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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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她哪一點?”他自問,然後又自答,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個字:“!”除此以外,他想不出還有什麼。他注視著窗外飛馳而過的房子和街道,對自己生出一種模糊的鄙夷
。
空軍新生社,擠滿了形形的人,樂隊正在奏一個急拍子的音樂,舞池裡一對對的男女在拉著手,一面像打擺子似的抖動,一面轉著圈子。朱沂知道這是“吉特巴”但他認為這更像一群犯了
筋病的人。在舞池邊上的一個茶座上坐下,要了兩杯茶,美琴已迫不及待的問他:“怎麼,跳吧?”
“饒了我吧,這玩意兒看了就頭昏!”
“你真差勁透了!
…
”美琴嚷著說,但,立即,她發現了另一個目標,揮著手大叫著:“啊,小周,你們也來了!”三個穿著類似的花香港衫窄褲子的青年旁若無人的跑了過來,叫囂的叫著美琴,其中一個瘦高個子,嘴裡嚼著口香糖的一把就握住了美琴的肩膀,狠狠的捏了一下,美琴痛得叫了起來,那青年得意的咧著嘴笑了,一面低聲說:“好傢伙,我找你三次都沒找到,又有了新男朋友了?就是那個傻裡呱唧的木瓜嗎?你的眼光真越來越高級了,當心我找你算帳!”
“呸!你敢!”美琴雙手叉,對他揚了一下頭,姿態美妙已極。音樂已經換了一個,聽起來倒很像那些“熱門音樂”那青年拉住了美琴說:“扭扭舞!來吧!”說完,拖著她就往舞池去。美琴回過頭看了朱沂一眼,似乎有點抱歉,對朱沂笑笑,揚了揚手,朱沂也勉強的笑了一下,望著他們走進舞池。帶著幾分好奇,他研究著這種風靡一時的舞到底是個什麼東西?看了半天,覺得就像在蹂滅香菸頭似的,用腳尖在地下一個勁兒轉,然後讓
股左右扭動罷了,朱沂實在看不出這有什麼意思,但看美琴卻跳得那麼起勁,笑得那麼高興。
“我不能瞭解。”他想,於是,他忽然想起那天若青講的話:“沈美琴和你一點都不配,要追她你應該先去學扭扭舞!”若青雖然只是個小女孩,但卻還頗具觀察力。朱沂突然到自己像個被遺棄者,孤零零的坐在這兒。
“這不是我的世界,”他想:“美琴也不屬於我的天地,我應該回到書本里去。”站起身來,他一聲不響的穿出了人群,悄悄的走了。出了空軍新生社的大門,聽不到那嘈雜的音樂聲,又看到陽光普照的路面,和新生南路路邊的兩排柏樹,他覺得身心一,彷彿擺脫了許多的羈絆,沿著新生南路,他安步當車的向前走,只是想享受一下那明朗的太陽和柔和的微風。他想起小周那種“派頭”突然有幾百種
慨。
“今的青年分作兩類,”他想:“一類就像小周那種,不問世事,沒有志向,只知享樂和混
子,這隻好叫做醉生夢死的渾渾噩噩派。另一類是讀了一點書,就自以為了不起,不滿現狀,攻擊社會及老一輩的人,覺得國家對不起他,崇拜歐美的一切,這種應該叫自大驕狂派。我們這一輩的青年,生在苦難的時代,長成在戰亂之中,應該都磨練成一些不折不撓的英才,可是,事實並不然,這是社會的責任?國家的責任?還是教育的責任?”朱沂邊走邊想,忽然,他發現自己信步行來,竟停在康家的門口。
“怎麼會走到這兒來了?”他對自己搖搖頭。大學入學試考早已過去,若青已經不補習了。
“去看看若青也好,這小女孩屬於另外一種,純潔得像張白紙,最起碼,她可以使我獲得安寧。”他停住,對自己微笑了一下,伸手去按門鈴。
朱沂握著那張大專放榜的名單,覺得出自己考大學時還緊張,好不容易才找到師大藝術系,老天!這小丫頭居然取上了!他長長吐了口氣,一個暑假的補習功課,總算沒有白費。接著,他不微笑了,他彷彿看到了若青那副得意的樣子,可是,康伯伯呢,他還以為女兒報考的是甲組呢!
