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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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口氣後,杜寬雅整理好身上微皺的制服,起身自椅上離開,緩步走向那個外婆打電話至學校,要他立刻趕來這裏的病房。

好似刻意在拖延時間般,捨棄了電梯拾級走上了六樓之後,站在這一頭看去,病房前的走廊長得似沒有盡頭,每當他往前跨出一步,他總覺得自己就像是快窒息般,必須再次重新調整好呼,才有辦法再繼續跨步前進。沿途上,經過的每一間病房,病牀上一張張病苦的臉,那些病患家屬面上的憂心如焚,或是醫院護士們低聲抱怨着病人過多的臉孔,都沒有據留在他的眼底,當他終於走至那問外婆告知他的病房時,他停下了腳步。

以指輕叩着房門,也不期待有人會應聲的杜寬雅,徑自走進了單人房裏。面而來的光,白燦得模糊了他的視線,甚至讓他有種再次見到了大雪的錯覺。他花了很久的時間去凝聚他的視線,在鼓起全副的勇氣後,他側首看向那個躺在病牀上久未謀面的母親。

在他心中那個總是穿白洋裝的媽媽,比起以往,此刻,病弱蒼白得就像只快斷翅的蝴蝶。這般看着她,他忽然很想憶起往的她是什麼模樣,可他卻心酸地憶起,他就連一張關於她的照片都沒有,更別説是他們母子倆的合照,自小以來,她似乎就什麼也都沒有留給他過。

一室的靜謐中,沉睡中的母親並沒接他的視線,也不知他的到來,她就那麼安安靜靜的睡着,徘徊在他們之間的氛圍,一如以往,仍舊是除了沉默外,也還是沉默。

他踩着不擾醒她的步伐來到她的身邊,低首看了她許久後,猶豫地伸出一指輕撫着她消瘦的面頰,但在他的指尖上,他受不到他曾經熱烈期盼的熱意,又或者是一些些能夠融化冰霜的温暖。

忽然間,某種看似荒謬可是卻又難堪得無地自容的錯覺,一骨碌地自他的腦海裏躍了出來,也許,該站在這兒的不應該是他,而該是她所苦苦等待的那個人,而他呢?就連個身為父親的替代品的資格也構不上,他憑什麼站在這裏給她一點她所想要的?畢竟,他並不是她花了一輩子去等待的那個人,不是嗎?

以往的他,從不曾對雙親開口説出過任何怨懟的話語,即使生活環境一再轉,即使莫名其妙的親情,總讓他像一尾單獨被隔離在水族箱中的熱帶魚,只能原地打轉,只能幻想着遙遠的海洋。但他還是沒有怨,更沒有恨,他甚至就連孤單這名詞,也都不知道要怎麼去覺才對。

直至今,在這麼近距離下,看着再次回到他生命中的母親,他頭一次發現,過去那些年來的他,其實是有多麼的寂寞和不安。

可是,站在母親眼中偉大的愛情面前,他的小小寂寞,又算得上是什麼?

飛快地轉身走出病房後,滿心狼狽的杜寬雅,不顧走廊上有多少人在看,也不管護士追在他身後訓斥着他不許在走廊上奔跑的叫聲,就像身後有惡鬼追索般,他逃命似地,拚命想快點逃離那個像是雪窖般的病房,逃離這間打破他平靜生活的醫院,還有那自久遠前起,就始終纏繞在他身邊陰魂不散的記憶。

後來,他連他是怎麼回家的也不記得了,等他回過神來時,他已坐在家中閣樓的鋼琴前,定定地瞪視着眼前這一台,外婆當年希望母親能夠成為鋼琴家,特地為她所買下的鋼琴。

“寬雅?”在夕陽閃耀的餘暉中,一下課就急急忙忙趕回家的伍嫣,在從窗子爬進來後,所見到的,就是他僵硬的背影。

“醫院方面怎麼説?”她走至他的身畔,有些看不清低垂着頭的他此刻面上的表情。

“我媽得了癌症。”他制式地説着從外婆那裏聽來的消息,“已經是第三期了。”她怔了怔,因從沒聽過他這種冷清的聲調,也從不知道,此刻彎曲着身子坐在鋼琴前的側影,竟會陌生得像是個她從不識的人。

