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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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宗揚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斯明信,但只看了兩眼,他就覺出不對來。斯明信的身影在簷脊間時隱時現,身法猶如鬼魅,速度卻不快,每次現身,正好都能被後面追蹤的人看到,就像一隻魚餌,讓後面的人緊緊咬住,捨不得放棄。
程宗揚看出他是故意引人來追,於是脫下外袍,往牆角一,
出裡面一身自制的夜用
彩服,又用一塊灰布遮住口鼻。
準備停當,程宗揚背身靠在牆角,然後發出一聲低咳。
隔著數十步遠,這咳聲比起幾丈外一隻蚊子飛過也大不了多少,斯明信卻沒有半點遲疑,身形陡然一轉,準確地朝程宗揚藏身的位置掠來。
擦肩而過時,期明信聲音傳來:“要活口。”接著他掠出數步,飛身躍上牆頭。
後面兩人如風般追來,見狀剛想躍起,背後風聲一緊,藏在牆角的程宗揚縱身而出,雙掌分襲兩人背後。兩人急忙轉身,拔刀朝偷襲者劈去。程宗揚身體一沉,一腳重重蹬住地面,向後躍開,避開兩人的刀鋒。
在兩人身後,剛才逾牆而走的斯明信悄無聲息地掠來,雙手拿住其中一人左右兩邊的肩井,指力一吐,那人遍體痠麻,跪倒在地,暈厥過去。另一人聽到聲音,意識到自己中計,顧不得再追殺程宗揚,飛身往旁邊逃去。
斯明信左手一展,一柄彎鉤貼地飛出,鉤住那人的腳踝。那人剛一抬步,便重重跌倒。幸好斯明信手下留情,沒有用彎鉤的鋒刃,免了他的斷足之禍。斯明信一掌將他拍暈,然後提起兩人的帶,越過牆頭。
那兩人也勉強算得上好手,但別說和斯明信相比,就是比自己都差了一截。斯明信因為嚴君平的事,一連數都沒有音信,沒想到會引出這麼兩個人。
到了僻靜處,程宗揚這才問道:“怎麼回事?他們是誰?”
“在車騎將軍府外遇到的。”斯明信簡單說了幾句。原來他在金鏑府外一連盯了數
,始終沒有見到嚴君平的蹤跡,卻發現還有人在車騎將軍的府邸外盯梢。斯明信疑心之下,索
調頭搜查周圍的暗樁,又趁夜
設法把人引出,誰知正巧遇到了程宗揚。
程宗揚和斯明信把兩人分別叫醒,仔細詢問。結果卻大出所料,那兩人竟然是正經的官差,是由洛都令董宣派來的。他們盯梢的理由也很充分,近來都中屢屢出現意外,董令擔心朝中重臣有失,特意派出人手,在諸位重臣的府邸外暗中警戒。不僅車騎將軍,大將軍霍子孟、大司馬呂冀,以及三公九卿的府邸周圍,都有官方的差役換了便衣值守。
程宗揚擺出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惡狠狠道:“回去告訴姓董的!你們辦差歸辦差,別壞了我們兄弟的好事!”說著用刀柄把人打暈。
程宗揚不想取兩人命,又不能讓人猜出自己的目的,索
放兩句虛言,讓董宣疑神疑鬼。
把兩人扔到一處死衚衕裡,程宗揚和斯明信一同回到通商裡的住處。兩人沒有直接返回宅院,而是去了客棧。馮源守了一個白天,此時值守的換了韓玉,見兩人進來,微微側身,讓出旁邊的通道。
新砌好的房間內堆滿酒甕,層層疊疊一直捱到房頂,兩側的通道就藏在酒甕之後。除了外面的掌櫃,房間內還有一個暗哨,一天十二時辰不會離人。所有人手的調配都由秦檜安排,此時當值的是臨安來的一名退役軍士。
程宗揚拿起一隻酒甕,走到文澤故宅院內,放在那張新砌的石桌上,然後拍開泥封,倒了兩碗酒,遞給斯明信一碗。
斯明信一口喝完,自己又倒了一碗。
程宗揚安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說不定明天往街上隨便一走,就遇到嚴先生了。”斯明信訝異地看了他一眼,“難道你以為我不開心嗎?”程宗揚愕然道:“難道你很開心嗎?四哥,你那表情……我真是什麼都看不出來。我只是看你喝酒的樣子,好像不大順心。”
“我渴了。”
“……那當我沒說。”過了一會兒,斯明信道:“我和老五當殺手,一次都沒有失敗過。但只有我們兩個自己知道,為了找到一個目標,我們走過多少彎路,白費過多少工夫。所以……”斯明信舉碗一飲而盡,“這種事我們都已經很習慣了。”
“四哥,你覺得姓嚴的是不是故意躲著我們?怎麼這麼巧,我們剛在江州鬧出動靜,他這邊就斷了音訊?”斯明信沉默了一會兒,“我不知道。”程宗揚也沒有答案。現在只能看老蔡那邊,會不會帶給自己什麼驚喜了。
※※※※※第二天,蔡敬仲果然給了他一個驚喜。
程宗揚捧著天子使臣的節杖,頭都是暈的,“天子讓我去車騎將軍府?”蔡敬仲很認真地告訴他,“你是常侍郎,天子親信。”意思是這種事就該我幹嗎?程宗揚掙扎道:“宣詔這種事情,不是太監乾的嗎?”
“不是還有我嗎?”
“大哥,你這事辦的……”程宗揚一臉便秘的表情。
“不妥?”程宗揚了
額角,“我有點頭暈,讓我想想……”程宗揚琢磨半晌,終於捋清楚了,“大哥,你的意思是,讓我當面去問金車騎:嚴君平在不在你這裡?在的話,立刻跟我走——是不是這樣?”
