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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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時候我厭倦。”如馨望了望前面的街道:“有的時候我也會在工作裡面找到樂趣。”
“您平常怎麼消遣呢?”葉志嵩問,眼光裡有一些如馨不能瞭解的東西,像是關懷,又像是憐惜。或者,什麼都不是,只是幾分好奇。
“我喜歡看小說,你呢?”
“我喜歡看電影。”葉志嵩微笑的說。又好像漫不經心的加了一句:“你喜歡嗎?如果喜歡的話,哪天有好的電影,我請您!”他們已經走到如蘭的家門口,如馨站住了腳步,深深的望了葉志嵩一眼,想看出他這句話中的意義,但葉志嵩仍是坦然的微笑著,好像中毫無城府。看到如馨停了步子,他也站定了問:”到了?我家還要走一段呢。”
“好,再見。葉先生,有空到我家去玩,我住在信義路二百零三巷五百六十九號。”
“好的,再見!”葉志嵩對她揮手,轉身走開了。如馨目送他的身子逐漸消失,心裡忽然湧上了一股莫名其妙的悵惘和茫,她看了看自己穿的那件淺灰旗袍,突然懊惱著為什麼不穿紫紅的了。
三才走進如蘭家的大門,如馨就被兩個孩子纏住了,四歲的小蘭和不足三歲的小虎都一面叫著,一面抱住瞭如馨的腿,嘴裡嚷著:“阿姨,糖,糖!阿姨,抱抱!”如蘭從廚房裡跑出來,手裡還抓著一個鍋鏟,看到如馨,就高興的大叫了起來:“你看,大姐,你每次來都買糖給他們吃,現在他們一看到你就要糖!”如馨抱起了小虎,拉著小蘭,走進客廳裡,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小虎親親熱熱的倚在如馨懷裡,用他那胖胖的小臉蛋貼在如馨的口,小手抓著如馨的衣服,一對烏黑的眼珠子骨碌碌的轉著對如馨看。如馨緊攬著他,心中忽然掠過一抹母
的愉快,她低頭親吻著那張粉撲撲的小臉,一面對如蘭說:“家良還沒下班?”
“快了!再過半小時就要回來了。”
“怎麼樣?”如馨望著如蘭:“完全和好了吧?”如蘭的臉紅了,有點害羞的垂下了眼睛,但卻抿著嘴角甜的微笑著,好像昨天吵架是件很愉快的事似的。如馨看著她,
到她雖然做了兩個孩子的母親,卻反而比以前美麗了。那種婦少成
的美,和臉上常有的甜
的微笑,使她渾身都煥發著光輝。如馨心裡微微的泛起了一股妒嫉的情緒,她知道她妹妹是在幸福的生活著,就連他們的吵架,好像都是甜
的。
“你到廚房忙你的吧,我幫你看孩子!”如馨說,目送著如蘭輕快的走進廚房。飯做好了,家良還沒有回來。如蘭把飯菜放在桌子上,用紗罩子罩著,然後在椅子裡坐下來。小蘭立即乖巧的走到母親身邊,倚在母親膝前,剝了一塊糖,笑眯眯的送到母親嘴裡去,一面拍著手說:“媽媽吃!”如蘭吃了糖,挽著小蘭,對如馨說:“不是我說,大姐,你真該有個家了!”
“又來了!”如馨說,嗑著瓜子。
“真的,女人天生是應該有丈夫和孩子的…”
“哦,那麼怎麼昨天又鬧著要離婚呢?”如馨搶白的說。
“我說你的事,你又來說我。”如蘭的臉又紅了,接著放低聲音,微笑的說:“大姐,夫間總免不了要吵架的,其實,吵架之後,比吵架前還甜
呢!
…
哦,大姐,你不會懂的!”
