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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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哥見聞倒是廣博,連北邊的草原也去過。但小哥可知道,北邊的駿馬運到內陸要花費多少?”不等程宗揚回答,雲蒼峰便道:“從草原販馬到內陸,至少要用上三四個月的時間,來回的花費要一百多枚銀銖。若是運十匹馬,加上運費已經翻了一倍。路上跋山涉水,能有七匹運到內陸就不錯了。再加上官府收的稅,十五枚銀銖買的馬,到內陸賣六十銀銖才能保本。”程宗揚算了一會兒,苦笑道:“那還不如販人呢。”雲蒼峰道:“販人花費的成本也不比販馬低多少,但六朝止販奴,價格就水漲船高了。”程宗揚很意外,“是嗎?”他記得市場的奴隸比馬還便宜些。

雲蒼峰微笑道:“只有五原那些邊荒城邑才有公開的販奴場。唔,醉月樓是貴館的產業吧?難怪貴東家會把商館設在五原。”程宗揚笑道:“雲執事也光顧過醉月樓?老哥有沒有中意的?等回到五原,小弟給老哥挑幾個好的。”雲蒼峰哈哈大笑,說道:“小兄弟真是快!只要到時候你莫嫌老哥哥不客氣就好。眼前先過了河,等回到內陸,少不了要打擾小兄弟。”河水越來越深,起初齊深的河水慢慢沒到口,腳下的石頭也彷彿越來越低,每一步都要緊緊抓住馬鞍,試探幾次,才能放下。那些馬匹和走騾都被矇住眼睛,雖然看不到湍急的水,但越來越深的河水,還是讓它們驚惶起來。

程宗揚用手摸著馬鬃,低聲安撫著黑珍珠,“等過了河,就給你吃雞蛋,還有蘋果。喂,你吃過蘋果沒有?又甜又大,味道可比你吃的破草料強多了……”水面上不時有折斷的樹枝漂過。忽然一樹枝朝雲蒼峰漂來,老人費力地避開,樹枝卻重重劃在坐騎的脖頸上,樹枝尖銳的斷口雖然不足以刺穿馬頸,但那匹馬還是受驚地嘶鳴起來,一邊在水裡划動四蹄。

一馬嘶鳴,群馬都不安地發出“咴咴”聲。一旦馬群受驚,就算每個人都能及時割斷繩索,所有的貨物也付之東

程宗揚先對黑珍珠喝了一聲:“閉嘴!”然後去扯旁邊馬匹的韁繩。眼前刀尖一閃,一把短刀驀地飛來,筆直刺入馬匹後額。接著武二郎的吼聲傳來:“割斷繩釦!”刀鋒入額,準確地切斷了馬匹的大腦神經。那匹健馬龐大的身體在河中晃了一下,然後慢慢朝一邊倒去。雲蒼峰立即拔出短刀,割斷系在鞍側的繩結。繩結剛剛斷開,馬身就帶著負重倒在河裡,擦著程宗揚的身體朝下游漂去。

程宗揚緊緊拽著黑珍珠的韁繩,生怕自己的愛騎不小心被絆到。幸好那一刀來得及時,馬嘶聲沒有傳開,被蒙著雙眼的馬匹騷動片刻,漸漸安靜下來。

經過這樣驚險的一幕,眾人都加倍小心起來,遇到上游漂來的雜物,就搶先撥開。兩支隊伍都拖了十幾丈長,等隊伍最後一個人下水,前面的易彪和吳戰威剛走到河水中央。

論功夫易彪比吳戰威要強上幾分,論經驗,走過兩趟南荒的吳戰威可比易彪豐富得多。眼看著易彪一腳就要踏空,吳戰威急忙叫道:“小心!”一邊扯住他身後的繩索。

易彪一腳踏空,發現腳下不是岩石,而是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他也真是好功夫,腳下一沉,單腳釘子一樣牢牢釘在溼滑的岩石上。但他的坐騎就沒有這麼好運,前蹄失足踏入漩渦,頓時一頭栽進水中。易彪當機立斷,拔刀砍斷繩釦,將坐騎推進水裡。

這時程宗揚才發現,身後的武二郎堪稱定海神針。他走在隊伍中間,一個人牽了一匹馬和兩頭走騾,那大的繩索在他間前後拉得筆直,武二郎卻像走在平地上一樣輕鬆自如,讓人懷疑就算單靠他一個人,也能把這整支隊伍連人帶馬統統拉過河。

易彪失了馬,也不敢再冒進,乾脆把繩索背在肩上,一手攀住吳戰威坐騎的韁繩,跟他並肩而行。

吳戰威吐了口水,“兄弟是第一次走南荒吧?”易彪齒一笑,“差點連累了大哥。”吳戰威嘿嘿一笑,“說什麼連累不連累的。走南荒就是你靠我,我靠你,大夥互相拉扯才能走出來。”陰霾的天際星月全無,沒有一絲光線,走到河水中央仍看不到對面的河岸。吳戰威越來越心驚,這河底滿是大大小小的亂石,過河的路徑也不是直的,若是白天還能分辨方位,這會兒除了眼前幾尺的水面,什麼都看不到,若是走錯了路徑,這樣拖拖拉拉的兩隊人馬,就是想拐也拐不回來。

易彪看到吳戰威神情有異,不由問道:“大哥,怎麼了?”吳戰威冷笑道:“孃的,遇上鬼打牆了。這塊石頭剛才走過兩次。”易彪心裡一沉,連忙踩了踩腳下的石頭,沒有辨別出來有什麼異狀。鬼打牆他聽說過,本來走的路,突然怎麼也找不到出口,幾步就能走到的地方,卻怎麼也走不到頭,連續幾個時辰都在原地來回轉圈。但他們身上都綁著繩索,怎麼也不該走了回頭路。

“不用看了。剛才咱們繞開的那樹枝,八成就是後面的繩子。”吳戰威攀著坐騎的韁繩道:“這麼久還找不到岸,肯定是走錯了。你看,這會兒河水都是斜著過來的。”

“我說這水怎麼變了方向,還以為有個大漩渦。吳哥,這會兒怎麼辦?”易彪一邊解著繩索一邊道:“要不要我游過去看看?”

