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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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奇附和着,嘴角卻忍不住綻出一絲笑。安副主任不過是在下屬面前發一下而已,在上級領導跟前,
都不敢放一個的。
所幸的是,拋錨地點就在一家汽車修理店門,簡直是送上門的生意;不幸的是,待修的汽車有三四台,排着隊的。司機從店裏叫了幾個夥計出來,尤奇也搭了把手,幾個人哼哧哼哧地將伏爾加推了過去。店老闆卻並不立即派人修,因為修車師傅忙不過來,要講個先來後到。這下安副主任急了,因為約好了的,縣方誌辦的人正等着呢。安副主任只好親自出馬,找店老闆涉了:"老闆,我們有個非常重要的會議,要趕到縣裏去,先修我們的吧!"店老闆叼着煙,看都不看領導:"這年頭誰沒急事?你們
到前頭別人會有意見呢!"安副主任説:"有事也要分個輕重緩急呀!我們是市府機關的,哪個的事有政府的事大?"店老闆有點不耐煩了:"你急就搭班車去嘛!"安副主任臉上反而不急了,拿出做思想政治工作的耐
和韌勁,循循善誘地説:"是呵,要説搭班車也不是不可以。到縣裏也只有那麼遠。不是我硬要坐小車,可我是這個級別,沒辦法呀!"
"我不管你級別不級別,排隊!"店老闆看來煩躁到了極點,毫無禮貌地衝安副主任吼了一句,走開了。安副主任的臉立時就成了人們通常所説的豬肝。
此時此刻,尤奇知道他是不該笑的,但他實在是忍不住了。雖然用力地壓着嘴角,那笑意還是從心裏溢了出來,洇開在臉上。他急忙將臉轉開,不讓安副主任看見。碰到這種事,你想不清高都不行呵!安副主任的神態口吻,像螞蝗一樣叮在腦子裏,甩都甩不掉。在這種時候、在一個汽車修理店老闆跟前端出級別來,真是太有意思了,太像一個小段子了,也太像相聲裏的抖包袱了。安副主任是點中要害所在了,級別問題就是機關的核心問題呀,多少眉頭為它而皺,多少白髮為它而生,多少淚水為它而落,多少腦細胞為它而光榮犧牲!不不,尤奇沒有譏笑諷刺安副主任的意思,他倒覺得安副主任有幾分天真可愛呢,可愛得就像一個穿開襠褲的小孩,學大人揹着手走方步,卻不小心將小雞雞暴出來了一樣。怎不令人開笑顏呢?
但這些想法只發生在一瞬之間,尤奇很快將笑意趕回了心裏。他嚴肅了面容,婉言勸安副主任,不要和無知無識的老闆一般見識。徵得安副主任同意之後,尤奇主動招了一輛的士.將領導和自己拉回了方誌辦。安副主任讓尤奇給縣裏打了電話,通知下縣時間改在明天,然後含意不明地拍拍尤奇的肩,走了。
尤奇不想提前回到那個沒有第二個人的家,就在辦公室待著,等待下班時間到來。他利用這點空閒反覆回味安副主任説的級別問題,一個人偷着樂,煞是開心。
第二天上午他們趕到了縣裏。還是乘坐這台伏爾加,跑得風快,一點病都沒有了。到了縣裏,尤奇才知並無什麼大事。問問情況,聊聊天,將兩百本《深刻的足印》
給縣方誌辦,安副主任收了他們四千多塊錢,給了他們一張餐費條子作收據以便報銷,事情就算辦完了。然後到了中午,縣方誌辦擺酒接風,互相
市縣兩級幹部異動情況,各自貢獻新近聞説的黃段子,並且不斷地敬酒,吹捧對方的酒量。從不飲白酒的尤奇也開了酒
,兩小杯五糧
火一樣燒進了肚。開始他還是婉謝了的,可縣方誌辦的主任一句"莫擺知識分子臭架子嘍",讓他面紅耳赤,沒了話説。他哪裏還敢擺臭架子?心一橫,就
了兩杯,以寧傷身體不傷
情的實際行動,博得了滿桌的掌聲。尤奇立刻就頭暈目眩,騰雲駕霧起來,
中越來越難受,終於招架不住,跑到衞間,將胃裏的東西嘔了個一於二淨。下午回到市裏,尤奇還頭重腳輕,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包上。安副主任批准他下午不用上班,回家休息。安副主任並且摟了摟他的肩説:"不錯不錯,有進步,尤奇啊,好好幹!安副主任的話語重心長,內涵豐富,耐人尋味,尤奇雖然醉意噱嚨,也能清楚地
覺到,安副主任已經把他當作他的人了。
半個月後,《深刻的足印》研討會在蓮城大酒店舉行。
不光來了許多省市兩級的文藝界名,還來了許多領導。尤奇
鋭地發現,如今既當官又當作家的人還不少,那個白髮蒼蒼的市政協副主席就在開會前叫人分發他新出的著作。這種喧賓奪主的行為令安副主任頗為不快,卻也既不敢怒也不敢言,因為他又遇到了級別問題。人家是市級領導,級別擺在那裏,你能説什麼?
