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我希望胡亦能注意到我的異樣，希望她象平時那樣，腳跟腳進來詢問我，畢竟我一天沒見影了。可她已經丟了對我的好奇和興趣，看到我從窗前經過也不招呼。繼續和那兩個騙子談笑。我躺在牀上，聽着隔壁傳來的尖聲尖氣的笑聲，儘管決不願承認，也明白自己是吃醋了，嫉妒了。也就是説，我認真了。他們説話聲意突然大了，胡亦站在打開的門口説:“等會兒我，我馬上就來。”接着飛跑道我的窗前。我來不及多考慮，一躍而起，喊她的名字。

“什麼事？”她聞聲走回來，推開我的門。

“進來。”我説“跟你説件事。”

“急嗎？不急明天説吧，我還有事。”

“這麼晚了還有什麼事？”

“嗯，他們那兩個作家約我去夜泳，月光浴。你去不去？”

“她毫無熱情地邀請我，”要去一起去。

““我不去。”我説“你也別去了。”

“為什麼？”

“我覺得這麼晚了不安全。”

“我有伴兒。我不是告訴你了，那兩個作家陪我一起去。”

“什麼作家，哪有作家？”胡亦不耐煩的臉上又添了一絲不滿:“別裝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指那兩個和我們打撲克小夥子。”我微笑地説“他們可能是有學問的人，也許是宇航員，但你別把作家跟他們拉在一起，他們連作家的兒子都不是。”我本來以為胡亦會吃驚，會惶惑，會刨問底，然而都沒有。她只是看了我一會兒，問:“那又怎麼樣？”

“怎麼樣？他們是騙子！”

“那又怎麼樣？既然誰都可以冒充思想家，冒充一下作家有什麼不可以？”

“你不在乎？”

“不。”她笑“我覺得這個玩笑有意思。你不是也一直説你是勞改犯，不過你這種冒充可太俗了。”

“胡亦。”那兩個年輕人在外面叫“在哪兒呢？走不走啊。”

“來了。”胡辦聞聲往外走“來了來了。”

“等等。”我暴地抓住她胳膊。

那兩個年輕人推開我的房門，出現在門口。我鬆開胡亦，象馬一樣毫無表情地説:“二位作家等會兒行嗎？先到院裏等會兒去。”

“怎麼啦？”其中一個問胡亦。

胡亦臉蒼白，勉強笑笑説:“沒事，你們出去等會兒吧。”兩個人退出去，在院裏哼哼呢呢説話，胡亦瞟我一眼:“還有什麼，快説吧。”

“沒啦。”我沮喪地説“就是希望慎重點。”

“怎麼沒啦？應該還有呀。”她尖刻地説“幹嗎不把你這麼醋勁大發的原因講出來，醖釀了一天的勇氣又煙消雲散了？”

“對。”我説“是那麼回事，我喜歡上你了。噢，不用羞羞答答了，愛上你了，不是相聲。”

“我信了，還不成？！”胡亦鄙夷地瞧着我“愛上我了，哼，我也必須愛你嗎？”

“當然不。”

“好，那我告訴你，你多情了。我不愛你，壓也沒想過要愛你。”

“…”

“要是我過去不檢點，哪句話哪件事讓你誤會了，算我不好，向你道歉。這幾天你照顧我。

我謝謝你，以後咱們各玩各的吧。

“她轉身要走，我擋住了她，低三下四地説:”你別生氣。

““我沒生氣。”她厭煩地吁了口氣“你還要我怎樣？你幫了我忙，我謝了你，還不夠？我還要和那兩個——你説的——騙子游泳去呢。瞧，就是我真樂意和你結婚，你也受不了呀。

““不，我不是道學先生。可以做得比兩個小子都豁達。要是你僅僅因為這一點。”

“你都聽什麼了！”胡亦惱羞成怒“我不會跟你結婚。我不是不跟你結婚，我跟誰都不結婚，我本還沒考慮過結婚。”

“…”

“其實，你也是鬼心竅，你跟我結婚有什麼好。”她口氣和緩些“要説結婚，你還是找個象過去那個‘非常非常’愛你的姑娘，一定會對你好一輩子的。我可就説不準了，即便現在喜歡你…我跟你説這個幹什麼！躲開，我出去。”她氣了，象呵斥一條狗。

