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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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遙逸嘻笑道:“程兄面子真夠大的,王老頭也肯買賬。不過程兄幫我最大的一個忙還不是這個。”

“還有什麼?”

“徐老頭的五百個大和尚。”蕭遙逸道:“徐老頭知道滅門的消息,九成是謝家透的風聲。借徐老頭的刀,把桓家、張家和我們蕭家一網打盡,手上還乾乾淨淨,王謝兩家設的好計啊。如果不是你讓會之把人從張少煌手裡要過來,天知道徐老頭會幹出什麼事來。”徐敖宅中的命案現場程宗揚去過,死者並沒有徐敖的兒子。但無論徐度還是徐敖都認為那個嬰兒已被張少煌和桓歆殺死。聽到司空徐度索要徐家唯一的小孫子,程宗揚立刻讓秦檜去找張少煌。如果真和張少煌有關,程宗揚有八分把握他不會下手。這位國舅雖然紈絝了些,但並不殘忍。

這一著完全是賭博,如果那嬰兒真的死了,什麼都不用說,大家準備好再跟徐度的私兵硬拼一場,五百壯和尚雖然不是太多,但大戰之餘舟楫無存,大家連逃命都危險。幸好眾人還有些運氣,秦檜找到張少煌,果然是他那天見桓歆殺紅眼,悄悄把孩子藏了起來。這時秦檜一張口,毫不費力就把孩子要了過來,將迫在眉睫的一場大難化為無形。

程宗揚越來越佩服王謝那兩個老傢伙,不動聲控了整盤棋局,自己被當成盤中棋子,被人搬來搬去竟然毫無知覺。他苦笑道:“你們這些死政客,十二生肖都是屬狐狸的。我這老實人跟你們玩,只有吃虧的份兒。”蕭遙逸酸溜溜道:“我們幾家打生打死,程兄在中間混得風生水起,竟然還說吃虧?蕭家、雲家跟你算是過命的情,徐老頭這回大大承你一次人情,再加上今天在丞相府能談出結果,跟程兄也脫不了關係。往後王家和謝家對程兄高看一眼,那也不用說了。”蕭遙逸靠在沙發上,長嘆道:“剛才你說的,如果真能跟你換換,我還真想呢。”

“真是這樣嗎?哈哈!”程宗揚大笑兩聲,“看來我的生意前途有望啊。”蕭遙逸沒有作聲。他滿眼留戀地撫摸著沙發,過了一會兒道:“去光明觀堂的事,只怕要往後推些時候了。”

“怎麼了?”蕭遙逸道:“明天我會移軍指揮權,屆時軍和水師的銳會跟我們去江州。”程宗揚一怔,“你要走?”蕭遙逸苦著臉道:“你以為我想啊?的,謝幼度在京口擺下陣勢,我不趁這機會風風光光離城,難道灰頭土臉地讓謝小子打出去?”程宗揚皺起眉頭,“你帶那麼多兵,他們願意嗎?”

“就算我不帶,他們也要清理。我把銳帶走,大家都省事。剩下的老弱就地解散也釀不出什麼禍事來。”蕭遙逸半是苦笑地說道:“怎麼樣?這次晉國世家大戰,建康人一個都沒傷到,我答應你的做到了吧?”程宗揚安靜了一會兒,抬起頭,“你真打算要乾了?”蕭遙逸沉默片刻,緩緩點頭。

“你那點心思瞞得過王丞相和謝太傅?”

“瞞不過。”蕭遙逸道:“也不用瞞。”

“是嗎?”蕭遙逸淡淡道:“因為本沒人信。”他站起來,望著別墅的陳設,慢慢道:“王丞相和謝太傅再聰明,也以為我們父子只想當權臣。藉助星月湖的勢力,不過是作為自己的私兵。他們兩位都是博古通今的聰明人,要對付一個野心的權勢家族,有的是辦法。最壞的打算,也不過就是我們父子據地稱王,以他們兩個的權謀,算不得什麼大事。”程宗揚不得不同意小狐狸的分析。造反這種事別人也許畏之如虎,但能讓王謝兩位應付不來的,只怕還沒有。

“正因為他們是博古通今的聰明人,他們才怎麼也想不到——我們父子要的不是這些。”程宗揚深深望著他,“你想要什麼?”蕭遙逸笑了笑。

“我有一個夢想!”他一手放在前,帶著一絲幾乎看不出的憂傷說道:“我夢想,世間再沒有壟斷權力的世家豪族;我夢想,丞相的兒子和漁販的兒子不會再有身份的區別,城樓上的士卒與王謝家族子弟一樣能成為叱吒風雲的將軍,朝堂上的峨冠博帶也不再是士族的專屬;我夢想,決定每個人前途的不再是出身的郡望門第,而是每個人的智力和才幹。”蕭遙逸說這番話時聲音並不高,也不昂慷慨,但以往的飛揚跳脫全都消失不見,眼中閃動著異樣的光芒——那是一種可以為理想獻身的光芒。程宗揚從未想過會在這隻小狐狸身上看到。

程宗揚忍不住道:“嶽帥都教了你們些什麼?”蕭遙逸道:“他告訴我們很多。其中一個就是這個上古聖哲的夢想。他說,一個人的成就與地位不應該受出身的束縛。他說應該有一個全新的世界,在那裡賢者得其位!”蕭遙逸停頓了一下,“而愚者受其惠。”程宗揚可以想象嶽鵬舉說這番話的神情,但自己絲毫沒有他那樣的信心。

“所以你知道我為什麼對程兄另眼相看了吧?”蕭遙逸微笑道:“當在車中,程兄待手下如手足,大有嶽帥所說的聖賢之風。嘿嘿,看程兄的神情,對嶽帥這番話似乎不陌生啊。”程宗揚苦笑道:“這個夢想我確實聽過,但我沒有聽過成功的例子。一般來說,你老爸當過官,機會就比別人多好幾倍。如果當過大官,那就更不得了了。”蕭遙逸微微笑道:“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什麼故事?”