研討開始,發言順序也是按級別來的。第一個講話的是省作家協會主席。這倒合尤奇的心意,他人微言輕,輪到最後,能不發言最好。因為他本沒做發言的準備,面對這樣一本書,他不知説什麼好。真話不能説,假話不想説,套話呢又不會説,他的口頭表達能力歷來有限。聽了幾個人的發言,尤奇心裏就有底了。因為這種發言隨意
很強,並不要什麼真知灼見,大多是些溢美之辭,而且這些詞句在序言裏就有大把大把,俯拾即是,無需做什麼準備的。這種研討會無非是造造影響,湊湊熱鬧,聽聽好話,難道安副主任真想在文學上有所成就不成?
尤奇對會議進程估計不足。與會者發言都很簡短,兩小時後,就輪到他這個級別了。並且,在他毫無思想準備的情況下.主持人點了他的名。他一陣心慌,抬頭一看,坐在對面的安副主任盯着他,微微頷首,看來對他寄予了不小的希望。他只好倉促上陣。誰知,一開口就説了一句假話:"看了《深刻的足印》,我
到很振奮"他何曾振奮過?臉立即就燒紅了,話也變得結結巴巴起來。看來,他還非常缺乏這方面的鍛鍊,一開始自個兒就心虛了,這無疑是人格不成
的表現。他心情緊張,手心出汗,打開書,挑選着序言裏那些耳
能詳的句子,乾巴巴地念出去。既不抑揚頓挫,也不理直氣壯,自己聽上去都言不由衷,效果肯定是不好的,聽眾是要嗤之以鼻的。尤奇心裏就愈發地慌亂,他的話像一隻蜻蜓,在水面上點來點去,毫無邏輯可言。後來他乾脆合上書,
口氣,作了個停頓。猶如鬼使神差,他忽然就心平氣暢了,很自然地隨口説道:"我們歷來的習慣,是從思想內容和藝術形式兩個方面來考察一部作品,其實這種兩分法很不科學。內容和形式是一個密不可分的整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是不容分割的,評價一部作品應當首先看它是否具備某些藝術特質。《深刻的足印》優點不少,不過從藝術上來説,它還差一點火候"尤奇覺得自己説得還是有分寸的,在讚美一通之後再輕描淡寫地指出一點不足,也是我們的文藝評論的慣例。可是他往對面一瞟,瞥見安副主任的臉成了兩片豬肝,便趕緊結束了發言。
會議給每個與會者準備了紀念品,一件雅戈爾襯衫,尤奇沒有去領。還有豐盛的午宴,尤奇也沒有參加。他灰溜溜地回了自己的家,吃了一包方便麪。
下午尤奇坐在辦公室看書,安副主任怒氣衝衝地走到他面前,弓起指頭叩得桌面嘣嘣響:"尤奇你這個人是怎麼回事?對我有意見當面跟我提嘛,為何要拿到會上去講?你搞創作多年沒有出書心裏不平衡我可以理解,那也不要搞突然襲擊那一套嘛!你説,我的書哪裏還差火候?難道説那麼多領導、專家的水平還不如你?你説不出來,那就是信口雌黃胡説八道嘛!"尤奇無言以對,他確實不知道自己為何要説那幾句話。
安副主任的唾沫星子濺到了他臉上,癢癢的像小蟲咬,他忍着不去揩。
直到安副主任離去,尤奇也沒有説一句話。
下班回到家中,尤奇把攤開在桌上的稿子收起胡亂往屜裏一
。一箇中篇小説寫了多少天了還只是個開頭,找不到往下寫的
覺。尤奇想那種
覺只怕永遠不會有了。敗壞了的情緒不知要多久才能收拾乾淨。
尤奇還想,他是個不會取教訓的人,吃多少塹也長不了一智。他毫不懷疑自己會重蹈覆轍,回到在過去那個局的窘況中去。上司不是好得罪的,安德副主任安能不給他準備幾隻小鞋?