帶着試探的手,輕輕撫上他的發、他的面頰,然而杜寬雅卻拉開她的手,低首盯着黑白琴鍵,看也不看她地道。

“小嫣,你回去吧,今晚我想一個人靜靜。”藴藏着拒人於千里之外的音調,聽來,再呆板不過,也像是沒有什麼拒絕的餘地。伍嫣轉身往窗邊走了幾步,再次回頭看着他那孤單的背影時,她低聲地問。

“為什麼?”杜寬雅木然地垂下眼,“因為我的心好像快壞掉了,不修理一下不行。”他知道,這一次母親終於能夠重返故里,不是因為對父親的愛已死,也不是因為她想回家求得什麼家人的諒解,而是死期將至。也因為如此,外婆這幾天才會明顯地躲着他,並在夜半里,獨自一人躲在房裏為了心愛的女兒埋首哭泣。

外婆或許是可以一如以往的逃避,但必須面對現實的他呢?

在親手送走了一個疼愛他的外公後,再過不久,他又得親手再送走另一個不愛他的母親。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那麼多年來對他的存在從不在乎的母親,這一回,居然要他一天天的倒數着她的死期?他不知道所謂的親情,究竟還可以殘忍到什麼地步。

輕柔的腳步聲,不理會他的拒絕,頑固地停佇在他的身旁,伍嫣伸出手攬着他的肩將他擁至懷裏,接着低下頭來,一下又一下地以臉頰偎贈着他的發。

他動也不動地問:“你在做什麼?”

“我在給你愛喔。”

“愛?”

“父母不能給你的愛,我給你。”她兩手捧過他的臉龐,抬高了他的臉,讓他看見她面上絲毫不動搖的笑意。

杜寬雅怔怔地望着她明亮的眼眸,不過多久,想逃的覺爭先恐後地在他心頭漫了開來,而他就像個快要溺水的人,迫着自己得快些離開這窩藏着漩渦的水面。

她苦澀地笑問:“有必要這麼意外嗎?這世上有很多人,都用不同的方式在愛着你的,只是你一直都不知道而已。”下意識想抗拒的心情,像盆正燒灼得熾熱的炭火,一路自他的腹中灼燙至他的喉間,他不語地別過臉,但還未來得及逃離,卻被她牢牢捉住。

“看着我,不要逃避。”伍嫣使勁地以兩掌拍打在他的面頰上,“你究竟在害怕什麼?”被打得神清氣的他,腦際一片空白,過了很久後,他喃聲地説着。

“我怕…一旦我擁有了,它就會不見了。”一直以來,不就是這樣的嗎?不要去想擁有,失落就不會那麼大,這點他雖是在父母身上已親自領教足夠了,但他仍究是太大意了,他不該在那個當年親自將他接回官邸哀養的外公身上,放置了太多太多的愛,因為那個總像要彌補他什麼的外公,是他在這人間首次體會到的温暖,於是,他很放心的去擁有那份屬於親情的愛…

直至外公走後,他才明白,就算是擁有,也是有期限的。

“不要怕,我很有耐心的。”伍嫣朝他漾出一個大大的笑靨,“加上我也自認我夠頑固,所以,我會有耐到讓你都會覺得厭煩的。”他不語的看着她,眼瞳中泛着不解。

“我不聰明,所以我不會管你的過去也不想知道你的未來,我只是想告訴你,我上你很久了,而且我的死心眼還剛好非常的無可救藥。”他茫然地看着她自信十足的臉龐,還是不明白她到底想對他説什麼。

