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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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忽然有人道:“此話怎講?”程宗揚扭頭看去,身後的茶位坐著兩個男子,其中一個年過五旬,鬚髮猶如墨染,目光炯炯,力旺盛。另一個相貌清雅,舉止斯文,兩人都穿著便裝,戴著烏角巾,看起來像是來晴州遊學的文士。

秦檜灑然笑道:“方田均稅法並非賈太師創舉,自王荊公提出此法,至今已有一百餘年。以荊公大才尚且難以推行,可知此法之難。”老者道:“事在人為。想在平地建起一座晴州談何容易?偏偏世間便有了晴州。賈太師位高權重,推行一則法令又有何難?”秦檜道:“國家初起之時,豪強之戶少而中產之民多。一旦承平久,富者兼併田地,愈來愈富,一戶之資足抵中產萬家,而繳稅之額不足百戶。赤貧者無稅可收,豪強瞞稅不繳,所徵賦稅大半落在中產之家。不需數百年,中產之家皆破,則國家危矣。賈太師看出此中弊端,推行方田均稅法,本意是抑豪強、扶貧賤,但所失有三。”老者冷冷道:“願聞其詳。”秦檜豎起一手指,“其一曰輕敵。賈太師為人強硬,視豪強如無物,不僅重新丈量土地,而且限定田畝,超出者由官府平價購入,分與貧戶。但豪強之所以為豪強,正因其財雄勢厚。方田均稅法奪其田地,勢必反目成仇,賈太師以一人之力,豈能與一國豪強相抗?”

“其二曰躁進。為人不妨快意,治國且需謹慎。《道德經》有言:治大國若烹小鮮。方田均稅法遍及全境土地,便是五十年也未必能清得完,只可徐徐圖之。但賈太師匆忙施行,上下官吏為完成法令,大肆舞弊,更起豪強仇怨,只怕不待人亡,便會政息。”秦檜豎起第三手指,“其三是賈太師施政強硬有餘,圓滑不足,一向頭痛醫痛、腳痛醫腳,未能遠謀。如果我沒有猜錯,賈太師急切推行方田均稅法,正是因為宋國歲入已經出現了大麻煩。”老者瞳孔中的光芒閃爍了一下,“宋國稅賦不足眾所周知,也算不得什麼稀奇。”秦檜笑道:“宋國容忍晴州,恐是因為向晴州的大商家借了不少錢吧?如今賈太師又興兵討伐江州,我倒奇怪錢從何來?”老者哈哈一笑,“宋國雖然貧弱,未必連一次仗也打不了。”秦檜道:“賈太師若要推行方田均稅法便不該打仗。若要打仗便只能暫停此法。若兩者齊為,大軍戰於外,豪強亂於內,今年宋國糧食產量折損兩成算是少的。再加上軍費大增,用不了幾個月便會焦頭爛額。”老者微微昂起頭,“依你之見,宋國政事該如何施為?”

“下策是求穩。休兵,罷方田均稅法。”

“中策呢?”

“徐圖緩進,恩威並用。歲入不足,不妨納捐。”

“以財納官?”老者哂道:“亡國之道!”

“非也。”秦檜微笑道:“以田納爵。以往納捐大都是君主求財心切,急於得錢,以朝廷官職作價而售。三品官職不過得錢百萬,隨手用之則無餘,而朝廷得一官蠹,為害不淺。此法不取錢財、不售官職,千畝得一子爵,萬畝得一伯爵,國家得利、富人得名,豈不比強行徵購田地容易百倍。”老者沉默良久,“上策呢?”秦檜笑而不答。

旁邊的文士微微嘆息一聲,開口道:“老爺,時間已經不早,晚些只怕有客來訪。”老者忽然道:“閣下尊姓?”

“鄙人姓秦名檜,草字會之。”老者喃喃道:“秦會之……可是在晴州遊學的士子?”秦檜笑道:“伴當而已。”

“商人?”老者訝然挑眉,情不自出一絲輕蔑,但想到秦檜那番話又猶豫了一下,“你可有意出仕?”

“在下身為伴當,自然要追隨家主。”

“哦?”

“這是在下家主,程公子。”程宗揚抱拳道:“見過老丈。”老者打量了程宗揚幾眼,“年紀輕輕,能駕馭這等才俊之士,不簡單啊。”程宗揚笑道:“這是秦兄給我面子。”老者注意力本在秦檜身上,聽到這句話不目光炯炯地看了他幾眼,“好一個伴當給家主面子,難怪這種人才會甘心為你效力。”老者站起身,對秦檜道:“你哪若改了主意,便來臨安找我吧。”他回過頭,“群玉。”文士躬身道:“鄙人廖群玉。程公子、秦先生若大駕光臨,尋臨安悅生堂廖某即可。”

“不敢。”老者拍拍秦檜的肩,想說些什麼,思索半晌,終究化為一聲長嘆。

“我若經商,恐怕也比你不過。”說完,老者搖了搖頭,轉身離開。

程宗揚笑道:“上來喝口茶,先聽了一段神鬼傳奇,又聽了你這番治國的大道理,這口茶喝得值。”秦檜卻皺起眉,“廖群玉……悅生堂……難道是臨安那位以刻書、藏書知名的大家?他為何會來晴州?”※※※※※第217章·夜賊晴州位於大陸最東端,從地圖上看,與其說漫長的海岸線伸入東海,不如說海水侵入陸地,形成一片遼闊的海灣。海灣三面被陸地包圍,稱為晴州內海,最寬處超過四百里。雲水巨大的水量使晴州內海一半都是淡水,海灣月牙狀的缺口處,有一座丁字形島嶼與外海分開,將風隔絕於外。無論外海風再大,進入內海就變得風平靜。對晴州人來說,這個天然良港就是他們的聚寶盆。

