他讚許道：“好漢子！一看就是殺過人的！敢問兄弟尊姓大名？”

“程宗揚。”程宗揚抱了抱拳，“因為殺了一個仇家，不得不亡命天涯。”

“殺得好！”義縱道：“我等血男兒，自當快意恩仇！來！乾了這碗！”程宗揚接過陶碗一口喝下，然後道：“明之事，義兄弟儘管吩咐！我這兩位兄弟，都是殺人如麻的豪客。”

“程兄弟遠來是客，怎會讓你上前廝殺？到時跟著義某就是。”程宗揚暗暗皺眉，他瘋了才會和一群陌生人去劫持新任的太守，原本想借口前去設伏，帶人一走了之，也不知道這小子是有意還是無意，竟然要他跟在身邊。他摸了摸鬍鬚，難道這小子看出他是假扮的？

眾人喧鬧一夜，快天亮才陸續睡倒，院中酣聲如雷，程宗揚耐著子靠在柱上假寐。院子四周都有人把守，止出入，顯然是怕走漏風聲。

高智商爬過來，“師父，咋辦呢？”程宗揚閉著眼道：“你看呢？”高智商狠了狠心，“師父，我倒有個主意，咱們不如賭一把大的……”高智商的想法跟他一樣，但那些紮成木排的鐵杉木卻是他沒想到的。程宗揚沒說“你小子跟我想的一樣”，而是故意道：“萬一辦砸了呢？那些貨物還好說，你的小命還要不要？”高智商道：“富貴險中求——真不行咱們就跑路！這跟押寶一樣，輸了最多那些木頭打了水漂，贏了賺的就不是那幾木頭了。”這小子倒有幾分眼光，就是賭太重。程宗揚道：“還有嗎？”高智商道：“我就發愁一個——消息怎麼遞出去？這些人盯得太緊了。”

“別擔心，有人給你傳話。”程宗揚略略提高聲音，“聽到了嗎？”朱老頭在暗處哼了一聲，他怕這小子再妄動真氣，誰知道這小子竟把他當成跑腿的。

天陰沉沉的，似乎要下雨。到了辰時，一個青衣男子匆匆過來，找到義縱悄悄說了幾句，義縱點了點頭，等那人離開便喝道：“兄弟們！醒醒！幹活了！”※※※※※第431章·酷吏雨幕中，一行車馬遠遠行來。兩條渡船已經在碼頭守候，前面的幾名士卒解下馬匹牽到船上，然後把車輛推上船。

一群人埋伏在林中，緊緊盯著渡船。程宗揚已經看出來，這些四處招攬來的所謂豪傑頗有幾個不想幹的，但義縱等人看得極緊，只能被裹脅著跟來。

雨水順著脖子進衣內，又溼又冷，程宗揚卻在擔心自己的鬍子，萬一被雨水沖掉就餡了，他索撕下一截衣物蒙在臉上，只出一雙眼睛。

旁邊一名漢子豎起大拇指，然後有樣學樣，也撕下衣服包住頭臉，不多時眾人都蒙上面，你看我我看你，都覺得多了幾分安全。

渡船來回兩趟，車隊已經渡過三分之一，接著車上下來一個寬袍大袖的中年人，他戴著前高後低的烏梁冠，間用彩綬繫著一隻革囊。幾名扈從把他扶到船上，船伕竹篙一撐，船隻離岸駛往河心。一名扈從撐起傘蓋，替主人遮雨。忽然船隻打了個轉，正在撐篙的船伕失足跌入河中。

船上眾人連忙去救，但船身被滾滾河水衝得不住旋轉，在上面能站穩都不容易。已經過河的士卒趟進河中趕來救援，誰知那船離河岸還有十幾步遠，竟然開始下沉，接著另一艘船也失去控制。

岸上的士卒脫了衣物鳧水過去救援，在他們背後的林中，義縱看準機會，大喝一聲：“殺！”幾十名豪傑蜂擁而出。

程宗揚跟著人群胡亂跑著，一邊緊盯著河心。那名中年人已經落水，如今正是盛夏，河中水正急，他的寬袍大袖在水中累贅無比，雖然有幾名扈從拼死相救，還是被河水衝得分開。

岸邊已經起手來，那幫遊俠人多勢眾又出其不意，一手便砍翻幾名士卒。不過有人劈開大車，成串的銅銖滾落出來，不少人上來爭搶，場面頓時亂成一團。

程宗揚對敖潤和劉詔吩咐道：“看好衙內！”然後一頭扎進水裡。

劉鐵臂也正盯著那中年人，那可是整個車隊最大的肥羊，見程宗揚搶了先，他也匆忙跳下水，“我來助你！”程宗揚游泳的技術十分平常，但修為放在那裡，一口氣潛游幾十米也不在話下，他順著河飛快地靠近落水的中年人，一把揪住那人的衣領。

那中年人並非不會游泳，只是被衣物束住手腳，難以施展，眼看被程宗揚扯住衣物，他勉強出水面，喝道：“哪裡來的強盜！敢劫持本官！”程宗揚叫道：“別動！”中年人厲聲道：“士可殺！不可辱！”說著拔出短刀，朝程宗揚刺來。

這麼一耽誤，劉鐵臂也遊了過來，叫道：“快砍了那老賊！他身上肯定有好東西！”那中年人還掙扎不休，他的衣物浸了水變得沉重，程宗揚索把他扯到水下，屏住呼扯下他的寬袍，一邊往岸上游去。

兩人被河水衝出數百步遠，連岸上的廝殺聲也變得模糊。那中年人嗆了水，神情委頓，一出水面就劇烈地咳嗽起來。

劉鐵臂不知道被衝到了哪裡，隔著蒹葭也看不清楚。程宗揚費力地把那中年人拖到岸上，說道：“別搞錯了，我是來救你的。”那中年人咳了片刻，“你是誰？”

“草民程宗揚，是宋國來的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