她用力他的發,“還有啊,你也不要低估了四海的友情濃度。我相信,只要你難過得掉下了一滴眼淚,四海他一定會搶走我爸的菜刀,然後半夜跑去砍了那個欺負你的人的。”他值得他們那樣做嗎?尚未來得及去體會她説這些話的心情之前,伍嫣已一把拉過他,強勢地將他緊緊抱在懷中,不容他掙扎,也不允許他抵抗。

“你不是一個人的。”她一字字地敲打進他的耳裏,“我們都在這裏不是嗎?我們不會離開你的。”在心房被扯痛的那個瞬間,他伸長了兩臂,猶不及去理清那是因何而痛時,緊密地將她摟住,力道大得就像是他隨時都可能會失去般。

“小嫣…”

“在這呀。”聆聽着他在她懷裏的低喃,她柔聲地應着。

“小嫣…”

“我是不會跑掉的喔。”

“小嫣…”

“再抱緊一點也沒關係的。”她款款拍撫着他的背,鼓勵地再把他捉牢一些。

“小嫣…”

“相信我吧,我的王子殿下。”好不容易熬過了一晚熱鬧的用餐人,終於從店裏逃出來的伍嫣,才穿好了外套走到外頭,就看見已經有好久都沒來這裏接送她這洗碗工下班的杜寬雅,正倚在店旁的路燈下等着她。

“你怎麼來了?”隨着天氣愈來愈冷,他的母親也愈病癒重,近來他不是常在醫院裏陪着他的母親嗎?

“只是想來接你回家。”杜寬雅微笑地看着興奮地跑至面前的她,並伸手摸了摸她紅通通的臉蛋。

“終於知道要想我了?”她笑地打量着這個近來已經不稱職很久的男朋友。

他記仇似地瞄了瞄她,“我可沒忘記昨天晚上是誰把我踹下牀的。”

“另外一腳是四海踹的。”她不忘要拖另外一個肇事者下水。

“你們這兩隻無尾熊,不要冬天一到就老是把我當成熱水袋。”他嘴上雖是抱怨個不停,但還是向怕冷的她伸出一掌,“把手給我。”遭他握住的手,被他拉着藏進了他温暖的大衣口袋裏,而後他們沿着走慣的小巷,靠着彼此的肩走向回家的方向。但與以往不同的是,今晚他們都不約而同地放慢了腳步不急着回家,或許是因為,他不想太早回去面對外婆那一雙近來總是偷哭過的眼眸,而她,也不想縱走身畔好不容易才又再次專屬於她的這一份温暖。

行經以往他們總會在回家路程上停下看星星的小鮑園時,杜寬雅拉着她走進了公園裏,在微暗的光線下找到了那座設置年代久遠的鞦韆,坐至上頭後,他再拉着她坐在他的大腿上。

“你知道星為什麼會墜落嗎?”與她一同看着滿天繁星的他,眼中似是抹上了什麼回憶。

她微蹙起秀眉,“地球引力啊。”常識題?

“也有人説,那是因為它們揹負了太多的心願。”每夜每夜都有那麼多人對夜空許願,那些不知承載了多少億萬個心願的星,想必也會沉重得不得不在地球擱淺。她舉起三手指,“我保證我不會許願也不會拿着網子圍捕它的。”

“看,那是獵户座。”他一手抬起她的下巴,一手指向天際最燦亮的兩顆一等星,“雖然它們看起來都很相近,但其實獵户座距離地球最近的星星有兩百四十光年,而最遠的,則在一千五百光年外。”

“明明都看得到,距離卻相隔了這麼遙遠?”

“嗯。”見她在他懷裏縮成一團,他乾脆把脖子上的圍巾解開,再將兩人暖呼呼地圍在一起。

“你想,以後我們還能像這樣一起看星星嗎?”她淡淡地問着,那語氣,不像是在問着什麼遙遠的未來,而像是在問個已經在她心中有所準備的事實。

近來在深夜裏接過幾通來自國外電話的杜寬雅,沉默了好一陣子後,並無心躲避她藏在話裏的問題。

“…總會有機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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