“雞和鵝哪個大?”

“鵝吧。”

“錯了。”蕭遙逸道:“雞比鵝大。因為雞有漂亮的冠,應該加分,有好看的雞尾更應該加分。”

“幹,這算什麼!”蕭遙逸笑道:“好了,我再問你,天鵝和雞哪個大?”程宗揚反問道:“你說呢?”

“天鵝大。因為天鵝比雞大得太多,雞再加分也沒天鵝大。你明白了吧?”程宗揚想了一會兒,“似乎有點。”

“世家門閥,就是姓王的雞永遠比天鵝大。”蕭遙逸道:“我沒想過一次革除所有弊端,但只要給寒門的天鵝一個機會就是好的。姓王的雞可以比鵝大,但不能比天鵝還大。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何至於此!”程宗揚有些明白了他的理念所在。第一個著手打破士族門閥壟斷的,竟然出自正宗高門的蘭陵蕭家,真是莫大的諷刺。

程宗揚試探道:“其實你可以去宋國,那邊好像沒什麼門閥。”蕭遙逸毫不猶豫地搖頭,“我們去宋國只能作為客卿。況且這是我的家,我不希望它無可救藥地爛下去。”程宗揚不再勸說,問道:“你準備怎麼做?”

“江、寧二州所有官吏盡數罷黜,一律由考試決定。”

“考試?”程宗揚怔了一會兒,“你是說科舉吧?”

“不只是科舉。”蕭遙逸神情認真而嚴肅,“唐、宋兩國科舉只定官,不定吏。比如知州由科舉出身的士人擔任,知州下面的胥吏卻有世襲的、推舉的、派定的,不僅良莠不齊,而且弊端叢生。江、寧二州所有官吏職位都對平民開放,考試內容也不限四書五經、詩詞歌賦。數算、技藝、辯才都在其中。”蕭遙逸冷冷道:“像謝二那種飯桶,未必能考過我們家蕭五。”小狐狸這一手如果使出來,得罪的人可真不少。誰能想象讓王子猷、謝萬石那樣的名士去考試呢?如果不考試就沒官做,就動搖了世家門閥的地位。

程宗揚打起神,“說起宋國,你要想清除世襲的官僚,我倒有個辦法。”

“哦?”程宗揚笑道:“學晴州嘛,晴州人不願意當官。聽說那裡的孩子讀書都只讀商家和法家的書。”蕭遙逸哂道:“晴州的官兒都是商會指派的,當然不值錢了。學晴州,那叫前門驅狼,後門進虎。商會都是血蝙蝠,起血來比我們世家還要狠。畢竟我們還要講一點道義,他們的道義全是幌子,眼裡只有利益。我告訴你,你要去晴州開商號可要打起十二分神,別讓他們連皮帶骨吃了。”程宗揚點點頭,“我會當心的。”蕭遙逸從袖中拿出一個奇怪的東西,遞到他手中。

“這是什麼?”程宗揚舉起來看,那東西長如手指,竟然是一顆古怪的牙齒,齒尖有一個細細的小孔。

“記得我小時候被鬼嚇過吧?這就是那鬼掉下來的牙齒,給你做個念想。”蕭遙逸說著站起身,張開手臂。

程宗揚戒備地說道:“什麼意思?”蕭遙逸用力給了他一個熊抱,低聲道:“別光記著數錢,記得到江州找我!還有,別欺負小紫!你要敢欺負她,我跟你沒完!”程宗揚叫道:“那她要欺負我呢?”

“那你就自求多福吧。”程宗揚狠狠拍了拍他的背,痛得小狐狸齜牙咧嘴,警告道:“不要鋒芒太了。你要做的事,一百年都做不完,急不得。還有!別想拿顆鬼牙來打發我!在江州城給我留塊地,我要最繁華的地段!媽的,王謝那兩個老狐狸虧我的,你這小狐狸要給我補出來!”蕭遙逸放開他,意氣風發地說道:“來吧!到時候你會看到一個完全不同的江州和寧州!”※※※※※第184章·行雲蕭遙逸走後,程宗揚失去了回到泳池的興趣。他坐在空曠的客廳裡,看著夕陽漸漸西沉。身邊的一切都沉浸在淺金的光線中,宛如夢幻泡影,在光線中搖曳浮蕩,捉摸不定。

一時間,程宗揚不清自己究竟是在什麼地方。真實還是虛幻,過去還是未來。覺中,似乎自己一抬頭,就能看到窗外熱鬧非凡的馬路和城市密密麻麻的水泥森林。

程宗揚握緊拳頭,傾聽自己心跳的聲音。真實與虛幻之間,彷彿只有一層薄薄的界限,只要自己伸出手就能捅穿。

一個剽悍的身影走進客廳,打斷了程宗揚的玄想。

吳三桂大步進來,沉聲道:“雲三爺派人遞來請柬,邀公子今晚酉時到雲宅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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