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各懷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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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柳長鋒最終還是將彙報材料重新寫了一遍,恭恭敬敬於洋手上。於洋倒也沒急着看,温和地笑道:“我就説嘛,有啥事能難得住柳市長,市長大筆一揮,不就啥問題也解決了。坐,我給市長來杯好茶。”説着打開櫃子,張羅着給柳長鋒沏茶。
柳長鋒心裏一鬆,任何時候,捕捉細節都是很重要的。官場上的親疏還有好惡往往都體現在細小的動作上,甭看一杯茶,讓秘書泡跟領導自己親手泡決然不一樣。柳長鋒跟於洋接觸時間也不算短了,細想起來還從沒喝過於洋親手泡的茶。於洋這個人,難琢磨得很,有時表現得跟你很親,啥玩笑也跟你開,還故意將一些不該的密
給你,讓你心怦怦直跳。有時卻正正經經板着個臉,一點不帶表情,讓你猜不透他是要幫你還是想暗算你。對不起,柳長鋒用了暗算這個詞。在柳長鋒們眼裏,紀委這幫人尤其於洋等領導,乾的就是類似於暗算的營生。一夥專毀別人前程的人,這是柳長鋒私底下對於洋他們的評價,但在這裏,柳長鋒絕不敢這麼想,更不敢將想法
在臉上。他盯住於洋笑,臉上堆滿虔誠。於洋親自為他泡茶,柳長鋒有點受寵若驚,同時也鬆下一口氣。看來這次“治
”也不是多麼嚴重一件事,説不定喊喊也就過去了。形式總是大於內容,這是柳長鋒從政多年的一個經驗。風聲大雨點小在別處可能是病態,在官場卻是常態,而且大張旗鼓要做的,最後往往都是不做的。真正要做的,在你聽到風聲前就已做了。這麼想着,他將收緊的身子慢慢放開,從容了許多。當然,柳長鋒對這次
上來的彙報材料相當有信心,他在材料裏基本是按要求,向省委儘可能詳細地彙報了
子、兒子兒媳在國外的情況。這是連續兩個晚上鬥爭的結果。某些事不能遮掩時,最好的辦法就是不遮掩。遮掩了被動,不遮掩反而主動。至於彙報上去怎麼辦,他想暫時應該不會有問題。那兩個晚上他掰着指頭算了算,從省裏到海州,
子兒女出去的,人數絕不下兩個巴掌。市裏有朱天運,不管他老婆以啥名義,反正也是出去了,沒在身邊這是事實。政府這邊還有兩位,也都是這兩年陸續辦出去的,還在幾位正在偷偷摸摸辦。省裏更多,單是省府這邊,就有兩位副省長。羅副省長雖然沒有家屬子女在國外,但有一個秘密,別人可能不知道,柳長鋒卻偏偏知道。也正是這個秘密,才堅定了柳長鋒把一些東西寫進彙報材料裏的信心。是的,他寫進的只是一些,而非全部。這個世界上,沒誰傻到把自己的全部寫給別人,柳長鋒還沒老實到一動員就把啥都向組織
底的份上。
他端着茶杯,表情豐富地看着於洋。於洋這天也顯得大氣,沒有板出他的紀委臉,也沒表現出居高臨下的態勢,客客氣氣跟柳長鋒説了會話。這些話都跟“治”無關,都是面子上能説的。無非就是幾位老領導的身體,還有什麼藥降血脂最管用,吃什麼魚對心臟有保健作用等。聊得差不多了,柳長鋒起身告辭,本來他堅持着坐下去,是想探探於洋的口風,多少能探一點都行。但於洋嘴巴太緊,態度雖然熱情卻是正事不沾半個字,盡河裏海里的亂扯了,也覺無趣。而且於洋這裏不能久留,久了別人會有想法。於洋也不挽留,客客氣氣將他送出來,態度比那天好出許多。這就讓柳長鋒又多了點安