然而事實證明尤奇的擔心是多餘的,時代在進步,歷史也不會簡單地重複。後來安副主任不但不給他小鞋,還親熱地摟了他的肩膀,囑咐他有空去文化局坐坐,創作心得——安副主任調任市文化局局長了。那可是政府組閣局呵。官升一級,人就變得大肚能容了。
與安德同時升遷的還有譚琴,她擔任了浮山縣的副縣長。這消息譚琴沒有對尤奇説,也沒有機會説,是尤奇從《蓮城報》上看到的。
尤奇意外地接到了婁衞東的電話。
這麼長時間沒見面了,尤奇不知道婁秘書長動錯了哪筋,把他想起來了。但是沒説上三句話,婁秘書長就給了他好好的一頓批評:"尤奇你是吃錯了藥吧?想風
就風
一下算了,怎麼把譚琴給休了呢?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哇,譚琴這麼優秀的女人你哪裏找去?!"尤奇默默地聽着,不想作任何的解釋。事情過去這麼久了,婁衞東這些話純屬多餘,多少有點補課的味道。接下來婁衞東邀請他出席一個小範圍的宴會,説老同學很久不見了,喝兩盅,順便替他陪陪客。
尤奇説:"免了吧,你又不是不曉得,我不喝酒。"婁衞東就説:"你就那麼高貴,連我都請不動了?"這話就有點重了,尤奇只好應承下來。
傍晚六點半,尤奇來到蓮城大酒店綠柳廳。進去一看.酒宴已經開始,美酒佳餚,觥籌錯,敍談甚歡。一眼望去,除了婁衞東外,桌上還有兩個面
之人,一是常在屏幕上
臉的饒副市長,另一個是金鑫。尤奇心裏格登了一下,還以為走錯了地方,金鑫怎麼會在這裏呢?這時婁衞東發現了他,招呼他人座,並説:"啊呀你怎麼姍姍來遲?也難怪,靈魂工程師是有資格來遲的。"尤奇和饒副市長只隔着一個位子,便伸出手去與饒副市長握了握,問了聲好。尤奇覺得自己不卑不亢,表現還不錯。婁衞東向他逐一介紹桌上的客人,輪到金鑫時,金鑫饒有意味地向尤奇笑着。
"這位是蓮池集團老總、市政協常委金鑫,金常委。"金鑫欠欠身,笑道:"老朋友,老朋友,我們打過道。"尤奇也説:"是的,我們早就認識了。"婁衞東接着向客人介紹尤奇:"這位是我們蓮城有名的尤作家,我的同學,浮山縣譚副縣長的老公。"尤奇臉一熱,馬上更正道:"是前夫,前夫。"金鑫驚訝奄已:"尤奇,你怎麼跟譚琴離了?"婁衞東開起了玩笑:"別人一倒黴是炒股炒成了股東,嫖娼嫖成了老公,他呢,是外遇遇成了單身!"眾人都笑了起來。
尤奇心中不快,也只能聽之任之。
饒副市長笑道:"單身也是一種時尚嘛,單身自由灑,生活也更
漫一些。來,小姐,給我們的作家斟上。"尤奇忙説:"饒市長我不會喝酒,前不久在縣裏喝了兩小盅,嘔得一塌糊塗,讓我喝飲料吧!"婁衞東説:"尤奇説的是實話,如果饒市長批准,我們就網開一面吧。作家嘛,講究主體意識,要保持一種世人皆醉我獨醒的姿態的。"小姐就給尤奇倒了一杯椰汁,尤奇便以椰汁代酒,先向饒副市長敬了一下。喝了口椰汁,尤奇這才有空閒向桌上掃描一遍。居然有不少的海鮮,三文魚、鮑魚、鱸魚、龍蝦,檔次比他在南珠和珠海吃過的酒席都高,便暗自喟嘆,時代發展真快呵!
酒過三巡,婁衞東笑眯眯地:"饒市長,是不是要來點黃的葷的開開胃、佐佐餐呀?"饒副市長説:"今天都給你安排了,我們都聽你秘書長的。"婁衞東就拿指頭朝金鑫點了點:"金常委,你先來一段吧,把大家逗開心了,就不用你買單,我來買算了。"
"那我還是買單算了,我肚裏這點東西你還不知道?可不敢班門斧!"金鑫謙虛地擺手。
但桌上的人都不允,都催着金鑫説。金鑫吐吐了半天,才説:"那我就拋塊磚頭引你們的玉吧。説兩個黃字
給你們猜。第一個是,嗯。飛機上做愛——打一個成語"。
馬上有人説:"不新鮮,一千里嘛!"金鑫又説了一個:"
女遊行——打一歷史名詞。"又有人接道:"抗
嘛!"婁衞東直搖頭:"不行不行,太老套,早就落後於形勢了,看來這單還得由金常委買。"饒副市長忽然發話了:"這些免費的小段子呵,都有點小機智,不過大多品位不高,沒什麼文化底藴,我看還是讓尤作家來個檔次高一點的吧!"尤奇急忙解釋道:"饒市長,我不擅長這個,聽是聽過許多,可我對這方面不
,記不住,一個都想不起來。"金鑫説:"尤奇呵,過分的謙虛就是驕傲呢!"尤奇不悦地乜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