“你不能這樣對待我。”我説。血湧上臉，青筋畢，太陽一跳一跳的。

“我怎麼對待你了？”她也氣憤地尖叫“你這人怎麼這樣無禮。我們不過是萍水相逢，一塊玩了幾天，我又沒花過你一分錢，從始至終就是旅伴關係。別説沒有什麼，就是真有過什麼，我想走你也管不着！難道你碰到對你熱情一點的女孩子，就都以為她們一門心思要嫁你！”胡亦推開我走了，我屈辱地低下頭。那天晚上，他們一夜沒回來。電視播音員預告，今年第五號颱風今天夜裏到達這一帶海面。第二天早晨，天氣陰晦，斜風陣陣，海水變得黑黃混濁。一道跟着一道，緊緊銜接，剛掀起鋒面，就在頂尖翻花捲，咆哮着滾滾而來，迅猛有力地衝刷上岸。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重重疊疊，白滔天，形成寬闊、蔚為壯觀的陣。岸邊的游泳者，下海游出幾米，即被連續躍起的海滅頂，無影無蹤，接着，隨着衝上來的厚厚水的退回，狼狽地出現在沙灘上。縱觀全海灘密密麻麻的游泳者，竟無一人能衝過陣。我走下沙灘，水剛齊，即受到頭猛烈撞擊，水把我打得頹然傾倒。我匍伏在水中，見一個頭剛剛掀起便一頭鑽了進去，水呼呼從我身體兩側瀉過，我頂住了強大的衝力，在頭背後出。長長拱起的波向岸上飛快掃去，留下一條狹窄深凹的谷。我剛游出谷底，第二線峯推了過來，我竭力往上起，末至湧尖已陷人沸騰、爆碎的白中。

接着，象是有人猛推我部一下，我仰面朝天倒栽在水中，水從我腹部沉重地馳過，裹着不斷翻着跟頭的我飛跑，水退滑下去，我躺在泛着水沫的沙灘上，七竅進水。我再次衝進海里，再次被無情的海擲回岸上。第三次我學聰明瞭點，斜刺順着湧勢遊，不等頭掀花破裂，剛呈形便越過峯頂，連闖幾道濤，進入陣中心。這時我可以看到海面上遠遠湧來的一道道波，如何愈滾愈大，象一個慢慢爬起身的巨人，忽然站起來，頂天立地遮雲蔽。緩緩彎下，伸出無數隻手爪攫住我，不顧我的掙扎，將我按住水裏成一團，象子彈似地裝進槍膛，向岸上去。我陀螺般急劇旋轉着，風馳電掣地飛行着，耳內只聞水龍嘯，良久，幾乎窒息了，一頭紮在沙灘上。我廢力竭地爬起來，周身象被人揍過一樣疼痛，張望着揚威肆的海，望着站在殘水裏嬉笑，一來便往回跑，享受着隨波逐樂趣的男男女女。

烏雲在海平線堆積、飄移、蔓延過來，蒼白的天空象是涸了墨水的紙，迅速變暗、變黑，沙灘上象黃昏一樣。一滴沉重的雨點打在我肩上，我仰臉起，又有數滴雨點先後落下。

游泳的人們開始散開，奔跑。雨點連成線，密集地下成白茫茫一片，海灘很快空曠了。我抱起濕淋琳的衣服，走了兩步，看到了胡亦。她獨自坐在沙灘上，頭髮、衣服都濕透了，貼在身上。臉上雨水在淌，我不知道她是否在哭。

“他們把你怎麼啦？”

“…”

“你説話呀，他們把你怎麼啦？”

“昨天我對你真不應該，你別生我的氣。我這人就是這點不好，對人刻薄，説翻臉就翻臉，非得叫人也這麼來一下，才知道不好。”

“他們把你怎麼啦？”

“別問了。”嗚咽地説“我不會告訴你的。”風大了，雨幕抖動着，愈來愈密，愈來愈有力，已成傾盆大雨。我被雨澆得張不開口，睜不開眼。海一波波湧近，濤聲雷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