,看來真是虛驚一場啊。早知如此,第一次就該老老實實寫了,何必折騰。正這麼想着,頭一抬,猛地看見兩個人走過來,從電梯口往於洋辦公室來。其中一張面孔柳長鋒真是太
悉了,原住建廳重點項目辦公室主任謝覺萍!一個曾經風姿卓越令無數男人想入非非夜不能眠而今卻有點憔悴有點枯萎的女人。她怎麼會來這裏?再往謝覺萍身邊看,柳長鋒的目光就更驚,陪謝覺萍一同來到於洋辦公室的,竟是他的死對頭,曾經的政敵、現任住建廳紀檢組長的盧廣寧。
幸好離柳長鋒不遠的地方就是公用衞生間,柳長鋒想也沒想,幾大步竄過去,一頭鑽進了洗手間。剛才已經舒展開的心立馬擰緊在一起,頭上莫名地已經有冷汗了。
回到市政府自己的地盤,柳長鋒心還是忍不住怦怦亂跳,跳得他都要拿速效救心丸來強行壓制了。連喝兩杯涼開水,覺呼
暢了些,趕忙拿起電話打給肖慶和。半天,肖慶和接了,柳長鋒強抑住內心驚慌,聲音嘶啞着説:“是肖處長麼,我剛才去你那兒了?”肖慶和聲音很低地説:“是嗎,我咋沒見到市長?”柳長鋒説:“我去辦了件私事,沒敢打擾處長。”肖慶和笑笑:“這地方也有市長辦的私事啊?”柳長鋒乾咳一聲,道:“慶和,我在你們樓上看到一個人,這事好蹊蹺啊。”肖慶和問是誰,柳長鋒就顫顫驚驚將謝覺萍的名字説了。肖慶和那邊突然就沒聲了,靜半天,才聽他説:“是她啊,這事是有些蹊蹺。”
“慶和,你告訴我,她什麼時候出來的,怎麼一點風聲都沒聽到?”
“這個嘛,我也不大清楚,我這陣手頭有事,要不這樣,等我瞭解清楚,再跟你彙報,好不?”説完,肖慶和突然壓了電話。
肖慶和這個電話壓得太絕情了,至少應該安安
柳長鋒,隻言片語也行。可沒有,很果決地就將電話壓了。柳長鋒更是心亂如麻,迫不得已,又將電話打給羅副省長秘書蘇小運。蘇小運這天倒是清閒,副省長羅玉笑到北京開會去了,沒帶他,此時正藉着寫材料的名義在賓館跟來自家鄉洮水的一位妹妹熱活呢。聽了柳長鋒的話,蘇小運哈哈大笑:“我説柳老闆,你咋也成驚弓之鳥了,逃的是駱建新,你柳大老闆瞎跟着起什麼哄。”
“不是呀大秘書。”柳長鋒幾乎要哭,電話裏傳來一聲女人的尖叫,好像是把哪兒燙着了,其實是蘇小運在洮水妹妹子上狠狠掐了一把,把人家掐痛了。蘇小運喜歡用這種尖利的方式對付身邊的妹妹,那些妹妹們往往在跟了他一段時間後遍體鱗傷,有的因實在忍受不了,迫不得已地離去。蘇小運才不管呢,難道副省長秘書身邊還缺妹妹?這些年單是洮水一帶找上門來的,就足夠他解悶兒。
“大秘書啊,這次你可得幫幫大哥,大哥心亂得不成,飯都吃不下了。”柳長鋒又説。蘇小運仍舊笑着,一點也不急,笑了一會,慢條斯理説:“我説柳老闆,你也是經過大風大的人,不會這麼點小動靜就亂了方寸吧。要真是那樣,可讓我小瞧了。”
“不是,真不是,問題是那個女人怎麼能出來,她不是還有五年嗎?”柳長鋒腦子裏完全滿了謝覺萍的影子。
“人家已經蹲了一年半,夠慘了,再蹲三年人老衰,做人不能太殘酷是不是,好歹人家也是一方紅人啊。”那邊又響來一聲尖叫,柳長鋒這才知道,蘇小運的心思
本沒在他身上,半天援白求了。遂嘆一聲,收了線。不過很快他就收到蘇小運一條短信:謝是老闆讓放出來的,別多想,淡定。
是羅玉笑讓放出來的?柳長鋒又是一震,覺自己的思維斷了線,理不清這亂哄哄的現實了。後來又想,管它呢,不就一個謝覺萍,出來又能咋,難道還能把他咬進去?
