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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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檜過去問了幾句,回來道:“有人在拿現錢買地。”程宗揚與雲蒼峰對視一眼。竟然有人比自己動作還快,剛著了火就拿錢來買地?
“他們出多少?”
“每戶三十貫。”秦檜道:“只要中間的地,兩旁遭了災的即便想賣,人家也不肯買。”看來這人跟自己一樣都看中了中間三十畝成片的土地,對沿河的零碎土地不興趣。
程宗揚跳下車,只見人群間擺著一張漆案,上面白燦燦放滿三百枚一串的銀銖。幾個披著斗篷的女子立在周圍,中間一個戴著面紗的小姑娘面前放著擬好的文書,只要有人指明位置、按上手印,立刻就能拿到銀銖。
建康城物價不低,三百枚銀銖只是平常人家一年的用度,不少災民都在這裡住了幾代,但此時遭受回祿之災,兩手空空,家宅已經燒成白地,為了生計不得不賤售土地。有幾戶已經在文契上按了手印,捧著換來的銖錢痛哭涕,慘狀令人不忍目睹。
忽然一個聲音高叫道:“這不是欺負人嘛!每戶一百貫!有一個算一個,我全都買了!”人群“轟”的一聲朝這邊看來,程宗揚立在無數目光下,恨不得把自己舌頭咬掉。四百多戶、四萬多貫,合兩萬多金銖——自己的商號即使開張,一年也不知道能不能掙到這個數的十分之一。
雲蒼峰苦笑著搖了搖頭,然後從間解下一枚嶄新的玉佩,遞給跟車來的吳戰威,“去雲氏商會
待一聲,讓他們立刻送四千貫銅銖、二十萬銀銖和八千金銖過來。”一輛輛黑漆馬車不斷駛過朱雀橋。銅銖價值最小,份量卻最重,四千貫整整裝滿了四十口大箱,用了五輛馬車運送。二十萬銀銖用了兩輛馬車,最後一輛裝的是金銖。馬車上雖然沒有旗號,但廂板上都印著雲氏的徽記,分明是剛從雲氏錢莊駛來。
尚書省左民曹的官員如釋重負。這些人家遭了火災,如果沒有生活來源,遲早會變成民,成為官府的大患。剛才那戶商家以三十貫收地,雖然於法無
,但三十貫遠不足維持一家人的生計,正焦頭爛額間,突然有人願意拿出一百貫來買地,猶如久旱甘霖。一般人家拿五十貫維生,另外五十貫做個小本生意也能支撐度
,雖然清苦,總好過
離失所。
那位官員整了整衣物,過來道:“不知雲氏哪位管家在此?”雲蒼峰笑呵呵掀開車簾,“草民雲蒼峰,見過上官。”那位官員立刻改容相向,拱手道:“原來是雲執事!雲執事雪中送炭,解了眾人的燃眉之急。”雲蒼峰笑道:“這樣的大手筆可不是草民做的,我們雲氏也佩服得緊。”錢莊的漢子從馬車上卸下錢銖,在一個溫文爾雅的中年文士指點下一箱箱堆放整齊。接著一個走路一瘸一拐的大漢扛著一杆旗過來,奮力往地上一紮。長方形的旗面垂下,朱底黑字繡著一個“程”字。
那位官員早聽說過建康城的傳聞,訝道:“居然是盤江的程少主?”隨車帶來的五張書案一字排開,那位文士文不加點,頃刻寫成告示,拿著墨跡淋漓的文書朗聲道:“驚聞橫塘罹遇回祿,盤江程氏不勝唏噓。夫財為民脂,得之於民施之於民,程氏不才,願以銖錢百貫購地,遇回祿者由街巷裡正、耆老作保,每戶以地契易銅銖十貫、銀銖五百枚、金銖二十枚。願售者三內來此取款。”說完,文士將那張素紙貼在一堵殘壁上,用硃砂筆在上面寫了個大大的“程”字。
災民蜂擁而至,由里正作保驗明身份,在文契上按下手印,然後拿取銖錢。
一百貫相當於十萬銅銖,這些人家平常也極少一次拿到這樣的鉅款,一些剛剛拿到錢的災民甚至喜極而泣,與剛才悽慘的一幕不啻於天壤之別。
以銅銖計,將近四千萬的真金白銀堆積如山,不僅周圍觀者如堵,連江上往來的船隻也停下來爭相顧盼。旁邊收地那家頓時冷清下來,中間戴著面紗的小姑娘遠遠看著,當吳戰威出來打出旗號,那姑娘嬌軀突然一顫,和周圍的女子低聲說了幾句,立刻收拾銀銖乘車離開。
發放銖錢的都是雲氏錢莊的老朝奉,雖然鉅款在前、人群湧動,卻安排得有條有理、秩序井然。那官員見一場大災化為無形,不滿面歡然,客客氣氣與程宗揚談笑幾句,說了些“程少主大名如雷貫耳”、“當
與小侯爺一跳,驚世駭俗”、“名士風
,自然不拘於禮,哈哈哈”之類的閒話,才告辭離開。
程宗揚收回目光,一臉苦笑地說:“雲老哥,我又孟了。”雲蒼峰道:“幸好你沒有喊二百貫。不然我們雲氏錢莊連倉庫的磚縫都被你掃空了。”程宗揚笑道:“這筆鉅款搬出來,雲老哥有得
痛了。”雲蒼峰嘿然笑道:“我有什麼
痛的?雲氏錢莊質貸一向是三分利息。這兩萬金銖,程小哥每年要付我們雲氏六千的利息,我看這生意還做得過去。”
“三分息?”程宗揚叫道:“你怎麼不去搶啊!”