船隻停在一片紅樹林內,程宗揚拿起從樓船上帶下來的望遠鏡,看向海中的島嶼。

晴州內海散佈著大量島嶼,一些大島還有市鎮和碼頭。臧修私下透過,有幾座島嶼是海盜們易的場所。其餘小島大都被人購置,成為各家商會和富豪的產業。

眼前這座島嶼面積並不大,岸邊生長著海濱常見的疾藜叢和野豌豆苗,島內高大的喬木間出房舍一角。竹籬瓦舍的建築,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但如果泉賤人沒有說謊,那裡便是黑魔海隱藏在晴州的巢

程宗揚慢慢移動望遠鏡。島側有一個小小的碼頭,一條雙桅帆船靠在岸邊,顯然島上有人,但始終沒有看到有人走動,更沒有見到一絲燈光。

程宗揚心裡嘀咕:黑魔海的人不會也和鬼王峒一樣,都是屬蝙蝠的吧?

泉賤人說,劍玉姬吩咐過,一旦飛鳥上忍抵達晴州,只要在岸邊發出訊號,島上就有人來接應。自己從廣陽到晴州一路都是乘船,與外界的通訊處於隔絕狀態,最後一次與劍玉姬聯絡還是在廣陽啟程的時候,透過遊嬋告知黑魔海,東瀛來的忍者飛鳥熊藏與御姬奴離開廣陽,前往晴州。信息越少越不容易出馬腳,劍玉姬就算有通天徹地之能,也不可能從有限的信息中判斷出自己是假貨。

眼下自己人已經到了晴州,想見到劍玉姬的真面目並不困難,麻煩的是見面之後怎麼辦。如果按照死臣的說法,劍玉姬能輕易擊殺華妙宗的宗主,修為直比王哲,就這麼把她引出來不叫引蛇出,純粹是放虎出籠,將自己的實力全拼上也是白搭。

隨行來的漢子坐在船尾,警覺地望著岸上。這些漢子都是臧修的手下,憑藉鵬翼社的身份在晴州隱藏多年,忠誠絕無可疑。

與他們接觸過,程宗揚才知道蕭遙逸為什麼那麼急切地兵臨湖上,與王茂弘討價還價。王哲曾說過,嶽鵬舉的星月湖大營是他見過的第一強軍,這些一身本事的漢子怎麼可能甘心做一輩子的販夫走卒?現在蕭遙逸重新在江州佔據了一片天地,這些漢子雖然盡力剋制,言談間仍不免出幾分動。畢竟他們在草莽中埋沒多年,終於有機會讓嶽帥的戰旗在六朝的天空重新飄揚,怎麼能不動呢?

但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讓程宗揚更加慎重。孟非卿馬不停蹄地籌備江州之戰,再節外生枝招惹出黑魔海,打亂了星月湖的計劃,就算能幹掉劍玉姬也得不償失。

程宗揚放下望遠鏡,決定今天晚上就到這裡。等見過孟非卿,再商量要不要引劍玉姬出來。

就在這時,兩個人影突然從島上出來,一前一後登上船隻,接著那條雙桅帆船升起輕帆,駛離碼頭。

程宗揚目不轉睛地盯著船隻。那兩人前面一個身材胖大,頭髮挽成抓髻,似乎是個中年僕婦,後面那人卻是自己見過的——泊陵魚氏的無夷公子,魚無夷!

※※※※※晴州城北,銅獅巷。

兩丈寬的臺階上豎著一座三層門樓,黑漆大門上繪著兩隻雪隼,簷下掛著一排氣死風燈,上面寫著“雪隼傭兵團”的字樣。門內放著兩行長凳,十六名勁裝大漢整整齊齊坐在凳上,目不斜視,兩手放在膝上,得筆直。仔細看時,那些漢子股離凳面還有寸許高度,一個個都身體懸空,穩穩紮著馬步,腳下紋絲不動。

雖然已是深夜,院中仍亮著燈火。剛從廣陽趕回的傭兵漢子們正聚在廳中,享用著他們返回晴州的第一頓晚餐。

敖潤一回來就去見副團長石之隼,月霜和馮源都在廳中。月霜從小在軍中長大,對飲食沒有什麼挑剔,吃得也極快。馮源因為辟穀,只吃了點菜蔬就放下筷子。

“副隊長,”馮源道:“我去把老張的東西收拾一下。”月霜也放下筷子,“等等。我還有點錢,你給老張家裡送去吧。”

“那怎麼成?”

“不用多說了,”月霜站起身,“他家裡還有父母子女要養。跟我來。”

“哎。”馮源想起副隊長雖然不富,但老程很有些錢的樣子,便答應下來。

傭兵團的女子並不多,月霜偏院住了一間廂房。她揀出鑰匙正要開鎖,忽然又停住了。馮源在後面看到她頸後的髮絲像遇到危險的小貓一樣突然豎起,不由一愣。他剛張開口,月霜一手朝背後伸來,打了個噤聲的手勢,美目緊盯門鎖。

門上的銅鎖已經兩個月沒有開過,上面有一層薄薄的灰塵,看起來並沒有什麼異樣,但落在月霜眼中,立刻便看出這隻鎖剛剛被人動過。開鎖的人肯定是個大行家,留下的痕跡極淺,如果不是她在六扇門待過,鎖上又積了灰塵,未必就能看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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