駱建新出逃捲起的風波很快過去,朱天運他們按規定將報告上去後,上面突然沒了動靜,既沒有找相關人員談話,也沒見更嚴厲的政策下來。彷彿真就像一場風,刮刮就完了。朱天運心裏納悶,但又不敢亂打聽。這天他跟省委秘書長田中信坐到了一起,兩人為一項目的事碰頭,談完正事,朱天運拐彎抹角説起了這件事。田秘書長先是不接話,朱天運説時,他笑
的沉默着,裝出一副與已無關的樣子,後來見朱天運真被這事困住了,開口道:“這件事銘森書記到底怎麼想,目前誰也猜不透。按銘森書記的風格,早就該雷厲風行地查了。可最近一點動作都沒,令人好奇啊。不過我還是多一句嘴,如果可能,還是讓嫂夫人回來吧,你跟他們不同,犯不着在這事上受影響。當然,我自己也面對這個問題,也在犯難啊,我老婆她…”田中信説一半,不説了,低頭做沉思狀。
朱天運的頭也垂下,他承認田中信是在跟他推心置腹,也是真心為他好。但是,他做不到啊。他已經跟蕭亞寧打了無數通電話,希望她能為他着想,將兒子安頓好,抓緊回來。蕭亞寧本聽不進去,她説自己又不是移民,怕什麼。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她蕭亞寧堂堂正正,就是陪兒子讀書,哪條法律規定母親不能陪兒子讀書了?還説省委真要查,她回來跟銘森書記解釋。
解釋管用嗎,你蕭亞寧有資格跟銘森書記解釋嗎?這是政治,不是居家過子,更不是夫
之間理論!政治最大的特點就是別人認為你在做什麼,企圖要做什麼,而不是你自己強調在做什麼。別人認為你黑時,你已經很黑了,你自己就是扒光了讓人家看到全身的白,也早已無濟於事!
“有難度是不是?”田中信見他低頭犯難,低聲問。
“豈止是難度,簡直就不可能,我這個老婆啊——”朱天運苦嘆一聲。田中信輕笑道:“書記是情中人,愛老婆愛孩子,這誰都知道。不過這種時候…”
“我知道,秘書長的心意我領了,我回去再努力一把吧,首長面前,還望秘書長能多多美言。”
“咱兄弟之間,不説這些,該怎麼做,我心裏明白。你也要注意身體啊,最近怎麼看上去又瘦不少?”
