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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間除了介紹這家麵館,母親也沒多說幾句話。倒是梁致遠,對我的實習情況、考研意願、就業前景關心得過了頭,簡直有點餓虎撲食的味道。我呢,總忍不住偷瞟母親兩眼,她看過來時,我又迅速地移開目光。
梁致遠頭頂懸著一隻巨大的燈籠,而在這棵樹的其他地方懸著更多的小燈籠——在某些人眼裡此皂莢樹成了,以至於逢年過節都會被人祭拜。梁總對此很
興趣,他甚至起身繞著樹轉了一圈。「鬼神嘛,也可以拜拜。」他扶了扶黑框眼鏡說。後來梁致遠突然談起評劇學校,他表示在省師大有幾個故
,藝術教師啥的興許能想想辦法。說這話時他先是面向母親,後又轉向了我。我抿了口啤酒,猶豫著是否該笑一笑。
頭在茂密的枝葉間窺探著,那片蔥鬱便潑下來,沾到地上、桌子上、人們的臉上,明媚而婆娑。
「那就先謝謝你了。」母親笑了笑。我以為她會再說點什麼,然而就這麼一句,沒了。甚至這個話題都沒再繼續下去,母親轉臉問我下午實習還去不去。
「隨便啊。」我回答她。
「法院啊,下午就是閒,」梁致遠笑呵呵的:「高院也一樣,我這也是三天兩頭往法院跑。」從小到大我吃起飯來都是狼虎嚥,被訓多少次也沒能改掉。這在外面吃飯呢,又會刻意壓制,乃至一頓飯下來被梁總催了好幾次。這個客人覺得我這個主人太過客氣了。飯畢喝茶時,母親問梁致遠啥時候走。他扶扶眼鏡,笑著說:「我這剛來——你就要攆我走啊。」母親笑笑,沒說話。
「下午得幹活,明天嘛,還真有空,」梁致遠抿了口茶:「本來想在平海玩玩呢,可惜這人生地不的。」他先是看看我,很快又轉向了母親,笑得越發燦爛,於是褶子便爬滿了陽光。這種表情我不太喜歡,對所謂的「人生地不
」更不敢苟同。
母親也笑,她仰臉掃了眼那片穹頂般的蔥鬱,然後盯著樹蔭下的芸芸眾生說:「我這正忙,也走不開,咦——」她突然面向我:「林林有空吧,明天實習不要緊的話,噹噹導遊咋樣?」那溫潤的臉頰離我那麼近,豐潤朱上的條條紋路都清晰可辨。
第二天陪梁致遠跑了趟水電站,又瞎逛了幾個廟,老實說,這大熱天的,真沒啥好玩的。通工具嘛,自然是梁總的凌志。他問我考駕照沒,我說正打算考,他說技多不壓身,早考總比晚考好。「這會開車了,和你媽一塊出去逛逛,自駕遊,多美。」其實剛去平陽上大學那會,母親就建議我回來後考個駕照,兩千五包過,練車場就在二職高。結果晃一圈後我只是收穫了個打球的好地方。關於這次陪遊,梁致遠起初是不同意的,他連連擺手說不麻煩了,「剛剛只是玩笑話」。在我的堅持下,他才沒有推辭。原本我推薦原始森林來著,他表示早就去過了。「那什麼生態遊啊,有建宇的一份股,也算是咱們開發的吧。」而平海,這幾年他也沒少跑,「這個平海特鋼就是咱們的合作企業,最大的建材供應商」。
「每次到平海啊,都是些場面上的活動,騎木驢似的,別提有多難受,還推不掉。」梁致遠叉著站在壩頂的陽光下,白
的風把那件黑
耐克polo衫撕扯得獵獵作響:「我啊,倒寧願呆家裡頭好好看本書。」他這幾句話是吼出來的,因為風實在太大,我懷疑是不是天上裂了道口子。