“別!南荒這鬼地方,寧願在河裡等到天亮,也別分開。咱們先停下,等後面的都跟上來。”吳戰威狠狠呸了一口,“他孃的,上路前不該碰那個寡婦,沾了她孃的晦氣!”易彪顧不上發笑,他揹著長刀鋼盾,腳下使了個千斤墜,牢牢穩住身形。領頭的兩個停住,後面的人不斷湧來,不多時程宗揚和雲蒼峰也跟了過來。聽到吳戰威的述說,程宗揚這個不知道南荒厲害的冒牌商人還好一些,雲蒼峰卻是倒一口涼氣。

這會兒商隊一半人都聚在河中央,及的水越來越急,護衛們還能撐住,那幾名奴隸都被衝得站立不穩,神情越發驚懼。

那水淹到眾人口,卻只到武二郎下。那廝差不多是把馬扛在肩上,扯著兩頭騾子大步走來,在後面嚷道:“怎麼了?”程宗揚道:“老吳碰上鬼打牆了,在河裡繞圈子。”武二郎呸了一口,“的鬼打牆!前面姓吳的,你小子有種沒!”吳戰威不耐煩道:“有快放!”

“呵!敢跟二爺叫板!”武二郎叫道:“要是帶種的,就在額頭上砍一刀,把血抹在眼皮上!”吳戰威二話不說,提刀在額頭一抹,用手沾了血抹在眼皮上。

忽然遠處亮起一團火光,接著又是一團。三堆火光在對面熊熊燃燒,映出河岸的輪廓。突然出現的火光刺痛了眾人的眼睛,這時眾人才驚覺自己真的走錯了方向,往下游偏出十幾丈。本來已經靠近的河岸,在黑暗中卻越偏越遠,再走下去只怕永遠靠不了岸。

火光中映出一個曼妙的身形,隊伍裡有人驚叫道:“峭魅!”眾人都驚惶起來,峭魅是南荒傳說中一種妖物,依靠絕美的姿容和天籟般的歌喉誘惑行人。一旦看到她的身影,聽到她的聲音,無論什麼人都會沉醉。

雲蒼峰眯起眼看了看,“是人。”程宗揚也認了出來,一下放寬了心,笑道:“是自己人。”※※※※※一行人趟著水上了岸,幾乎都累得癱倒在地。

凝羽立在火堆旁,長髮在夜風中獵獵飛舞,幾點火星飛起,映出她潔白的面孔。

程宗揚解了繩釦,道:“你怎麼過來的?哦,是游過來的。”凝羽身上的斗篷都溼透了,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凸凹有致的曲線。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收了真陽的緣故,她表情雖然還是淡淡的,但不再像以往那樣冷漠。

程宗揚拉著雲蒼峰的手臂,笑道:“這位是雲氏商會的執事,雲老哥。這位是我們商館的侍衛長,凝羽姑娘。”雲蒼峰道:“虧得貴館幾位朋友相助!若不是這位姑娘,老朽只怕就要留在河裡,跟南荒的水神作伴了。”凝羽淡淡地用手指掠過髮絲,沒有開口。

凝羽冷漠的樣子程宗揚已經見怪不怪了。他拉著雲蒼峰走到一邊,兩人劫後逢生,談得分外投機。說起馬匹受驚遇險,程宗揚朝武二郎笑道:“還是武二反應夠快,喂,你那柄短刀哪裡來的?”武二郎悻悻道:“不是二爺!”

“那是誰?”旁邊一直默不作聲的中年人站起身來,溫和地朝眾人拱手,“謝藝。匆忙出手,讓老哥損了一匹好馬,還請雲老哥見諒。”雲蒼峰一怔,然後哈哈笑道:“沒想到是這位朋友救了老朽一條命。我說謝兄弟怎麼敢一個人獨走南荒,果然是好身手、好見識!”程宗揚等人這才知道這個中年人和雲氏商會不是一起的。這個自稱叫謝藝的男子臉上始終帶著淡淡的笑意,一眼看去,就令人心生好,卻又保持著足夠的距離。

這一番同舟共濟,使雙方親近不少。雲氏商會都穿著水靠還好一些,程宗揚等人渾身都溼透了,雙方商量幾句,此地離蛇彝人的村寨已經不遠,乾脆結伴同行,到村子裡找住處換了溼衣,好好歇息一晚。

易彪和吳戰威都是血漢子,幾句話就好得跟親兄弟似的。說起剛才的鬼打牆,兩人都哈哈大笑,易彪道:“早知道你們商館有人過來,吳大哥也不用挨這一刀。”吳戰威不在意地抹了抹額頭的血跡,“說不定南荒這鬼地方就是想讓老吳出點血,才肯放咱們過去。你看那幾堆火,剛點上的怎麼會燒那麼快?八成早就點上了,大夥兒誰都沒看見,老吳用血破了鬼打牆,火光才一下子透過來。”易彪吐了吐舌頭,“南荒這地方,真門兒!”

“喂,看你們的身手,大概是從過軍的吧?”易彪豎起拇指,“大哥好眼力!我們這些弟兄都是北府兵,退役後沒事做,才跟著雲氏商會跑南荒。喂,吳大哥,你說的那個寡婦……”兩人談得投機,後面祁遠和謝藝也你一言我一句相談甚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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