“沒老婆的人都這樣,你説我圖個啥啊,一個人單槍匹馬打拼,飯得自己做,衣服得自己洗,這子過的。”
“千萬別動歪心思,你老兄要是動了那種心思,我可不饒你!”朱天運一聽田秘書長把話聽錯了,以為他發這番牢騷是給自己胡作非為找理由,忙正道:“別亂想,那種事我做不出來。”朱天運真不是那種人,從政多少年,女人問題上他幾乎沒犯過錯誤。這點別人不信,田中信卻十分信。以前兩人開玩笑,田中信還壞壞地説:“找個年輕
子就是好啊,三緊,錢袋緊,褲帶緊,鞋帶更緊。這個經驗應該推廣,讓幹部們少犯錯誤。”朱天運當時納悶,前兩個能理解,鞋帶這個理解起來有點費勁。田中信一語雙關道:“我們的鞋帶都是系在別人鞋上的啊,自己哪會走路,都是跟着
覺走。”這話有點深刻,朱天運沒敢再多言,但田中信這番玩笑話還是讓他深刻地記下了。不往錢袋裏亂裝錢,不亂衝女人當金礦,不給人家當銀行,不輕易讓女人解掉褲帶,不上錯牀,不隨意掉頭跟別人走,把鞋帶系在該系的腳上,這些要是都能做到,你在官場就是聖人了,誰也奈何不了你。可是誰知,話説完沒多久,田中信自己就犯了錯誤,還是大錯誤,那個叫美美的女孩子,差點讓他翻船。
看來誰都是能認識到,卻很難真正做到,這就是我們成不了聖人的緣故。
不管怎麼,駱建新一案,還是在朱天運心中敲響了警鐘。自己能不能被算做官暫且不説,作為市委一把手,現在要考慮的是,如何緊跟省委的步子,跟省委保持高度一致。這天他把自己的副手、海州市委副書記何復彩叫來,瞭解過問作風建設年活動的進展情況。一開始朱天運是想讓組織部長或者紀委書記趙樸分管此項工作,後來忽然想起何復彩,暗自驚訝一聲,怎麼能把她忘掉?
何復彩今年剛滿50歲,官場上的女人你是很難看出真正年齡的,不是保養得好,而是有兩樣東西一直模糊着她們的年齡。一是恭維,女人當官,得到的恭維遠遠多於男人,尤其年齡方面,幾乎每到一處,都能聽到好年輕啊好有氣質啊之類的麻話,這種話聽久了,會有奇妙作用,會讓女人們真的陷入一種忘我狀態,真以為自己永遠處在十八歲。二是官場每時每刻都要求你有態,或者説派。因此你總得端着,總得表現出跟別人不一樣,你走路的姿勢,説話的腔調,舉手投足,甚至坐下來的那個坐勁兒,都強迫着你要像官,必須像。所謂的正襟危坐,昂首闊步,步態莊重,聲音洪亮,一多半是用來形容他們的。何復彩長得年輕,天生的,修煉更是到位,所以你就無法把她跟五十歲這樣的年齡聯繫起來。就連朱天運也會偶爾忍不住開開玩笑:“你不像是副書記,倒像是書記他女兒。”何復彩誇張地哦一聲,馬上就反駁:“天下有這麼年輕的爸爸啊,那我可是福分不淺。”聽聽,書記跟副書記,一唱一和就把恭維做到家了。
何復彩恭維朱天運是禮貌,朱天運恭維何復彩,卻有別的原因。
何復彩簡明扼要,將工作情況做了彙報,朱天運聽得滿意。自己這個副手不僅長得特漂亮,工作幹得也特漂亮。她有三力:魄力、魅力、召力。不敢碰的問題她敢碰,不敢開罪的人她敢開罪,不能揭的醜她偏是給你揭。有了這三樣東西,再難的工作到了她手裏,也能遊刃有餘,開展得有聲有
。如今的人都是賤骨頭,楞的怕橫的,橫的怕玩命的,玩命的怕敢把你的命不當命的。海州高層中有個怪現象,可以有人不給朱天運面子,但絕沒人敢不給何復彩面子。因為何復彩背後有人,這人不是別人,正是省委一把手趙銘森!
何復彩原是一家媒體的記者,人稱“小辣椒”意思就是她的文筆非常辛辣,角度很刁立場也很刁。後來被時任海州市長的趙銘森看中,到海州團市委擔任副書記。一路跟着銘森書記,歷經百戰,終於完成了從新聞記者到女官員的轉變。趙銘森從海東省長挪到省委,擔任省委書記後,何復彩從省婦聯下派到海州,成了朱天運強有力的助手。
何復彩現在單身,以前有過丈夫,三十二歲時離了,再也未嫁。
朱天運説:“行啊復彩,啥工作到了你手上,就是不一樣。”何復彩嘴上客氣,心裏卻樂滋滋的,她就愛聽朱天運表揚。漂亮女人就愛聽成功男人的誇讚,何復彩也不了這個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