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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印傳奇】純愛版(16)作者:楚無過2021年4月18字數:12,473第十六章劇團攏共四十多號人,常演出陣容大致三十出頭,刨去琴師,主要演員也就二十人左右。今天基本聚了個齊——待會兒,就是《花為媒新編》的首演。劇本嘛,如你所料,出自母親之手。用她的話來說即「沒事兒瞎搗鼓出來的」。這年頭也就幾個屈指可數的省級評劇院偶有新作問世,頻率是兩三年一部——「咱也只能在邊邊角角上動動手嘍」。

關於此事,去年寒假裡母親很認真地跟我討論過。話題因何而起想不起來,只記得她的嗓音如同碗裡的嫋嫋熱氣,倦懶得沒有一絲重量。據她說,當下評劇發展面臨的主要問題有二:第一,劇本與時代脫節,更不要說反映平民百姓的生活了,引不了年輕觀眾也是理所當然;第二,青年人才奇缺,演員平均年齡四十歲靠上,極端情況下老頭還要扮小生。沒錯,當時她就把鄭向東拎了出來。我覺得有點滑稽,差點沒憋住笑。母親就瞪了我一眼。於是我作愁眉苦臉狀,問那咋辦。

「咋辦咋辦,碗裡湯圓別剩下就成。」母親笑笑,眼神卻刀片般擲地有聲。

發愣間,上給人搡了一把,一個清麗的嗓音從背後響起:「喲,林林來了呀,還以為又是打哪兒來的小戲呢。」雖然沒往劇團跑過幾次,但幾個臉我還識得——說句不好聽的,當今平海戲曲界碩果僅存的時代英有一多半都窩在這兒了。來人姓李,名字裡帶個「霞」,大概長我五六歲。她倒算不上英,卻是貨真價實的年輕演員,聽說去年剛給平海盧氏當兒媳。至於是母親牽線搭橋,還是業務往來的意外收穫(劇團的舞美道具不少都在盧氏手工坊訂做),就不得而知了。我趕緊讓道——手裡還攥著母親的巾——與此同時笑了笑。

「放假了?」霞姐小巧玲瓏,杏眼桃腮,此刻著一件粉紅短褂,今天的張五可多半非她莫屬。我確實放假了,便點了點頭。「那敢情好,」她把小臉轉向人群深處,唱道,「同志們,開飯啦!」就這一剎那,倆提著龐然大物的小哥尾音似地魚貫而入,簡直嚇我一大蹦。

人聲嘈雜中,母親向門口走來。我瞥了眼牆上的鐘,十一點不到。

「哎,」李秀霞在我肋骨上搗了一下——她老也太不客氣了:「林林也嚐嚐咱們的工作餐?看你媽平常都吃啥好的。」我衝她搖了搖頭,繼而衝母親搖了搖頭。我說:「沒這口福啊,一會兒還有事兒。」我確實是這麼說的。於是霞姐切了一聲,說一準有大餐等著。

母親自然沒聽見,所以兩秒後她幾乎把李秀霞的邀請重複了一遍。我只好再次搖了搖頭,說要去小禮莊。母親撇撇嘴,接過我手裡的巾,面向李秀霞:「咋樣?咱這兒子也不傻,啊?」為表贊同,霞姐又在我肋骨上搗了一下:「何止不傻,還油嘴滑舌呢,剛還說自個兒沒口福。」毫無辦法,在母親目光掃來的一瞬間,我幾乎要汗如雨下。

打地下室出來時,正好碰見鄭向東。母親讓他快吃飯,他擺擺手,嘴裡嘟囔些啥我也沒聽懂。張嶺話更接近於晉語,和平海本地話差距不小,語速一快我就懵。於是我問:「咋?」

「咋啥咋?」

「小鄭說他咋?」

「呸,膽子不小!」母親在我背上來了一巴掌:「小鄭是你叫的?沒一點禮貌!」簡直跟狗血電視劇裡演的一樣。

話音未落,小鄭就嗖地打身後竄了出來。他抱了捆大繩,笑著說:「沒事兒,沒事兒,親切。」這次他用的是平海話。

理所當然,我背上又捱了兩巴掌,孔裡憋著的汗水也總算洶湧而出。

這會兒舞臺上已鋪好地毯,擺好桌椅板凳,連瓜果點心都一樣沒落,看佈置該是李家大堂沒跑。小鄭和一位琴師變戲法似地從幕布後推出一堵大紅背景牆,簡陋得有點誇張,以至於其材質是布是紙我也無意深究了。而據母親說,在當下戲曲表演中,這已是中上等道具。「沒有辦法啊。」她輕嘆口氣。是的,沒有辦法。像現在的紅星劇場,雖被鳳舞劇團承包下來,但也不得不搞一搞其他劇團、其他戲種,包括相聲甚至話劇、歌友會在內的「補充演出」。「生存第一嘛,總得慢慢來。」這樣說。儘管在她老人家看來,除評劇和部分相聲以外的所有藝術娛樂形式都應當予以取締。臨出門,鄭向東竟叫住了我。他說:「咋,這就走?不看戲了?」搞不好為什麼,我老覺得他的語氣異常憤慨。於是陽光劈頭蓋臉地砸下來時,我對母親說:「剛我小舅媽來電話,有重大事項協商。」

「哎呦,啥重大事項?」

「說是諮詢點法律問題,誰知道。」

「那你可得做好基本功,別給人瞎扯。」母親挽上我胳膊,笑意已瀰漫至熾熱的空氣中。

「不會是要跟我小舅離婚吧?」我笑了笑。

為何來這麼一句得問老天爺。

「說啥呢你,」母親停下腳步,皺了皺眉:「胡說八道,瞎說個啥勁?」她是真生氣了,兩眼直冒火,魚尾紋都跳了出來。理所當然,我立馬變得灰頭土臉,連夾腳拖的蹭地聲也隱了去。即便新生兒般的文化綜合大樓近在眼前,即便幾乎能嗅到官僚資本的鐵腥味,即便我伸了伸手,還是沒能從喉嚨裡摳出一個字來。

「這兩天就往裡邊兒搬。」好半會兒,還是母親先開口。

「嗯。」

「嗯啥嗯,德行!」她擠了擠我。

出於可笑的自尊,我並不打算立即做出回應。不想母親竟把臉湊了過來,那麼近,髮絲呵得我心裡直髮癢。我只好把臉扭過另一側。她就笑了起來,輕巧得如同燕的尾巴。直到站在老商業街路口,母親才搗搗我,猶帶笑意:「哎,咋過來的?」我指了指不遠處鎖在法國梧桐上的破單車。

「駕照也不考,電瓶車不專門給你充電了?」

「不知道。」

「又是不知道,我看你啊,越長越頑皮。瞧你這褲衩,啊,拖鞋,真是不消說你。」等我跨上單車,母親又說:「今兒個可別喝酒,不然就別回家了。」我笑笑說好。她卻雙臂抱,長嘆口氣:「你是長大了,媽看也看不住你嘍。」昨晚上母親也是這麼說的。我到家時十點出頭,剛進門,她就站了起來:「不催你,你就不知道回來,也不看看幾點了。」於是我看看手機,告訴了她。

「咋,喝酒了?還不承認!」不等我換好鞋,母親已來到玄關口。

「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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