“父母要干涉兒女的興趣和志願真是最笨的事。”他想。從椅子裡站起來,本想馬上到若青那兒去道聲喜,繼而一想,她家裡今天一定充滿了道喜的人,自己何必去湊熱鬧?於是,他照舊到公司去上班。下午,辦公桌上的電話鈴響了,他握起了聽筒:“我是朱沂,請問是哪一位?”
“朱哥哥,你看到報沒有?”若青的聲音傳了過來。
“喔,恭喜恭喜,當然看到了!”
“你怎麼不到我家來?”
“你一天聽的恭喜聲還不夠嗎?我本來準備留到明天再說呢!”朱沂笑著說。
“不行,你今天晚上來吃晚飯!”
“有別的客人嗎?我討厭應酬!”
“就是你一個客人,如果你要把自己算作客人的話!”
“!我下了班就來!還有一句話,你爸爸發脾氣了沒有?”
“爸爸呀!”對方的聲音充滿了懊惱:“他扯住我的耳朵說:‘你這小表以為暗算了爸爸,其實我早就知道你的花樣了,只是不願干涉你的志願而已,可別把爸爸當老糊塗!’原來我忘了,那張甲組志願表本就放在爸爸桌上忘記拿走了!”朱沂大笑著掛起了電話,使辦公室裡的人都驚異的回過頭來看他,坐在他身旁一位同事笑著問:“是不是沈小姐打來的?”沈小姐?美琴?自從那次舞會之後,他沒有見過她,他和她好像已隔在兩個星球上一樣。他很高興自己能從這份情
中解脫出來,不,這不能叫“
情”這只是一時的
惑而已。
“給你一個情報,小朱,昨天我在電影院碰到沈小姐,和一個滿漂亮的空軍在一起。”那位同事又說。
朱沂笑了笑,沒有說話,他不知道明天跟美琴在一起的男人該是誰?晚上,朱沂走進康家的客廳,出乎意料的,若青並不在客廳中接他,倒是康老先生和老太太都在。康老太太笑眯眯的望著他:“若青這小丫頭不知在樓上搞什麼鬼,一直不下來!”
“你別再把若青當孩子,”康老先生對太太說:“這丫頭已不是孩子了!”他若有所悟的望著面前這個英的青年。
樓梯在響,朱沂抬起頭來,若青正含著笑從樓梯上緩緩的走下來。朱沂呆住了,怔怔的望著面前這幅畫面。若青,他一直稱之為“小女孩”的若青。現在穿著件白紗的大裙子,大領口,窄身,不,這已不是個“小女孩”了!她的短髮燙過了,蓬鬆而美好的覆在她的額上。她淡淡的抹了胭脂和口紅,清澈的大眼睛帶著一抹畏羞的神情,兩個酒渦在頰上動人的跳動。
“喔,若青!”朱沂了口氣。
若青站在他面前了,微笑的看著他。然後,她轉了三圈,讓裙子飛起來,笑著說:“我的新衣服好看嗎?朱哥哥?”
“轉三圈,請你等著我長大。”朱沂腦子裡閃過這麼一句話。這是誰說過的?於是,他模糊的記憶起那個下午,若青和他提起過《倩影淚痕》裡珍妮說的話:“我繞三圈,希望你等著我長大。”
“你長大了,若青!”朱沂答非所問的說。
“嗯,若青真是大了!”康老太太說。
“女兒大了,麻煩該來了!”康老先生在自言自語。
這一餐晚飯每個人都似乎有點醉醺醺的,若青笑得奇異,朱沂神恍惚,康老先生不住的望望若青又若有所思的望望朱沂,老太太則一直在欣賞著女兒,糊里糊塗的把菜堆滿了朱沂的碗。飯後,朱沂第一次請若青出去玩。他們走出家門,離開了兩老的視線,站在街燈底下,彼此望望、笑笑。
“哪兒去?”朱沂問。
“隨便。”若青說。
“到螢橋去坐坐?”
“好。”叫了一輛三輪車,他們坐了上去。若青望著朱沂笑。
“你耳朵底下有一顆黑痣。”她說,輕輕的。
朱沂伸過手去,攬住她的。
“有的時候,幸福就在你的手邊。”他想“只是,我們常常會被自己的糊塗所矇蔽,反而把手邊的幸福忽略了。”
“是嗎?我從不知道那兒有顆痣。”他說。
“一顆可愛的小痣,像只小黑螞蟻。”她說,微微的笑著,笑得甜而天真。天上有月亮,也有星星,這是個美好的夏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