雖已有些年份,這個全國著名的水電站依舊稱得上雄偉壯觀,正常蓄水位260m,總庫容124.5億m3,總裝機150萬千瓦,自九七年全線發電以來供應了平海近三分之一的用電量。以上信息當然來自景區門口的巨型宣告欄,與宣告欄站在一起的還有某前國務院副總理的題詞。該省偉人寫道:「發電好,發展生產力好。」很有文采同時又很有力量的一句話。遺憾的是,該「水電站因年久失修」,又或許「今年雨水忒多」,重力壩竟然出現裂縫事故。「特鋼牛啊」,據呆們講初步估計是建材及工程質量問題,「直接經濟損失3個多億,所幸沒造成人員傷亡」,「陳家真雞巴牛,」板上釘釘的事,查都沒人查,呆
說,「媽個
哦!」順理成章地,偌大個庫區都給圍了起來,我們沒能進去。
梁致遠對燒香拜佛倒很虔誠,幾乎是逢廟必拜。他建議我也來柱香,當然,鄙人謝絕了。給這麼些個花樣百出不男不女的玩意兒下跪,我有心理障礙。其實河神什麼的興旺起來也不過是九幾年中後期的事兒,據母親說跟平海發展旅遊城市密切相關。在平瀆廟,梁總從地上爬起來時還順帶著做了回善人。「這老拜河神,該不會保佑我哪天淹死吧?」他笑呵呵的。
我不知說點什麼好,只好乾笑一聲意思了一下。
「嫌我信吧?」梁致遠拾級而下,回過頭來:「這人啊,歲數一上來,也就服帖了,像我這單身老光
,自在倒是自在,可這一回家冷清清的,也不好過。」
「年輕時光顧著事業,到頭來啊,還是家庭重要。」說著他嘆了口氣。
我不想打聽別人的隱私,但還是忍不住問:「怎麼就離了呢?」這話幾乎脫口而出,伴著球鞋在石階上的摩擦聲,老成得連自已都嚇了一跳。
「過不下去就離了唄,」梁總很平靜:「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鬧,這分開啊,其實對孩子也好。」這種氛圍有點誇張,我不大習慣陷入別人的情之中,所以就尋思著說句俏皮話,比如「你個鑽石王老五,想跟你的女的得排成隊吧」。可搞不好為什麼,一瞬間母親就打腦海裡蹦了出來。掃了眼周遭半死不活的參天古木,我說:「賀老師也不錯嘛。」梁致遠顯然愣了下,他撐住石磚牆,笑著說:「你們這些年輕人啊,說話就是直接。」我以為他會再說點什麼,但梁總已經轉過身去。好半晌,當我們繞過涼亭時,他扭了扭
,說:「偶來松樹下,高枕石頭眠。山中無盡
,寒盡不知年啊。」然而夏
的陽光如此猛烈。繞過臭水坑,沿著碎石路穿過兩個門廊,眼前是一片竹林。竹林往北就是西廂房,九幾年剛翻新過,算不上古樸典雅,但好在清幽靜謐。梁致遠表示這裡很不錯,「有意境」。於是我告訴他這個西廂房就是曾經的老二中。剛恢復高考時,全縣就倆高中,一個在城隍廟,一個就在平瀆廟,「我媽高中就在這兒上的。」
「是吧,那可要好好看看嘍。」梁致遠很驚喜,至少表現得很驚喜。
可惜三間屋子都是門窗緊閉,透過破爛不堪的窗戶紙,裡面空無一物。在門前走廊裡轉了幾圈後,梁致遠笑著說:「難怪你媽十七就考上了師大,我們這同屆的可都要比她大個兩三歲,瞧瞧這學習環境,啊。」他表現得太誇張,以至於我都不知說點什麼好了。其實很驚訝,我竟然能跟此人聊這麼多。
打西廂房出來,梁致遠突然提起父親,問他是不是還在教體育。老天在上,這問題嚇我一跳,撓了撓頭我才告訴他我爹現在是個養殖專業戶。
「也是,」梁總摘下眼鏡瞄了瞄,又重新戴上:「老師這行當太清苦,你媽能熬這小二十年也不容易,我在師大也就呆了幾年吧,四年五年?」
「其實啊,八幾年的時候我來過平海兩次,」他再次摘下眼鏡,拿衣角擦拭著,一張嘴卻連珠炮似的,不見消停,「當時——你是不是有個姨夫,姓陸,又矮又胖的,小眼兒,大嗓門?」梁致遠眯縫著眼,我卻到全身筋骨猛然一抖。陸永平胖不胖我說不好,但也算不上多矮,小眼沒錯,可嗓門也沒多大。我想說點什麼,然而除了點頭,一個字也沒崩出來。