“這麼說起來,你們吵架的目的是為了享受吵架後的甜了!”如馨打趣的說。
“哎!不說了!”如蘭說,摸著小蘭軟軟的頭髮,又抬起頭來看著如馨,誠懇的說:“大姐,如果有合適的對象,還是結婚吧,女人和男人不同,一個女人總不能長久的在社會上混的。怎麼樣?最近有沒有什麼中意的朋友?”中意的朋友?如馨的眼前又浮起那張年輕而漂亮的臉龐來,她沒說話,眼睛深思的望著小虎的衣服。小虎正用他軟軟綿綿的小手去摸她的臉。
“怎麼,我猜一定有是不是?”如蘭問。
“中意的,不見得是合適的。合適的又不見得是中意的。其實,燒鍋煮飯帶孩子,又有什麼好,我倒樂得無牽無掛!”如馨說,可是,她自己到聲音中頗有點酸葡萄的味道。
“如果有中意的就好,管他合不合適呢?現在的社會又不講究什麼年齡啦,身分啦,門當戶對啦!那一套早就過時了,依我說,什麼都不是最重要的,最要緊還是要兩人相愛,彼此有了愛情,別的又有什麼關係呢!”
“喲,你裡跑來這麼些大道理?”如馨笑著說。
正在說著,家良回來了,還沒有進門,就大嚷大叫的喊著說:“喂!如蘭,如蘭!你快來看我買了什麼回來了,你最愛吃的鹹板鴨,還有一瓶烏梅酒!為了慶祝我們的講和,讓我們倆親親熱熱的喝一杯,下次我如果再惹你生氣,我就是王八蛋!”一面嚷著,一面進了房門,看到如馨坐在那兒,才猛然停住嘴,有點不好意思的和如馨打招呼。孩子們又一擁而前的圍住了父親,要爸爸“香一香”家良俯下身來在每個孩子臉上親了親,由於多親了小蘭一下,小虎立即要求公平待遇,於是皆大歡快,如馨笑著站起身來說:“你們要親親熱熱的喝一杯,我看我還是走吧!”
“哦!不要走!我才不放你走呢!”如蘭拉著她,一面對家良瞪瞪眼睛,家良有點狼狽的用手抓抓頭,也趕過來挽留如馨,如馨才一笑而罷。深夜,如馨回到了自己家裡。推開了籬笆門,花園的梔子花香就撲鼻的傳了過來,如馨深深的聞了一下,不知道為了什麼,她竟有點討厭這濃郁的香氣。她看了看那沒有聲音,也沒有燈光的房子,不自的打了個寒噤。
“什麼都是冷冷的,”她想:“連梔子花的香氣,也是冷冷的。”四梔子花快謝了,天也快過去了。
如馨懶洋洋的倚著窗子,對著那棵梔子花發呆。星期天的下午,顯得特別冗長,平常,忙碌的工作可以打發掉許許多多的時間,可是,星期天,不用上班,那時間似乎就太長了。一對黃的小蝴蝶,上下翻飛的從窗前經過,一前一後,彼此追逐著。如馨用眼光追隨著那對小蝴蝶’它們在梔子花上盤旋了好一會兒,然後,其中的一隻一振翅膀,竄得很高,從籬笆上面翻過去了,另外的一隻立即也振振翅膀,追了上去。如馨收回了目光,覺得肩上堆滿了無形的重量,這房間是太空也太大了?肟舜白櫻畿霸謔樽狼懊孀訟呂矗樽郎險槐敬恃h畿八嬉獾模瘓牡姆矗渲杏幸匯狀剩蛔約河煤轂拭苊艿娜χψ櫻搶錈嬗辛驕淥鈈陌幕埃骸白願枳暈枳鑰常蟻參蘧形薨!?br>“無拘無礙,”她喃喃的自語著:“只是太無拘無礙了!”她想起了如蘭,一個丈夫和兩個孩子,如蘭生活一定是“有拘有礙”的,但她彷彿“有拘有礙”得很幸福。
花園裡的籬笆門突然被人輕輕的搖動著,如馨從椅子裡跳了起來,高聲的答著“來啦!”一面跑去開門,她猜想一定又是那個洗衣服的老阿婆,不過,就是老阿婆也好,總算有“人”來了。她走到籬笆門那兒,拉開了門,立即,她呆住了。門外,葉志嵩正有點兒侷促的站在那裡,微微的含著笑,出兩排整齊的白牙齒。
“啊,啊,是…葉先生,請進!”如馨有點口吃的說,心中像有小鹿在上下衝撞著,不知所以的臉紅了。
葉志嵩走了進來,如馨招待他坐下,就忙亂的去倒茶,滿心都被一份突如其來的,像是意外,而又像是期待已久的某種愉快所漲滿了。她微笑的把茶遞給葉志嵩。後者欠身接了過去,非常客氣的說了聲“謝謝。”如馨在另一張椅子上坐下來,覺得應該說點什麼話才好,但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微笑的注視著葉志嵩,他那年輕的臉龐,是多麼的英俊而溫和啊!