“是我問,不是你。”蔡敬仲道:“你只用跟著我就行了。”
“這事我怎麼覺得這麼懸乎呢?”蔡敬仲覺得他的擔心很莫名其妙,“車騎將軍會抗旨嗎?”
“他要是說沒有呢?”
“那就是沒有。”程宗揚足足愣了兩分鐘,“憑什麼他說沒有就沒有?”
“因為問話的不是我,是天子。”蔡敬仲豎起一手指,肅容道:“假如這世上只有一個人不會欺君,那個人只會是金
鏑。”程宗揚原本只是想讓蔡敬仲藉著拜訪金
鏑,設法打聽一下嚴君平的下落,誰知道蔡敬仲會直接向天子請了詔書,以詔舉的名義,召集洛都各大書院諸位山長、博士,共同參與選材。嚴君平身為石室書院山長,當然也在名單之列。
於是困擾眾人多時的難題,到了蔡敬仲手裡,就成了拿著詔書直接去找金鏑——風聞嚴君平在你這裡?天子有詔,跟我走吧——簡單得令人髮指,而且冠冕堂皇,任誰都挑不出錯處。
如果換成別的臣子,也許會睜著眼說瞎話,或者含糊過去。但蔡敬仲認定金鏑不會欺君。既然他這麼信任金
鏑,程宗揚也沒有什麼好說的,雖然惦記著小紫那邊的事,還是換了衣冠,驅車前往金
鏑的府邸。
車騎將軍僅次於大將軍和驃騎將軍,是漢國軍方的第三號人物,但由於驃騎將軍一直空缺,金鏑在軍中的品秩僅次於大將軍霍子孟,他的車騎將軍府也頗為壯麗。程宗揚隨宮裡的車馬趕到時,車騎將軍府已經聞訊擺好儀仗。遠遠看到車馬駛來,一名金紫重臣當先俯下身,一絲不苟地行禮參拜。
蔡敬仲持節下車,肅然受禮,然後展開詔書,神情刻板地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詔書寫得駢四驪六,總之就是天子下詔召集學界名宿,將委以重任。金府家人面面相覷,不知道這封詔書和車騎將軍有什麼關係?倒是為首那名重臣不動聲,等蔡敬仲唸完,俯身叩首,沉聲道:“臣金
鏑,接旨。”程宗揚仔細打量著金
鏑,這是一個很傳奇的人物,他原本是匈奴王子,被俘後從一個養馬的奴隸做起,一直當到託孤重臣。據說先帝最初是想讓他作為輔臣之首,但金
鏑以自己出身異族力辭,霍子孟才排名第一,但他所受的信重絕不亞於霍子孟。此前洛都謠傳匈奴入侵,金
鏑辭去左丞相一職,但即使謠言最盛的時候,太后和天子也沒有收回他的虎符。
程宗揚曾在鴻臚寺的驛館外遠遠見過金鏑一眼,當時他坐在車上,
背
拔,穩如泰嶽。此時等他叩謝之後昂然
身,發現他身材魁偉高大,足足比自己高出一頭,猶如一個雄健的武夫,但在他身上絲毫看不到武夫的
魯和跋扈。他留著及
的長髯,神情莊嚴肅穆,一舉一動都有著軍國重臣的風範,只是雙鬢已經染霜。
金鏑接過詔書,一字一句仔細看過,這才取出隨身攜帶的金印,在回執上留印,
給蔡敬仲,然後收起詔書,請天使入府稍坐。
蔡敬仲是天子正使,當仁不讓地坐了首席,程宗揚的常侍郎只能忝居末座,但好歹也混了一個席位。
廳中再無他人,蔡敬仲開門見山地說道:“太后族中子弟好武者頗多,久聞將軍深知兵法,襄邑侯想擇帶子弟前來請教一二。”金
鏑道:“臣今
出府,只為奉詔。”程宗揚眉角微微一動,金
鏑負責詔舉勇猛知兵法,呂冀所說帶子弟前來請教,用意不問可知,更何況又是蔡敬仲開口,顯然代表了太后的態度。金
鏑的回答則是用自己閉門謝客來直接拒絕,同時還不乏對蔡敬仲的提醒——他身為天子使節,是來傳詔,而不是給呂氏當說客的。
程宗揚原以為金鏑身居高位多年,早就成了高俅那種官場老油子,滑不溜手,沒想到他言辭竟然如此分明,沒有繞半點彎子,不由大
意外,深深看了蔡敬仲一眼。
蔡敬仲淡淡道:“太后、天子乃是一體。”金鏑道:“臣乃蠻夷,唯知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蔡敬仲蒼白的臉上毫無表情,彷彿沒有聽到金
鏑的話語,但他沒有再提什麼呂氏和太后的言辭,而是話風一轉,說道:“聽說石室書院的山長嚴君平在將軍府上,天子讓我來問將軍,是不是有這回事?”聽到是天子垂詢,金
鏑毫不遲疑地答道:“回陛下,確有此事。嚴山長
求靜處著書,因此在臣宅暫居。”蔡敬仲道:“難怪天子屢次徵召,書院都推說不在。”
“臣實不知天子徵召。”蔡敬仲道:“既然嚴先生在府上,倒省了我再跑路。天子詔舉七科,勇猛知兵法由將軍主持,自是無妨,但明經、明法、方正、文學諸科擇材不易,天子久聞嚴先生通習經籍,還請嚴先生前往東觀,以備為詔舉選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