「兩次啊,都是你這個姨夫招待的,住在羊衫廠。」他戴上眼鏡,輕嘆口氣,笑了笑:「那時年輕,還鬧過不少笑話,這位老陸啊
兇——」話到此處,突然戛然而止,梁致遠音調陡然提升了幾分:「老陸現在咋樣,當年可是個車間主任還是啥。」關於「老陸」的現狀,梁致遠自然免不了一番唏噓。他表示當年就覺得老陸很厲害,也沒長他幾歲卻好像啥都能玩得轉,「這麼一個人說沒就沒了,真是世事無常」。關於「八幾年的時候來過平海兩次」,我是嗤之以鼻。這貨太能裝,估計平海他一直沒少跑,於是我說:「你跟我媽不是一般同學吧?」夕陽擦過琉璃瓦,在紅宮牆上砌下一道平靜的三角形,於是說這話時我也顯得很平靜。
「啥話說的,啥叫不是一般同學?」梁致遠似乎一愣,但很快就咧嘴笑了笑,轟隆隆的,像砂石在攪拌機裡翻滾。盯著我看了好幾秒後,他理了理額頭悄然垂下的頭髮,繼續笑著說:「厲害啊小子,咋看出來的?」我沒說話,因為我真不知該怎麼回答。
「猜的?還是——」他頓了頓,攬住了我的肩膀:「還是你媽給你說的?」支吾了半晌,我告訴他是我猜的。「哪有一般同學往家鄉跑的,還兩次,還親人接待?」我甚至補充道。
當然,這個理由本站不住腳,梁致遠自然也不會相信。
但他只是輕嘆了口氣:「世間何物催人老,半是雞聲半馬蹄,這一晃啊,二十來年都過去了。」從平瀆廟出來時,門口的上馬石旁有小販在賣玉石,梁致遠湊上去把玩了好一陣。最後他拎了個紫檀珠串(據說)說要送我作禮物,我當然說不要,事實上我覺得簡直莫名其妙。
「那咋辦?」他笑的:「真不要啊,可以拿回去給你媽。」他那個表情,老實說,我實在分辨不出是否在開玩笑。於是我告訴他:「這裡的東西全他媽是假貨。」是的,我是這麼說的。昨晚上母親給我
了一千塊錢,好讓我代她儘儘地主之誼,結果如你所料,在梁致遠面前
本就花不出去,除了最初的兩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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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真的很忙,光這一陣就往平陽跑了兩三趟,不是學校的師資問題就是劇團的演出協議,哪哪都不省心。但哪怕再忙,她老也不忘敦促我時間把駕證考回來,「說你多少回了,啊」,「敢把老孃的話再當空氣,有你好看」。奈何三天兩頭的大暴雨,可以說近兩週時間我倆都沒怎麼跑步。這賴
還真是,每過一天,我都有種多佔了一次便宜的錯覺。對此,範仲歡經細緻診斷後宣佈,這種典型的小農心態要不得,否則長此以往,定然難成氣候。師父說得對,我倒真不希望把自己活成曾經討厭的痞樣兒。然而,她給出的藥方是:打今兒個起,結案備忘錄全部由你來寫。師父就是師父,哪怕再囂張跋扈,你也毫無辦法。好在她老時常遇到
脹難題,那又癢又疼又羞恥的酸
勁難免會起到一個寬
人心的客觀作用。藉此,我的實習工作在某種程度上得以維持平衡,
謝生活!
周麗雲這人真不錯,可以說毫無架子,每次碰見她都會跟你主動點頭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