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三月蝗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太陽像一隻黏滿黑芝麻的大餅。

蝗群在天空盤旋著,一忽兒下降,一忽兒上升,像黑*的旋風。

一些老人,手中燃著香,‮腿雙‬跪在田埂上,向著東方,在嘴中唸唸有詞。他們祈求蝗蟲快快離去。他們說,他們為了長出這些莊稼,實在不容易。他們說,這些糧食是他們的命子,大麥地的老老少少,就都指望著這片莊稼呢!他們說,大麥地是個窮地方,大麥地經不起蝗蟲一吃。他們的眼睛裡是哀求,是一片虔誠,他們似乎很相信他們的祈求能夠動上蒼,能夠動這些小小的生靈。

一些中年人看著正在慢慢下降的飛蝗,對那些祈求的人說:“拉倒吧,有什麼用!”大麥地的孩子們,何時看到過這麼壯觀的景象?一個個全都站在那裡仰望著天空,一個個目瞪口呆。

葵花牽著的衣角,顯得有點恐懼。昨天晚上,她還在問蝗蟲什麼時候才能飛到大麥地呢。這會兒,她似乎有點兒明白了:這蝗蟲落下來,可不得了!

振翅聲越來越響,到了離地面還有幾丈遠的高度時,竟嗡嗡嗡地響得讓人耳朵受不了了。那聲音,似乎還有點兒金屬的味兒,像彈撥著簧片。

一會兒,它們就像稠密的雨點兒一般,落在了蘆葦上,落在了樹上,落在了莊稼上。而這時,空中還在源源不斷地出現飛蝗。

孩子們在蝗雨中奔跑著,蝗蟲不住地撞擊著他們的面孔,使他們覺得面孔有點兒發麻。

這些土黃*的蟲子,落在泥土上,幾乎與泥土一模一樣。但在飛翔時,都出一種猩紅的內翅,就像空中飄滿了血點兒,又像是一朵朵細小的花。它們不喊不叫,落下來之後,不管三七二十一,就開始咬齧,見什麼咬什麼,不加任何選擇。

四下裡,是雨落在乾草上的聲音。

青銅拿了一把大掃帚,在空中胡亂地撲打著。但,蝗蟲就像河水一般,打落下一片,迅捷地又有其他蝗蟲補上了。青銅撲打了一陣,終於覺得自己的行為純屬徒勞,便扔掉了掃帚,癱坐在地上。

各家人都回到了各家地邊,共同擁有的那些地,再也沒有人管了。人們企圖保住自家的莊稼。全家人,不分男女老少,或揮動著掃帚,或揮動著衣服,加上大喊大叫,竭盡全力地轟趕著那些蝗蟲。但,不久,他們就放棄了。那些蝗蟲紛紛墜落,本不在乎掃帚與衣服。成百上千只的蝗蟲死了,但水一般的蝗蟲又來了。

有人開始在蝗雨中哭泣。

大麥地的孩子們再也沒有半點兒興奮,有的,只是恐慌。他們現在甚至比大人們還要恐慌。他們懷疑這些一個勁地咬齧植物的傢伙,一旦咬完了植物,就會來咬人。儘管大人們一再地告訴他們,蝗蟲是不吃人的,但他們還是在暗暗地擔憂著。這種擔憂,來自於蝗蟲的瘋狂。

青銅家的人坐在地頭,一個個默默不作聲地看著。

蝗蟲在大口大口咬齧著他們家的油菜與麥子。它們將麥葉先咬成鋸齒形,然後還是咬成鋸齒形。它們似乎有明確的分工,誰咬這一側,誰咬那一側,然後逐漸向中間匯攏,轉眼間,好端端的一葉子就消失了。它們的鋸齒形的嘴邊,泛著新鮮的綠汁,股不時地撅起,黑綠的屎,便像藥丸子一般,一粒一粒地屙了出來。

葵花將下巴放在的胳膊上,很安靜地看著。

莊稼在一點兒一點兒地矮下去,蘆葦在一點兒一點兒地矮下去,青草在一點兒一點兒地矮下去。樹上的葉子一片一片地不見了,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條,大麥地就像在蕭索的冬季裡。

幹校與大麥地的幾十架農藥噴霧器,顯得毫無用處。

人們仰頭去看望天空,希望能有噴灑農藥的飛機出現。然而,飛機終於沒有出現,也許,一開始就是一個謠傳。

蝗蟲離去時,就像聽到了一個統一的口令,幾乎在同一時間裡,展翅飛上天空。一時間,大麥地暗無天,所有一切都籠罩在黑影裡。個把鐘頭之後,慢慢在蝗群的邊緣出亮光。隨著蝗群的西移,光亮的面積越來越大,直至整個大麥地都顯現在陽光下。

陽光下的大麥地,只有一番令人悲傷的乾淨。

大麥地的大多數人家,都沒有留下足夠的餘糧。他們算好了,米缸裡的糧食正好可以吃到麥子成。然而現在,麥子卻一粒也沒有了。隨著米缸裡的糧食在一點兒一點兒地減少,這些人家的心情也在一天一天地沉重起來。

心在發緊,發虛。

已有幾戶人家投靠遠方的親戚去了。也有幾戶人家,將老人與小孩留在家中,身體強壯一些的,到二百里外的一座水庫做工去了。還有一兩個人,瞞了大麥地的父老鄉親,進城撿垃圾去了。大麥地的人們在尋找各種各樣的出路。

青銅一家人,想來想去,沒有別的出路,他們只能像大麥地的大多數人一樣,守著幾乎空空蕩蕩的大麥地。

自從蝗蟲吃盡莊稼之後,青銅家的人,總是不時地揭起米缸的蓋子,看一看米缸裡的米。在這些子裡,米幾乎是一粒一粒地數著下鍋的。青銅一邊放牛,一邊挖著野菜。也經常出現在田埂與河邊,將可吃的野菜挖起來,放進一隻柳籃裡。一天到晚,糾纏著爸爸媽媽心思的,就是糧食。他們去水田裡去採未被採盡的茨菰與荸薺,他們把頭年的糠反覆放在風中吹揚,從中再找得一些米粒。

天氣越來越熱,白天越來越長。太陽將人們的孔烘開,不住地耗散著熱量,而從早到晚的這段時間,長得似乎永遠走不完似的。一家子人都希望天能早點黑下來,黑下來可以上睡覺,就能斷了想吃東西的念頭。

大河那邊的幹校,人在不斷地換班,一些人走了,一些人又來了。當年與爸爸一起來幹校的叔叔、阿姨,只有很少幾個還在這裡。他們沒有忘記葵花,在自己的糧食也很緊張的情況下,還是給青銅家送來了一袋米。

這一袋米,太寶貴了。媽媽望著這一袋米,眼淚都下來了。她將葵花叫過來:“快謝謝叔叔阿姨。”

大家正在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