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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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嬋,再不起牀,你會遲到的!”全身包了一層棉被繭的佟信蟬俯趴在牀上,聽到母親的聲音,睜開惺忪的眼,吃力地往牀頭櫃上明滅閃爍的計時鐘瞄去。
八點十五分。她稍頓幾秒,跟自己做了一番掙扎才破繭而出,哈欠連聲地朝盥洗室慢拖了過去。十分鐘後,又拖曳着步伐回到衣櫥前,歪着一頭仍被瞌睡蟲霸佔的腦袋,從衣櫥裏抓出一套衣服,更衣完畢後,無意識地將腥紅的膏塗上一張蒼白的臉,對着鏡裏首如飛蓬的女人抱怨着“佟信蟬,你近來晚睡早起不得,八成長老了。”説完抿了一下
。
一如往昔,她見到鏡子裏浮現一個鬢亂豔,怨着過去、躲着未來的女鬼,忍不住將臉湊上鏡子,印下
記,好奇多年前的那一晚,她留在一個男人
上的齒印是否也曾紅得這麼絕望。
“信蟬,好了沒啊?牛快冷掉了!”老媽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她這才慢應了一句“就來了。”隨後張紙巾抹掉
印,抓過排骨梳將頭髮梳直,連同一份檔案夾,
進空空如也的手提公事包充胖,又是能拖便拖地朝餐廳方向而去。
餐桌上放着一杯半温的牛、一盤煎蛋和吐司。照慣例,她的父親大人一早就到附近公園打太極拳去了,而剛從晨間市場買菜回來的母親踞在餐桌另一頭,正挑着菜蟲;這意謂老調又要重彈了。
“我和你爸拚了大半輩子,克勤克儉過,錢賺得雖沒隔壁趙伯伯多,但畢竟把你們手足三人給拉拔成人,各有各的成就;尤其是你弟,當初以為他會最教我和你爸
心,沒想到如今他事業最穩,給人剪頭也能剪出學問來,還
了一個好女孩。唉,我和你爸現在退休在家養老,一切過得淡淡的,就只除了你和你大哥的終身大事看不開…”佟太太煞住話,蹙着眉把一條營養過剩的痴肥綠菜蟲往塑膠袋裏一丟。
佟信蟬將杯緣抵往自己的頰邊,出神地看着驚嚇的菜蟲從頭到尾卷得緊緊的,菜蟲翡翠般的皮油得發亮,其温鮮和諧的調,應該會很適合自己在吳興街承租的公寓的廁所。
“這裏是你們的老巢,你哥和你弟雖然搬出去自立門户,回來過節時,我們還是高興得很。至於你,就不一樣了,將來嫁人後,説什麼都不能任地跑回來,總是要先跟公、婆招呼過,不然會留下壞印象的。唉,説這些有什麼用?八字還不是獨缺一撇。”佟太太眼裏淌着淚,將頭搖了搖後,心有不平地説:“這個董建民,連理由都不給,説退婚就退婚,當初真是沒將他看透!”佟信蟬不應聲,安安靜靜地吃完一頓早點後,才提着公事包起身,提醒母親“媽,我今晚還是有事,不能回家吃飯。”
“又只我和你爸守着這張桌子啊!唉,也罷,去就去,但可別玩得太晚,你一個大閨女,在外行為要檢點些。”她兩耳如豆,把母親的叮嚀擋在心門外,碎步出了巷口,就近攔了一輛計程車,沒跟司機先生報出位於凱達格蘭大道的外
部,反而要司機開到吳興街口的一幢公寓前。
她一下車後,掏出鑰匙打開上了紅漆的門,途經三樓跟剛從門裏出來的鄰居鄭先生道聲早,不理對方的注視,直接轉上四樓。
唉遷進這租來的兩房兩廳一衞時,房子是慘澹得令人見了就要起雞皮疙瘩。然後她買了茶
的油漆,以一塊海綿和一把硬
刷,抹、撇、點、按,為鬼白底
的空屋染了點顏
,沾了人氣才住得下去。
從此,這個老舊的公寓,便是她作威作福的天福地,也是躲避瑣事的桃花源,雖如此,裏面仍是涸撲難原始,沒有豪華的擺設,也缺乏女
的柔媚與巧思,空空然的屋子只鋪了四坪的榻榻米,其上踞了一張矮桌,矮桌上零零落落地散着一灶香、一個茶杯、一隻燒着薰衣草香油的陶瓶及一盞從桌緣邊橫生出來的案燈,眾星拱月地圍着一台桌上型電腦膜拜着。
她將提包擱在桌腳,往躺在牆角落的答錄機走去,按了一個鍵,留言便在瞬間冒出來,是個悦耳悉的聲音。
“佟小姐,你還在吧?我是出版社的易欣,你的譯作我們校審過了,一切沒問題。
我們社長很欣賞你的文筆,對你的功力更是讚不絕口,想邀你吃個便飯,見見你的廬山真面目。
老實説,我這個一直跟你用電話和信件接洽的人也對你好奇得要命,希望你若挪得出時間的話,回我一通電話好嗎?”佟信蟬只考慮了一下,便蹲下身子將電話頭拔掉。她不是冷血的人,但缺乏圓融
質的她卻害怕與人
際,只想一個人靜靜的做事,省去複雜的人際
往。朋友裏唯一談得上心的是兩年前到西藏和印度邊界旅遊時,在達賴喇嘛營前撞上的于
容。
一個是甘願被退婚的女人,一個是特立獨行、對愛情婚姻觀另有新解的年輕寡婦,兩個獨立自主慣的人,個上帶了點孤傲的冷僻,反而看彼此順眼,竟也結成莫逆。
北印度之旅回來後,佟信蟬瞞着家人辭去外部秘書處的職務,為了省去跟父母解釋一切,她只好維持白天朝九晚五的作息,以朋友的名義承租這間公寓,為出版社翻譯西、英外文書籍。
這自營的空間不需要有關單位審核身分與印記,不會做身家調查。除了得按月定時將房租郵撥給常出國拉皮、作臉、脂的女房東外,她所使用的水電瓦斯都是記在房東的名下。
有時她上銀行繳費時,辦事員照單喊她張李如玉,她也是應得不亦樂乎,愜意到甚至連自己是誰都會忘了。
只有這幢公寓一樓的老鄰鰥夫知道她不是那個風韻猶存的張李如玉,但他一年前已駕鶴西歸,所以,自那時起,每當郵差先生送掛號信、報大名時,她總是趿拉着拖鞋,咚咚跳下樓,臉不紅氣不地領信。
只不過她每次都是朝九晚五地關在屋裏,晚上則是外出當夜女神,所以在很多善良鄰居的耳目裏“某號四樓那個叫張李如玉的女人,八成是幹特種營業。”的傳聞便不徑而走。
她對這些閒言閒語是一點也不在乎,反覺有趣,畢竟翻譯的工作涸戚燥,給愛嚼舌的人制造一些話題,待傳回她耳裏後,也能自娛一番。
平常,週一至週五佟信蟬都會安分地坐在電腦前工作,晚上則是安不同的活動。
星期一和星期二,上“雲霓美人”造型公司學美容及儀態學,不是為了替弟翟篇的店捧場,而是衝着于容而去。
星期三,回家吃晚飯。
星期四,上社舞課。
星期五,若沒去逛書店,便是吃飽飯沒事做,閒閒加班。
但這個星期五不同以往。所謂養兵千用在一時,她上了兩年的儀態美容學和社
舞課,就是等着今晚能派上用場,因此,要她現在簽定如常地坐在桌前敲鍵是難上加難。