“搶錢哪有放債來得快?我們雲氏一向公平,程小哥若有意,不妨到金錢豹借貸。那裡利息也是三分,只不過是月息。”雲蒼峰神情自得地說道:“程少主若是對利息不滿,老夫也不勉強,這會兒就讓人收拾離開,如何?”
“商啊。”程宗揚懊惱地躺在座椅上。
“那個小姑娘在看你呢。”小紫說。
程宗揚彈起身,“誰?”
“那邊發錢的啊。”小紫笑道:“她眼神好奇怪。”
“這麼大一筆生意被我搶了,心裡當然不。”程宗揚也不在意,“咦,給吳大刀遞水是咱們家的吧?那個鶯兒?哈,吳大刀行啊,這麼快就勾搭上了!”
“大笨瓜!是小魏讓她遞的水!”程宗揚長嘆一聲,“原來是小魏,長得帥還是吃香啊。”雲蒼峰下車去看朝奉們發錢。程宗揚依過來涎著臉道:“喂,你看我長得帥不帥?”小紫笑眯眯說:“別傻了。”程宗揚碰了一鼻子灰卻毫不氣餒,張開手臂道:“過來抱抱。”小紫笑盈盈看著他,然後過來讓他抱了一下。
“死丫頭,今天怎麼這麼聽話?”程宗揚大意外,只後悔剛才沒有抱緊一點。
“大笨瓜!”小紫嘲笑道:“好幾天沒有碰女人了吧?真可憐。”程宗揚惱道:“你以為我像你一樣,整天吃飽了沒事幹?算算我都熬幾個通宵了?晚上幹完活,白天還得出來,血鬼都沒我慘!”
“大笨瓜,”小紫眨了眨眼,“我給你一個玩具要不要?”程宗揚躺在座上嘟囔道:“把你給我得了,讓我趕緊收了你的一魂一魄,免得整天枕個炸藥桶,睡覺都提心吊膽。”小紫扯住他的耳朵朝兩邊拉長,“什麼是炸藥桶?”
“少管那麼多。”程宗揚一搖腦袋,跳起來道:“把紙墨給我拿來!”
“做什麼?”
“給那個不要臉的死老頭寫信!”
“寫信幹嘛?”
“要做的多了。第一件事——要錢!告訴他建康物價比南荒高一百多倍,咱們早就揭不開鍋了,現在吃了上頓沒下頓,再過兩天就該上街討飯了。還有,我得問問凝羽怎麼樣了。自從離開南荒我就過上了和尚子。他送我的什麼狗
婢女?一點都不聽話!摸摸手還推三阻四的!退貨!換凝羽來陪我!”小紫白了他一眼。
“哼哼,死丫頭,你少給我拿喬。就你這身材,要沒
,要
股沒
股,連凝羽的腳趾頭都比不上。”小紫皺了皺鼻子,忽然拉住衣襟一分、嬌軀一
,兩團雪膩的圓
躍然而出,顯
出傲人的曲線。
沒等自己看清,那死丫頭已經掩上衣襟,朝自己扮了個鬼臉,躍到車外。
※※※※※鏡中映出一張豔麗的面孔。那女子彎眉畫得極長,眉心點著一顆鮮豔的梅花痣,眼上還繪著桃紅的眼影,耳上戴著一對玉石耳墜,柔軟的瓣塗著濃豔的胭脂,
澤殷紅。
她皮膚不再像少女一樣青澀,身體每道曲線都豐腴而柔美,白滑的肌膚像上等的美白瓷一樣光潤。她撫了撫面孔,纖美的指尖塗著鮮紅的丹蔻。那些脂粉都是平常用物,白的極白,紅的極紅,塗在臉上有種塵世間俗豔的華麗。
即使最親近的人,此時恐怕也認不出鏡中這個女子了吧。
卓雲君有些失神地望著鏡中的豔婦,想找回自己從前的影子,但很快就放棄了。那個孤標傲世的女子,已經消失在厚厚的脂粉下。在這裡,自己只是一個叫云云的下等女。
女這個詞像火一樣在心頭燙了一下,但自己的
覺幾乎已經麻木。
剛失去真氣的那一刻,自己寧可去死,直到她看到死亡的陰影。繩索在頸中絞緊,帶來的不是解脫,而是沒有盡頭的折磨。她發現自己竟然是如此懼怕死亡,比喪失尊嚴更懼怕。
那時她以為自己成了廢人,以為自己連一天都熬不過去。可自己不但出乎意料地熬了過來,甚至還習慣了這種生活。她想起傳說中那些被收去法力的仙子,如何淪為芸芸眾生中一個卑微的凡人。
連仙子都能承受,何況自己呢?畢竟這世間大多數人都是卑微地活著。
自己做過最傻的一件事,莫過於還想要逃出去。她竟然忘了自己已經修為盡失,外面的世界不知有多少人在暗處虎視眈眈,等待把自己一口下。
她不知道那些人會怎樣對付自己,但她知道會比身在這裡更可怕百倍。
那個男子廢去自己武功,以四百個銅銖的價格把自己賣到這裡。也許他沒有想到反而給了自己一個躲避的港灣。
無法再運用真氣的身體脆弱不堪,甚至連一個小童都能輕易殺死自己。
處在這樣的絕境中,自己反而不必睡夢中仍握著劍柄,不用再對力量汲汲以求,更不用為自己每一個決斷負責,擔心自己的選擇會給同門和追隨自己的弟子帶來災難。
自己要做的如此簡單,只需要討好主人,她就會給自己帶來吃的、用的,為自己遮風擋雨。自己所要付出的僅僅是一點尊嚴——只要沒有人知道自己過去的身份,這點尊嚴又算什麼呢?畢竟世上有無數人在做著比自己還要羞恥百倍的事,而在隔壁就有許多自己的同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