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顏若飛電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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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得遠呢。”一聲兩聲壓抑的笑,稀疏響起。

“這破村子裡哪有什麼珍珠啊?”頭領說著,一面扯開衣襟,將手中珍珠放進懷裡。

“可不是,校尉爺,咱們上下都搜了,可實在沒有什麼珍珠哇!”官兵們提著刀,打四面向海市一步步圍過來,眼裡熊熊的,都是陰間的綠磷火。

海市不由抱住包袱倒退一步,卻被身後樹間張掛著尚未織就的漁網阻住了去路。

她的手在漁網上觸到了一點鋒銳冰涼,心中驀然有了莫名的寧定,於是將那點冰涼握緊在手心,屏息等待著。她不想死,她要活下去。

頭領一刀朝海市抱著包袱的手腕砍去。刀光斬落的那一剎,海市縱身撲向頭領,不知是牽著了什麼,那樹上張掛的一丈多長的漁網竟頃刻扯散了一小半。因她身形幼小,行動迅捷,撲到頭領前時,頭領手中的大刀才堪堪掃過海市後背,砍了個空。

“大家別待著,快跑啊!”海市抬頭喊了一聲,村民如夢方醒,相互攙扶著急急逃散。

頭領左手拎住海市後領,正要發力,隱隱卻覺得肚腹間一股麻癢,旋即銳痛起來。他怒目瞠視,放開海市,不能置信地捂住傷處。傷處扯出一麻線,血沿著那麻線緩緩凝垂成了一滴,墜下。

海市又退一步,看著頭領再度運勁要揮刀,她只是將麻線在手上繞了繞,狠勁往回一拽。一蓬血點,噴上了她那稚小的臉。

頭領的身體隨那一扯之勢向前緩緩倒下。他到死也不知道,那沒入他肚腹,又最終要了他的命的東西,不過是海市媽平織漁網用的硬木長梭。

海市甩下手裡的麻線,掉頭便往後山上跑。

遠遠地從山下傳來叫囂聲音,車內的男子詢問:“濯纓,怎麼了?”

“那孩子殺了個官兵,正在往我們這兒跑。”名叫濯纓的少年說話不急,聲音卻有點繃緊了。

“那麼,咱們且試試他的運氣,看他能不能跑到咱們跟前罷。若是這孩子沒有運氣,今後跟著咱們也只是死路一條。”車中的聲音依然澄靜。

濯纓輕輕一揖,再不作聲。天漸漸全黑,凝神諦聽,只聽得數人腳步踏著草,沙沙地向山上奔來。不到半盞茶工夫,人聲已近至數丈開外,聽響動,一名官兵似已追著了那孩子,卻彷彿吃了那孩子死命一咬,痛叫不已。旋即陣陣風聲銳響,想是官兵們趕上前來撲刀急砍,又是嘶啦一聲,孩子應是捱了一刀,腳步立時顛躓起來,足音凌亂,卻片刻不停。

濯纓將間金刀柄緊握在手,手心漸有薄汗。

車中人低聲說道:“差不多了,去吧。”

“得令!”濯纓語音未落,人已掠至兩丈開外,聽聲辨位,伸手拎了那孩子照馬車方向一丟,腳下卻毫不停頓提氣向前,金刀錚然出鞘,夜中寒光隱隱翻滾,乾脆利落,有衣破血濺之聲,官兵們應聲一一仆地。最後一記橫刀右斬,借那一刀勁力迴旋半周,輕身落地,便抬眼尋那孩子,卻不由得窒住了氣息。

孩子撲跌在地,前包袱散開,滾出來的不知是何物事,黑暗中竟灼人眼目。那寶光,是活的,猶如蜃氣一般起伏湧動。有一顆珠子一直滾到了車輪下,撞出清脆的聲音。車簾掀起,一人下車,旋即伸出一隻勁瘦的手揀起珠子,送到眼前端詳。珠光熒熒地照亮了那人的臉,秀窄丹鳳眼睛,右嘴角邊一道半寸長的舊刀痕輕輕上挑,在端方而溫和的一張臉上,畫成了一抹似是而非的笑。

孩子匍匐在地,抬頭望他,身形不動,手裡卻是不閒著,慢慢地、輕巧地將滾散的珍珠一顆顆攏回前。那孩子的眼睛是獸的眼睛,雖有驚懼神,卻絕頂明。不是不逃,只是要審時度勢,伺機而動。只要他有一點異動,這孩子便要本能地翻身而逃,或許還向他撒一把土。

男子緩緩蹲身,伸出一指,牢牢地定住了孩子細微動的小手。兩手相觸之處,傳來孩子身體的戰慄。男子一使力,將孩子抱到前,孩子卻抵抗著,一對眼瞳近乎仇視地盯視男子。男子並不閃避,只是伸手輕撫過她稚小尚不盈掌的臉龐。孩子撐拒的雙臂顫抖了片刻,猛然一頭埋進男子的肩窩中,死死抱住他的脖頸。男子邊浮現隱約笑意,抱緊孩子,直身站起,任由明珠自他們身上簌簌滾落。

“你叫什麼名字?”男子淡靜的聲音詢問。

嘶啞的細小聲音,哽咽著回答:“海市。”

“願意和我們一起去北邊嗎?”海市不曾鬆開抱著男子頸項的雙手,想了一會:“去北邊,能賺錢養活我阿母嗎?”男子靜默了片刻。

“做我的兒子,除了安逸,什麼都有。做我的女兒,卻是除安逸之外什麼都沒有。”

“那,我要做你的兒子。”男子前乾燥柔軟的衣料,有著微淡的香氣。海市將頭埋得更深,身上痠痛的筋一點點鬆懈下來,聲音逐漸模糊,沉沉睡去。

濯纓將散落的鮫珠收拾了,燃亮一盞白絹燈籠,打起簾子。男子抱著海市登車,濯纓跳上車轅,車馬無聲前行。燈籠搖擺,濯纓的捲髮與眼瞳,從純烏中映出暗金光澤。

“濯纓,當年我在紅藥原,十萬亂軍中揀到你的時候,你的眼睛也是這樣的,像個獸物。”濯纓只是簡短地應道:“是。”

“轉眼四年了。”

“是。”他們都不再言語,夜掩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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