“方科長星期天都沒出去?”葉志嵩問。
如馨搖了搖頭,的覺得他這句話中別有一種含蓄的憐惜。她垂下了眼簾,心裡微微的有一點兒淒涼之
,但又覺得很甜
,很溫馨。她偷偷的從睫
下去看他,他正用眼光環視著室內,兩手合攏著放在膝上,那樣子似乎有點兒窘迫。當然啦!如馨很能體會他這種心情,以一個下屬的身分,去拜訪(或者是追求)一個女上司,何況自己的年齡還小五歲,這味兒本來就不好受。如馨又想起了如蘭的話:“大姐,你應該有一個家了!”一個家,如馨現在才瞭解,自己是多麼的需要和渴望著一個家!一個丈夫,許多孩子,如蘭是對的,只有這樣,才算是一個女人!十年來,她曾有過好多次成立“家”的機會,但她都輕易的放過了。而現在,她能再把這機會放過嗎?是的,年齡和地位又有什麼關係呢?只要彼此相愛,像如蘭所說的,其他的一切都是無所謂的了。
“我…我早就想來看方科長了,只是…只是怕打攪了您!”葉志嵩聲音結結巴巴的。
“啊,我平常都沒有什麼事,你有工夫,還希望你能夠常?賜婺兀比畿八擔鵜鄱麓嫻奈⑿χ坪躋丫械揭恢恍∈鄭詘尋昧說峭燉鎪停幻嬗媚悄勰鄣摹⑻鶥鸕納魎擔骸奧杪璩裕薄拔搖醫裉燉純捶嬌瞥ぃ褂幸桓魴⌒〉摹肭螅恢婪嬌瞥せ岵換帷芫俊?br>葉志嵩的聲音好像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了過來,如馨
到渾身一震!請求!拒絕!請求什麼呢?看電影?跳舞?還是吃飯?如馨的臉發著燒,心臟劇烈的跳動著。從此,她再也不必背著“老女處”的頭銜了!她有點驚慌的抬起了眼睛,囁嚅的、熱烈的、渴望的,低聲說:“什麼…請求呢?我…一定不…不會拒絕的!”
“我…”葉志嵩用一種膽怯的眼光望著如馨,聲音顯得有些不自然。
“我聽說,我們科裡需要一位打字小姐,我有一個朋友,她一分鐘能打四十五個字,我希望方科長能夠幫幫忙,給她一個機會,我相信她一定能夠勝任的。我…早就想和方科長說了,只是有點不好意思。”如馨覺得她的血和冰一樣冷了,她猛然的抬起頭來,臉
變得蒼白了。
“她…她是你的什麼人?”如馨有點無力的問。
“不瞞您說,”葉志嵩那年輕而漂亮的臉微微的漲紅了,眼睛裡煥發著光輝。
“她…她是我的未婚!”多麼美的一個夢,只是碎了。
送走了葉志嵩,如馨乏力而疲倦的關上了籬笆門。她又聞到了那股梔子花的香氣,卻帶著點腐敗的味道,她對那棵梔子花看過去,驚異著花兒凋零得如此迅速,那些花瓣,昨天還是嬌的白
,今天卻都枯黃了。
遠處的天邊,斜陽無力的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